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南部多山。東州城東南二百餘里處, 有一鐸山,蒼翠連綿,盛產銅鐵。相傳天下大定之前, 曾有沒落王孫在此盤踞, 前後長達十數年, 大采礦石以煉兵器, 意圖逐鹿天下。齊國先皇血戰數番, 方纔將之剿滅,其後鐸山便被本朝列爲一大禁地。
那日,西門虎、林廣維從谷家堡雙雙消失, 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一切早已落在修武眼中。這二人欺呂氏不會武藝, 多年來密行監視, 終於在呂氏母女同榻交談那晚, 探出了呂氏藏圖所在。二人略一合計,唯恐夜長夢多, 於是連夜將圖盜出,即刻出發尋寶。
修武一直冷眼旁觀,當即潛藏身形,暗中追蹤,途中卻很快發現另有一人也在秘密尾隨這二人。那人輕功極佳, 且又行事詭秘, 修武跟在其後, 一時卻難以看出他的來歷。是以特意易容, 在其投宿時匆匆打了個照面——這才發現那人乃是堡裡的老管家谷滿!當下不免更加小心, 又一路留了線索給後續跟來的谷良等人,希望他們加強防備。
所謂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西門虎、林廣維、谷滿、修武四人,分作三撥,前後相續,徑往鐸山而來。
西門虎和林廣維仗著寶圖在手,自是駕輕就熟,不多時便找到山陰一處陰森涼沁、雜草叢生的洞口,二人狐疑對視,終於點起火把,拔出兵器,極緩慢地走了進去。
谷滿稍待半刻,便亦往洞中探去,卻又不敢跟得太近,漸漸便失了二人行跡。
走至洞中深處,光線已是甚爲幽暗,隱隱見得數條岔路,不知各自通往何方。谷滿只撿當中的那條暗道,摸索著走了進去,行得幾步,卻聽得頭頂有撲撲振翅之聲,又有極鋒利之物在他額前劃了一道,留下一條血痕。
谷滿驚駭不前,後又想到此中應有蝙蝠等物,在這潮暗洞內,原屬正常。如此又往前走,卻似走了個圓形,又回到原地打轉。他心中駭意更濃,思量著要點燃火折,又怕暗道曲折,被那二人撞見。
恰在此間,忽見遠處火光一閃,顯是有人。他心中一喜,立時跟了過去,以爲追上了那二人,殊不知其實是修武暗中提示。
修武仗著藝高膽大,六識靈敏,早已根據火把燃燒所遺留的硝石味,辨出西門虎和林廣維二人所行路線。他見谷滿走錯路線,擔心被那二人甩落太遠,便運起一身罡氣,趕忙趁著蝙蝠亂飛之際,無聲無息搶到谷滿前面。那些蝙蝠從他身旁掠過,盡被罡氣反彈,自往別處飛散。只因他發現谷滿潛伏多年,行事離奇,爲免錯過好戲,這才使計令其跟上。
如此行得數刻,地道已是漸趨向上,路面也由崎嶇潮潤變至齊整乾爽,想必已從天然洞窟走到了人工開鑿的通道之中。
修武曾經師從天機劍宗“諸葛神醫”蘭若朋,約略學過機關之術,聽聲辨音,便已感到此地必然迴環往復,機關重重。但又聽西門虎和林廣維腳步從容,方向明確——若非對地道中各種機關了如指掌,如何能這般暢行無阻?
