這個出聲打斷的男子, 自然就是喬裝成鄉下青年的越浮雲了。只不過他發聲之時,故意低沉了幾度,以免其他人聽出他來。只因他如今帶著啞母, 爲免有人以他母子爲目標, 行事多有忌憚。
之前, 他與啞母順利混進金刀會, 此後他憑藉超人的目力與聽力, 很快便發現幾個不尋常之人,然後便跟著那幾人,趕在聶錦康下令封鎖出口之前, 潛入了這座山谷。好在被擄而來的蘭溪谷衆本就形形色.色,人數衆多, 他和啞母巧妙地混跡其間, 裝作是病患家人, 暫時也未被發現。
來到蘭若朋所在的這間精舍以後,他自是向蘭、苗二人亮明瞭身份, 令二人且喜且驚。但還未說上幾句,便聽到連家衆人往這趕來。他們略一合計,暫時按兵不動。
其實此時的他,對柳若故可謂恨之入骨,對苗若新則是愛恨交加, 對連若友有待觀察, 也不知他是否確已悔改。
直至蘭若朋道出連若友性命堪憂, 他才發現自己好像並不希望這位大師伯就此掛掉。但他明明有能力幫連若友解除受制的穴道, 卻又不願動手。
而當他聽到連千山自陳其罪, 才知道連若友的被擒竟然與此人有關。如此奸惡之徒,實在不配做月寒的丈夫, 理應給點顏色看看!
連千山見說話的是個鄉野小子,勉強一笑,和聲道:“這位兄弟,你有何見教?”
越浮雲質樸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剛纔聽說,那什麼天下奇毒的解藥十分稀罕,所以覺得,醫神在跟人談判之前,最好還是先確認一下那瓶解藥的下落。”
衆人心中一凜,這一提醒並非多餘。聶錦康其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奸猾,他雖是施毒之人,卻未必就有解藥。
尤其是柳若故,她既瞭解聶錦康,更緊張自己的丈夫,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忙對連千山道:“是了,你跟聶錦康說,要他帶了解藥,再來換神針。”
苗若新想了一想,也對蘭若朋道:“二師兄,你既已決定獻出神針,不如等大夥兒都離開了這個幽谷,再交給他們。”
蘭若朋點點頭,對連千山道:“‘金刀閻羅’之名,確實令我等放心不下。如今共計二百餘人被困於此,不是身中劇毒,便是吞服麻藥。還請賢婿轉告聶掌門,我蘭若朋要看到所有人都安然離開金刀會的地界,這才能拱手交出麻醉神針以及相應秘術。”
連千山恭謹道:“是,小婿明白。”
忽聽得一聲長笑道:“哈哈哈!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算計得好不清楚,當真可笑!”說話的此人正是聶錦康。他負手出現在精舍門口,揹著光,看上去極爲陰沉。
忽爾舍外又傳來一聲嬌喝,“聶錦康,你這個無恥匹夫,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將我爹爹放了!”這個聲音極是年輕,嬌若黃鶯出谷,竟然是個年輕姑娘!
蘭若朋面色一動,涌上濃濃的擔憂,高喊一聲:“星兒!你快回去,爹爹沒事!”
苗若新也皺眉驚喊道:“星兒!此地危險,你不要進來!”
連逸風也是面色紛亂,有狂喜,更有焦慮,也想呼應一聲“星妹妹”,奈何穴道被制,不能發聲。
原來是星漫來了!看來她雖然身在星月教,但也得聞了蘭溪谷的變故,趕來援救自己的父親了。但是越浮雲聽得清楚,伴隨著她的這一聲嬌喝,精舍之外響起來一片銳利的金革之聲,像是有數十人同時拔出了自己的兵刃!
果然蘭星漫接著道:“爹爹、三師姑,你們放心!此谷已經被我星月教團團包圍,務必要剷平金刀會,殺了聶錦康這個惡賊,救你們出去!”
聶錦康哈哈一笑,“哪裡來的瘋丫頭,簡直蚍蜉撼樹,不自量力!”他身軀一轉,已是飛身掠回谷中,冷冷地望著來人。
精舍之內的蘭若朋、苗若新、連若友、柳若故、連千山、連逸風六人也都急急撲出,越浮雲帶著啞母緊隨其後。
只見方纔的片刻之間,谷中忽然冒出來一大羣白衣少女,身上都分明沾著一些血污,想是先前殺出過一條血路。她們裝束一致,人數在五十以上,正是以美貌仙姿聞名江湖的星月教衆。此時,這些丹脣明眸的美貌少女,一個個面若寒水,劍拔弩張。而谷中的那些守衛,也都亮出兵器,緊緊地圍了上來!
