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修武昏死的第八天,蘭若朋在幾個高手的一路護衛之下,終於打馬回到谷中。
苗若新神色萎靡,對他泣道:“師兄,可算盼到你了,你若再晚回一天半天,武兒便救也不用救了。”當下便將修武的病情簡單說了。
蘭若朋道:“我接到月兒消息,說武兒性命垂危,請我務必帶著麻醉針管,趕回來爲他療治。我們幾個即刻返谷,白天趕路,夜裡趕工,且喜已是將配有極細針管的注射器做出來了。而今在武兒身上正可一試,但不知療效如何。”
苗若新苦笑道:“眼下已是別無選擇,還請師兄放手去做,武兒生死,端看天意。”
卻說時隔五年,這曾名“阿悅”、現名“修武”的一縷幽魂,竟再次回到了穿越前的那片混沌之中。這一回,它可比五年前更加悲催。
“爲神馬爲神馬爲神馬?我到底做錯了神馬?我穿越成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活到十五歲我容易嗎我?連初吻都還沒有給出去呢,爲神馬又讓我當機掛掉?我抗議,我起訴,我不服!”
它放肆地大喊大叫,原以爲這次又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這無盡的虛空裡獨自迴盪,卻不料耳邊想起一個溫柔的男聲:“呵呵,你們看,這裡有個意識體,精神能量可不是一般的強大呢。”
這一縷幽魂驚訝至極,四下張望,卻是茫茫一片,什麼也不能看見。
忽然又一個清朗的男聲問道:“哦?真的麼?——嗯,是啊。咦,這個意識體的生命重置程序纔剛進行到百分之十啊,怎麼就中斷報警了呢?”
這一縷幽魂越聽越糊塗,卻又有一個嘻哈的男聲加入進來:“啊?報警了麼?哈哈,SORRY啊SORRY,我剛纔走開了一下,一時沒看住,純屬失誤啊純屬失誤。”
“失誤你個頭啊,這種事也能亂來麼……”那個清朗的男聲罵道,但那聲音卻是漸漸去得遠了。
“呵呵,別擔心,已經修復好了,馬上開始重新連接。問題解決,下次小心。”那個溫柔的男聲說道。
“哈哈,謝謝謝謝,就知道你最好了!……咦,話筒怎麼開了?那它豈不是全聽見了?唉呀,糟糕!”那個嘻哈的男聲叫道。
隨後“嘀”的一聲,一切歸於靜寂……
修武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有三個好聽的聲音在那交談,卻完全無視他的存在。醒來之後呆了數秒,他纔想起來自己如今是誰。
“百分之十麼?那就是說我還有四十五年咯。”他喃喃自語道。
“修武哥哥,什麼四十五年呀?”頭頂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卻是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在歪著腦袋打量著他。
“星妹妹,是你呀?”修武笑道。
“哈哈,他還認得我,看來是真的沒事了!”星漫轉過頭去,向身後笑道。
修武緩緩坐起,奇道:“怎麼?我出了什麼事麼?”卻見苗若新、月寒、蘭若朋、逸風等人團團圍在牀前,面帶驚喜,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苗若新微笑著在牀邊坐下,含淚道:“孩子,你昏迷了八天八夜,虧得你二師伯及時趕回相救,這才撿回一命。”
修武忙向蘭若朋拱手道:“多謝二師伯救命之恩。”
蘭若朋笑著擺手道:“呵呵,你果真醒了?實是未曾料想那局部麻醉之術竟然如此有奇效啊!可見武兒你命不該絕,我又怎敢貪天之功以爲己力?”
修武笑道:“二師伯真是太謙虛了。”
苗若新又道:“武兒,你胸口還痛麼?腹中飢餓麼?”