沿路每隔一段便傳來一陣齒輪旋轉、機括開解之聲。原來那機關受機械操控,齒環連續行走,一經開啓便又自動復位。修武聽得真切,每每緊隨其後,找到齒環軌跡,用劍格斷,將那一道道關卡及時制住。
谷滿哪裡知道修武在前方開路,只當此處機關已被西門虎和林廣維二人破解,是以一路通行無礙。
只是修武夾在其間,時時要留心保持間距,不被前二人和後一人發現,別提有多辛苦。
地道走到盡頭,竟是一塊巨石擋路。西門虎和林廣維二人情知已是到了藏寶之處,於是高舉火把,在壁上反覆查摸,連觸幾道開關,那厚重的石門便冉冉升起,霎時便有一股陳腐的陰風撲面而來,原來是一間巨大的石室,四壁斧鑿,室頂天然。
西門虎欣喜如狂,便欲當先進去。林廣維卻又攔住他道:“二哥且慢,根據圖上所指,此門內外亦有有幾道機關,還得先行破除纔好。”
西門虎立時恍然,感佩道:“是了,爲兄莽撞,還是三弟想得周到。”
當下便由林廣維率先入內。他每走一步均極爲小心,一邊還大聲道:“二哥,我記得此處有某某機關,破除之法乃是如此如此,你仔細看看圖上,是也不是?” 西門虎一一說是,林廣維便依言破除。
少頃,那石室之內原有的火把已被他悉數點亮,頓時光亮許多。二人心下一寬,環顧室中,只見四下堆放著不少刀槍劍戟,均已鏽跡斑斑,看來有關前朝皇室在鐸山藏兵起事的傳聞並非虛言。
西門虎指著石室正中一個二尺見方的雕花木盒,沮喪道:“三弟,這東西便就是我們要找的寶藏麼?看來也不大嘛。”
林廣維溫雅笑道:“二哥,大小倒不要緊,關鍵是看裡面的東西是否價值連城。咱們趕緊打開看看吧。”
西門虎道:“好。——不過,我怎麼覺得這附近好像有人?”
林廣維笑道:“不會吧?這裡連鬼也沒有一個,更何況人?”
西門虎道:“不,你看那邊,分明像是有人。”說著伸手一指。
說也奇怪,一側的石壁上果然正好掠過一道長長的黑影。林廣維驚得笑容一僵,下意識地側首去看,忽覺一個冰冷鋒利的物事瞬間刺破了自己腰間,他腰上頓時一疼,血流如注。
西門虎寒聲道:“三弟,識相的就別動,舉起手來!”
林廣維渾身一顫,終於還是慢慢舉起手,自嘲道:“二哥,沒想到我也會著了你的道。”
西門虎笑道:“三弟,我已是手下留情了。”
林廣維慘然道:“二哥,你這麼做,我不怪你。但方纔那道黑影你也看到了,我們如今可能真的已經被人跟蹤。要不你還是先放下匕首,我們一起出了這個地方再說?你相信我,我從來都不是你的對手,也不敢與你爲敵。”
西門虎搖頭道:“三弟,我就是太瞭解你的爲人,纔會出此下策。你知道麼,我手中也有一份密道機關圖,與你所持的那副有幾處是不一樣的。從我這副圖上看來,這寶箱周圍仍有一處機關!你故意留而不解,難道不是別有居心?”
林廣維啞口無言,終於長嘆道:“果然天下最毒婦人心,大哥的那位二夫人可真不簡單哪。世人都道她與我有染,原來她也是你的女人……二哥,看來我們都被她騙了!”
西門虎沉聲道:“那又如何?辛辛苦苦等了這麼多年,又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寶物就在眼前,我不會就此放棄。既然不知道哪幅圖是真的,那就有勞三弟你以身試法了!”話音未落,已是急速翻掌,將林廣維整個身體往寶箱方向推了出去。
林廣維心中極度驚懼,他原已從何氏那裡弄來了一幅機關圖,並在精心篡改之後纔拿給西門虎看,以求換取與西門虎結盟,而今卻又知道西門虎自己也有一圖——不知道這三幅圖中哪一副纔是真的?但也有可能三幅圖都是假的。總之寶箱附近真正的機關,恐怕只有何氏自己才能知道……他又氣又悔,只得忍痛在空中連續翻滾,避免在寶箱附近著地。
二人撕破臉皮,西門虎乾脆趕著林廣維,圍著寶箱反覆纏鬥。林廣維負傷在身,很快便落了下風,只得手掩傷處,躲閃著往室外退去。那石門原就被修武卡住機關,留了小半截未關,二人以爲機關本就如此設計,一直也並未在意。
當下西門虎兩三個起落,堵在石門處,得意笑道:“三弟何必膽怯?只要你乖乖配合,找出最後一處機關所在,我可以保證絕不在你身上再動一刀,否則,嘿嘿……”
他笑著笑著,聲音卻越發怪異,表情也變得扭曲,身子竟軟軟地栽了下去,再也不動,只有一灘黑血從身下慢慢地流淌出來。
這一下突生變故,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林廣維呆了半晌,仍是不敢走上前去,只是皺眉輕喊:“二哥?二哥?”但石室中卻只能聽到他自己的迴響。
林廣維伸手點住自己傷口周圍的幾道大穴,嘆了口氣,頹然道:“閣下是誰?竟然跟到此間,便請現身吧。”
石門外靜默半刻,終於響起一個陰森森的聲音:“林三爺果然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老朽佩服。”
說著便鑽進來一個陰笑著的灰衣老者,手中提著一把泛著藍光的長刀,猶自滴著黑血。
林廣維嗤道:“谷滿,原來是你!哼,想不到你竟如此陰毒!”