這羣星月教衆的爲首一人,一身白綾長衣,頭束金冠,手持利劍,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生得容貌絕俗,美若天仙,正是蘭若朋的小女兒蘭星漫。
此時她見父親從精舍中奔出,鬢染微霜,步履已經有些老邁,不禁心中大慟,眼中含淚,怒斥道:“聶錦康,你這個陰險小人!你將我爹爹和蘭溪谷衆人劫持在此,到底意欲何爲!”
聶錦康陰笑著搖搖頭,“嘖嘖,原來你就是蘭神醫的女兒?果然跟當年的星月教主夜無影長得一模一樣!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當年也是這般不識時務,以卵擊石,這纔會落得個身受重傷、英年早逝的下場!”
他這話說得極重,蘭星漫、蘭若朋、苗若新等人俱已變了臉色,悲憤異常。
蘭星漫銀牙一咬,高喝道:“聶錦康,廢話少說,納命來!”說著便一劍挺出,去勢如電,直朝聶錦康面部而來。
聶錦康從從容容地側身閃避,回頭卻對蘭若朋道:“蘭神醫,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可是你們先逼我的!”
蘭若朋又懊惱又焦急,張了張嘴卻說不話來。眼見蘭星漫一劍不成,又是一劍!
柳若故也是又氣又急。先前的每一步都是按照她的安排來進行的,眼看就要達成兩全其美的局面,卻不料先是有一個山野小子出來打岔,接著又是星漫這丫頭冒頭攪局……她很瞭解星漫丫頭,性烈如火,衝動莽撞,也因此一直不贊成兒子逸風與這丫頭相戀……她當即高喊一聲:“聶掌門,請你高擡貴手!你是武林前輩,犯不著與後生晚輩動手!”
聶錦康一邊躲開星漫的劍招,一邊嗤笑一聲,向柳若故淡淡搖頭,“若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前,我確實可以考慮接受蘭神醫的條件,但是事到如今,連星月教也已捲入其中,我若是無所表示,那豈不是要遭天下人恥笑,說我鬥不過一羣女流之輩,那我金刀會還如何在江湖立足!”
“好,聶錦康,你既要趕盡殺絕,那我等也只能奉陪到底!”苗若新也墨劍一出,向聶錦康側面攻去。她看出星漫雖然劍法不弱,卻無法撼動聶錦康分毫,而聶錦康又根本沒有收手之意,是以果斷出劍相助。
星漫身後的幾個白衣少女也嬌喝道:“姐妹們,上!助我們左護法一臂之力!”
聶錦康霎時便遭到數人圍攻,連千山擔心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急忙挺劍相隔,“星妹妹,事出誤會,快叫你們的人不要胡鬧!在你來之前,蘭叔父已經答應交出麻醉神針了!”
“什麼!麻醉神針是我爹爹半生心血,豈能交給聶錦康這個惡賊!”星漫聽得更怒,她見苗若新加入戰局,於是轉劍又去與連千山纏鬥起來。連若友、連逸風父子見他二人相鬥,頓時急得跺腳不已,自己卻又愛莫能助。
其餘的星月教衆和金刀會守衛見此局面,哪裡還按捺得住,紛紛喊打喊殺,攻向自己身邊的敵人。一時間,谷中刀光劍影、殺聲四起,不時有人中劍挨刀。
而谷外的金刀會會衆,也已接到星月教教衆殺入谷中的消息,正在急速調集人手,源源不斷地從通道中涌出增援。
啞母原是個尋常下人,哪裡見過這等短兵相接、血腥廝殺的場面?面上已是有些驚怕。越浮雲於是護著她後退數步,躲到一處樹幹背後,不被劍光所及。
他剛纔一直在冷眼旁觀,這時看出苗若新動作無滯,想來她所中的軟筋散之毒,早已被蘭若朋暗暗化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其他的蘭溪谷衆,很可能也只是僞裝成了仍然中毒的模樣,其實卻並不影響行動?