修武搖頭笑道:“娘,我不痛了。”卻又可憐兮兮道:“不過,腹中真是空空如也,好餓,好餓。”
衆人頓時哈哈而笑,星漫道:“修武哥哥,你稍等片刻,姐姐已經命人去取清粥了。”
修武笑道:“真好,多謝各位了。”說著便欲下地,纔剛起身,便是一陣眩暈。
苗若新忙一把扶住他,道:“孩子,你清減了許多,須得將養幾天,才能恢復氣力。”一時秋兒已是將粥食端來,苗若新接過來,一口一口喂修武喝下,衆人見狀便都笑著散了。
修武清醒後,便從知命堂搬出,仍是住回自己院裡,又時常躺在牀上發呆,回想混沌中所聽到的那三人之言,只覺人生如夢,四大皆空。因有前世遽然辭世之憾,此生他不免心絃緊張,擔心生命隨時可能終結,遂不願有一分一秒的虛度,只將每一天都安排得滿滿當當,一步步朝自己的目標邁進。而今知道了自己既定的生命長度,便想著除了依然充實度過每一天以外,也要調整好人生的腳步,適時快意,及時享受。
因麻醉藥劑只有一天之效,蘭若朋便每天早間定時前來注射。修武看著那藥物緩緩從針筒流入體內,忽地擡頭笑道:“二師伯,所謂‘是藥三分毒’,這藥劑注入體內,可是會麻痹經絡?”
蘭若朋點頭道:“正是。這藥劑本就是爲了抑制痛覺,攝入得多了,經絡便不再敏銳,肌體功能也會有所減弱。”
修武沉吟道:“如此我便該早些逼出斷脈內的殘血纔是。”
蘭若朋笑道:“此言甚是。你如今心脈已然癒合,正可開始逼出殘血,打通斷脈。早一天逼出,便少一天麻醉,於身體自是有益無害。”修武笑著應了。
蘭若朋復又笑道:“此事說來也巧。局部麻醉之法,本是你無心一說,想不到如今卻救了你自己性命。可見天道昭昭,看似極其隨意,其實極其公允。”
修武笑道:“二師伯乃當世華佗,有起死回生之能,卻如此敬畏天命。”
蘭若朋道:“從來天意幽冥,非人力所能妄斷。自我夫人去後,我早已識得此理。”說罷輕輕一笑,又叮囑幾句,便自去了。
苗若新端了一些湯水,進得屋來,只見修武當窗而立,笑容靜好,上午的陽光半映在他那年輕的臉龐上,竟是光華逼人,美好得有些陌生。
苗若新心中驚異,當下將修武叫到桌邊,靜靜看他喝完湯水,卻是輕輕一嘆,道:“武兒,你可是有事瞞我?”
修武心思微動,擡頭一笑,道:“娘是想問孩兒何以得破那斷脈之膜麼?”
見苗若新點點頭,修武便坦然回道:“孩兒先前在雲浮山壁頂溫泉修煉內功之時,曾借熱泉之力,反覆刺探斷脈之膜,每每練至疼痛難忍方纔罷休。雖則並無實效,但心中卻始終不甘願放棄,如此漸成習慣,四年中從無一天間斷。後來下得山來,此癮仍是未改,每回運功行走周天,總會順勢在斷脈之膜上做一停留。那天在球場上,我遭連大哥重球所擊,自然而然便將全部內力調至胸口防衛,實未想到竟會因此而將斷脈之膜攻破。”
苗若新聽得陣陣驚心,末了點頭長嘆道:“原來如此!我道你有何秘法,原來還是一個‘勤’字,加上一個‘恆’字。但旁人若是聽了你這番說法,竟也想套用照搬,卻又不一定能成了,只因其中另有諸多巧合之處,若是拿捏不當,稍有差池,便會身死魂滅……可見世事玄奧,凡人還是應當自專修爲,不可擅用他人法門。”修武亦點頭稱是。
此後修武便早晚運功,將真氣由胸口向後脊導引,將斷脈一點點打通。幸有麻醉針劑之助,僅感覺胸口微微發漲而已,並未有明顯痛感。期間他又數次嘔出黑血,蘭若朋看了,便說那正是斷脈內殘存的死血,便又開了一些活血化瘀的方劑,爲他助益。
如此數天,終於有一天清晨,修武頓感內視通明,胸口一輕,知是大功告成,便霍然睜眼,微微一笑。復又閉目,一身真氣在百脈中迅疾流動,片刻竟將體內殘血清理一空,輕輕一口吐出。
此時他全身筋骨渾如再造,無窮精力從四肢百骸間噴涌而出,六識靈敏了數倍不止,從前濁重人身,而今也輕盈得堪比燕羽。他不禁面帶笑意,仍在牀前閉目靜坐,凝神間,便已聽見周圍空氣流動之聲,看見數丈外的一滴露珠自枝頭垂落……
修武忽地睜開眼,含笑看著房門,果然見到苗若新推門而入。苗若新一見他嘴角微翹、雙目晶燦模樣,便頓在門首,頗緊張地問道:“可是成了?”