谷滿道:“三爺,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應當對我有所禮遇纔是。”
林廣維道:“哼哼,你到此有何貴幹,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用不著裝蒜。——我只說一句,你想拿什麼,自己去拿便是。我現在要出地道,麻煩你讓開!”
谷滿笑道:“三爺,我對你一向客氣,不過彼一時此一時,眼下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直接替我把寶箱取來,要麼與我對決之後,再將寶箱取來。”
林廣維冷冷道:“谷滿,你非要趁人之危的話,那就廢話少說,直接亮傢伙吧!”說著便拔出腰間鐵扇,咬牙擺了個起勢。
谷滿冷冷一笑,作勢欲攻,忽聽半空有一年輕男聲道:“且慢!”
二人聞言一震,舉目望去,原來竟是一身玄衣的修武。他不知何時貼身藏入室頂凹凸之處,原想著這些人都不是好鳥,遂打算靜觀其變,此時見谷滿連番狠辣出手,超越常人底線,禁不住挺身而出,從高處飄然躍下。
谷滿和林廣維心中暗驚,他們雖然早已隱約知道修武身手不凡,但仍未想到他竟能如此神出鬼沒。
谷滿強自鎮定,陰然道:“修武,原來是你?此地金銀無主,能者居之,你莫非也想染指分一杯羹麼?”
修武仗劍而立,面無表情道:“老管家以己度人,滿眼只見金銀,不見道義,怕是已經墮入魔道。”
谷滿怒道:“呸,修武,你算哪根蔥?竟然膽敢教訓我?”
修武昂然道:“谷滿,枉你身爲谷家堡管家,不但對二老爺暗施黑手,還要趁三老爺傷重之時,將他置於死地。像你這種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谷滿聞言頓時“哈哈”狂笑不已,刀尖指了指西門虎漸漸發黑的屍體,又指向林廣維,恨恨切齒道:“若論卑鄙無恥、狼心狗肺,我谷滿如何比得他們兩個?還有谷行健那個老匹夫?——我今日砍死他們,乃是他們欠我的!”
說著大喝一聲,揮刀便向林廣維砍去,林廣維驚得連退數步,坐倒在地,不慎牽動腹部傷口,又涌出大量鮮血。
修武高喊一聲:“住手!”手中長劍便已如電般擊出,及時隔開了谷滿的那柄啐毒長刀。
二人一擊之後,手腳未停,一刀一劍,招式越來越快。
谷滿心知遇上強敵,肅容沉聲道:“小子,我問你,你可是衝著那秘寶來的?”修武一邊招架,一邊搖頭。
谷滿怒道:“既然如此,你爲何要壞我好事?——你可知道,我只是在拿回我應得的東西!”
修武緩緩道:“老管家,盜亦有道,你如此罔顧人命,實在不配得到寶藏,說不定還會搭上自己性命。”
谷滿皺眉恨道:“那又如何?我管不了那許多!——就算到了地下,我也要問問谷行健那個老匹夫,他臨死之前,留了那麼多財寶給自己的妻兒子女,還有那些所謂的結義兄弟,可是我呢?我有什麼?我與他出生入死那麼多年,替他捱了多少明槍暗箭?爲他做了多少虧心缺德事?可我爲何什麼也沒得到?我不甘,我不服!既然他不給我,我就要自己爭取!”
修武長嘆一聲,悠悠道:“老管家,你是否想過,老堡主不讓你捲入其中,說不定正是爲了你好呢?”說完,手中劍尖已是搶先抵住了谷滿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