既然如此,那一切倒也好辦了。只要人人都能行走自如,那他們就能順利逃出谷中!越浮雲眉頭一皺,終於還是決定暫時放下仇怨,對某幾個人施以援手。
他趁四下無人留意,將啞母安置在一處樹叢之中,囑咐她稍作等待。啞母好像明白了他要去救人,雖然自己害怕得發抖,但卻沒有阻攔於他。越浮雲心中一暖,微笑著回握母親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無聲無息地來到連若友和連逸風身後,左右兩掌分別貼於二人背後大穴,將一股長江大海般的闊大雄奇之力,不容分說地注入二人體內。
連若友起初下意識地有些抗拒,只當這人要取了自己性命。但這股力道實在太過熟悉,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這個其貌不揚的山野小子,其實是自己的師侄越浮雲!前幾日還曾救過他一次,使他免於走火入魔!他面上驚駭無度,先前只道這位師侄武功卓絕,卻不知已經高到如此非人之境!連聶錦康那奸賊用十成內力制住的九處大穴,也能被他頃刻化解!
連逸風也驚懼得不知所措。他先前並未特別留意這位山野青年,此時見他只與自己一般年紀,一股內力卻勢如奔滔,眨眼間便將自己受制的三處大穴一一衝破,甚至還順手解了他的啞穴!他面上驚疑不定,低聲道:“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敢問你究竟是何人?”
柳若故原本退守一旁,護著不能行動的連若友、連逸風以及不會武功的蘭若朋三人。但是不斷有金刀會守衛喊殺過來,她也只得忽左忽右,加入混戰。
聶錦康一邊迎戰苗若新等人,一邊卻向她所在之處高喊:“爾等回劍,不可傷她!”那幾個守衛將欲後撤,不料柳若故聽了聶錦康這句迴護自己的話,頓時更生惱恨,嬌斥一聲,對那些守衛痛下殺手。那幾個守衛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招架。
苗若新與聶錦康纏鬥多時,已經漸漸有些不敵。而先前圍上來的那些星月教衆,早已被聶錦康重傷在地,一個個嘴角流血,面色苦痛。蘭星漫驚惱之下,急忙回劍相助,引得更多的星月教衆前仆後繼,一邊嬌喝“看劍”,一邊向聶錦康砍來。
聶錦康對連千山其實有半師之誼,教過他不少邪門武功,比如“鬼影”輕功等,連千山的心中到底偏向他幾分,竟然想也不想,便又撲過來,幫他揮劍阻攔星月教衆。這番情景落在連若友眼裡,只覺得此子不可救藥,越發使得他心痛如絞。
越浮雲掃了一眼谷中戰局,同時鬆開兩手,對連逸風匆匆道:“連宗主穴道已解,行動無礙,但他身中劇毒,仍是不可擅用武功,你且護好他罷!”說著也不管連逸風是何反應,猿臂一展,竟從地上抓起兩把小石子,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向場中諸人灑去。
說來也奇,那些石子竟像長了眼睛似的,一個個盡往金刀會守衛身上招呼,無一例外地打在他們的一處要穴上。金刀會守衛紛紛倒地,星月教教衆則氣勢大漲,不一時便將對方打倒在地,三個一羣,兩個一組,持劍抵住了他們的咽喉!
聶錦康見此情景,手中的劍招已是微微一滯。他先前已經看到那位鄉下青年手抵連若友和連逸風背部,像是在運功相助,而連若友和連逸風二人的表情俱都有些奇怪。但他考慮到連若友身中劇毒,倒也不以爲意。此時他見這位鄉下青年信手一招,便將谷中二十幾個好手同時制住,心中立時驚駭不已——蘭溪谷谷衆之中,何時來了這麼一個頂尖高手!
聶錦康心念電轉,想起先前有人回報,說有一對村野母子混入了府中。他以爲他們還在金刀會總舵,卻沒想到對方早已摸進了秘密峽谷。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其他人既已落了下風,那他更要將苗若新和蘭星漫兩人雙雙拿下,手中才能有談判的籌碼!
越浮雲也一眼看出了聶錦康的打算。他想著,此人心眼奸猾,心地毒辣,如若不除,勢必爲害江湖,應當一舉將其拿下!
他忽然長嘯一聲,兔起鶻落,長手一抓,完全是赤手空拳的,閃電般執住聶錦康和連千山二人的劍刃,微一使力,便將那兩柄寶劍一把奪過!
這,是什麼樣的武功!需要多高的內力,才能這般刀槍不入,空手奪白刃而不損傷自己分毫?聶錦康和連千山踉蹌著後退了數步方纔站定,臉上一片慘白。苗若新和蘭星漫也不由自主地停下劍招,面現不可思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