修武點點頭,笑道:“已是成了。”
苗若新輕呼一聲,飛身過去,一把搭住他左腕,聽脈未及半刻,便已掩脣驚呼道:“呀,還真是成了!”不由得捧起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開懷笑道:“我兒辛苦了。想不到你竟以十五歲之齡,達此絕高成就!此後再歷練數年,便儼然江湖第二人了!”
修武奇道:“爲何是江湖第二人?那江湖第一人是誰?”
苗若新笑道:“自然是我師父煙波釣叟了。”
修武訝異道:“難道說師公他老人家尚在人間?”
苗若新怪道:“師父他老人家自是長命百歲,活得好端端的。”修武頓時失笑。
苗若新又道:“呵呵,師父他老人家要是見到你,必定老懷寬慰,高興不已。”
修武好奇道:“娘,師公他老人家現在何處,我能見他麼?”
苗若新搖頭道:“他老人家二十年前便已遁入空門,歸隱山林了。”
師徒二人少不得又再閒聊幾句江湖往事。用畢早飯,卻見蘭若朋和月寒一起來了。他父女二人一聽修武已然貫通任督二脈,卻是相視一笑,方纔出聲相賀。
月寒笑道:“我先前請爹爹再來給修武注射一劑,爹爹卻說今日恐已不必。我倆一時興起,便立了賭約,一起過來看你。這下看來,自然還是爹爹贏了。”衆人一時好笑不已。
蘭若朋笑道:“武兒,你大好了就好。連家兄弟說過幾日便要回璇璣山去,我看雲兒連日來頗爲自責,如今見你安然無恙,便也釋然。”他知道苗若新對連千山極不待見,認定他是罪魁禍首,便也避而不提。
修武笑道:“我此番因禍得福,實賴連大哥和逸風從中相助,他倆怕是還不知情。少間我卻要跟他們道個別,把那些誤會都說開了去。”
隔日修武果真去找了連家兄弟。逸風見他康復如初,自是十分歡喜,見他似是對自家兄長有話要說,便藉故避了開去。
修武淡淡一笑,對千山道:“連大哥,我無故受你一腳,傷了心脈,將養二十餘天,至今尚未聽你說過半句歉語。”
千山哼了一聲,傲然笑道:“鞠場上偶有傷損,最是自然不過,我何歉之有?”
修武笑道:“連大哥,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若是因爲莫須有之事而誤會月姐姐,那可真是太委屈她了。”
千山聞言便是一怒,冷笑道:“我與月妹妹之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插足吧!”
修武聽他語帶雙關,也不去計較他,只是笑道:“連大哥,說一句有點冒犯的話,月姐姐蕙質蘭心,實是不可多得的佳偶。要是她尚未婚配,而我又對她心生戀慕,也必然要站出來,勇敢追求於她。而且我一定會心懷坦蕩、手段光明,絕不至於橫生怯意,或暗自猜疑。——但我如今前來,卻是想說一聲,其實我在來蘭溪谷的路上,已經遇到令我心儀的女子了,我如今只牽掛她一人而已。——我言盡於此,至於你愛信不信,還請自便。”修武冷冷言罷,也不屑去看連千山臉上覆雜的表情,快步走回自己院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