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境內, 奉江中游,連著一個大湖,方圓七八百里, 水面廣闊無邊, 常年霧靄蒼茫, 號爲煙波。
這一日, 越浮雲遊歷到了此間。極目之處, 但見湖面上煙霧籠罩,茫茫一片,令人頓起塵囂寂靜、世事空幻之意。
越浮雲在湖邊找了一條小舟, 意欲泛舟湖上,不料那船家辭道:“公子有所不知, 近日天陰霧大, 行船不辨方向, 實非遊湖的好天氣呀!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越浮雲笑道:“船家不必擔心。我天生目力強於常人,能看清這霧中遠處, 如若舟行不利,我便提前告知於你,你我便掉頭折返,如何?”
那船家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抿嘴搖頭, 似是難以置信。
越浮雲舉目掃了掃湖面, 笑道:“船家, 若是我看得不錯, 這渡口西面二十丈處, 有一叢蓬蒿,有一窩野鴨築巢其間, 東面則有一大一小兩個竹扈,是你們捕魚用的吧?”
那船家面上一呆,驚道:“公子莫不是從前來過這裡?”
越浮雲笑道:“呵呵,我若是來過這裡,哪還有必要在這樣的霧天遊湖?今日不過是隨心所欲,信步而至,覺得湖大霧濃,別有一番景緻罷了?!?
那船家還待說些什麼,卻見越浮雲已然翻掌托出一錠小銀,正笑嘻嘻地望著他。他頓時笑瞇了眼,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乾了手,恭謹地接過了銀子,只是面上仍有些許忐忑之色。
越浮雲輕笑一聲,喚道:“走吧!”
那船家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位面若冠玉的白衣公子便已越過他,直接閃到了船頭,其人身姿輕盈飄逸,竟是連船身也沒有晃動一下。船家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高人,咋舌噓了口氣,把一顆懸著的心穩穩地放回肚子裡,撐篙擊水,朝湖中劃去。
小舟在濃霧之中穿行,白茫茫的無甚可見,只能偶爾聽到幾聲水鳥的咿呀之聲。那船家在此多年,憑著記憶的路線也可行船,一邊劃水,一邊暗自嘟囔道:“這位公子年紀輕輕,行事卻好不古怪。這湖上空無一物,既不見山,也不見水,看得了什麼景緻?”
未提防卻有一個輕快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呵呵,船家,我覺得這湖上可看的東西倒也很多,方纔我至少看到三種水鳥,雖然都是白色,但一種是身型瘦小,脖子細長,腿也細長,另一種喙尖和翅尾都帶著黑色,顏色甚爲美麗,最後一種則體型偏大,食道和咽喉像一個巨大的袋子,鳥腹則像一個鼓鼓的壺?!?
那船家驚得嘴巴長得老大,嘆息道:“公子目力驚人,若不是你我這般面對面說話,我可要以爲你是從湖水裡冒出來的龍王太子了,哈哈?!?
這船家甚是健談,說得越浮雲也莞爾而笑,正待答腔,卻又奇道:“咦?那是什麼?”
那船家順著他的目光向一方看去,才轉過身,越浮雲卻閃電般伸手在他腦後一點,那船家的身子便軟軟地矮了下去。
下一刻,越浮雲的身影已然從船尾消失,在濃霧中閃身不見!同時,在濃霧深處,卻傳來輕微的唏譁之聲,似是有人在水面上踏波而行!
只聽蒼茫一片中,越浮雲的聲音在著急地喊道:“前輩!前輩!你不要走啊!我已經看到你了!你等等我?。 ?
回答他的卻是一連串“哈哈哈”的笑聲,那笑聲明顯來自於一個老人,但卻極爲充沛綿長,儼然響徹於整個湖面,迴盪於天地之間。
越浮雲仍在慌亂地喊著:“前輩!你別躲啊!我認輸了!我已經追不動了,再追就要掉到水裡去了!噢——!啊——!”
眼看他已經提不住氣,馬上就要往水裡落去,卻不知從何方掠來一團由淡而濃的黑影,就像一隻巨大的水鳥一般,在即將入水的那一刻,一把攫住了他,然後極其隨意地往某處一拋,便正好將他扔上了那條兀自飄零的孤舟。
越浮雲四仰八叉地趴在甲板上,勉強探著半身往身後看去,期盼地呼喊道:“咳咳,前輩,你不要走……”
那黑影本欲在霧中隱去,卻在聽到他的又一聲呼喚時,淡淡地迴轉了身,緩緩地往小船行來。越浮雲再一次感到一種極端的震撼,如果說,以極快的速度在水面上凌波微步,是他也可以做到的事情,那麼,以極緩慢的步伐悠然立於水面,大概只有神祗才能做到了。
想到這裡,他已是想清楚了此人的身份,霎時從甲板上魚躍而起,對著那黑影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誠聲道:“晚輩越浮雲,叩見師祖煙波釣叟!謝過師祖相救之恩!”
那團黑影微微一滯,但還是且行且近,終於從濃霧中現出了真身。原來是一位鬚髮皆白、身形清瘦的黑衣老者。他手裡提著一根竹製釣竿,雖然髮絲銀白,但面部皮膚卻甚爲光滑,看向越浮雲的目光,也如年輕人一般健旺機敏。只是他的衣履十分陳舊隨意,看起來已經久別塵世,許久未修邊幅,與越浮雲的一身白衣華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越浮雲在看清他的第一眼,心中就沒來由的一陣突兀。怎麼說呢?這位釣叟老前輩的面目,給人的感覺就像三四十餘歲的中年人,絲毫不像風燭殘年的老翁。而且,據師父說,他的實際年齡應該已經一百多歲了!自己曾經遙想他的模樣,總以爲應該是一位鶴髮雞皮、垂垂老矣的半仙之人,絕對想不到卻是這樣的童顏白髮、精銳怪異。此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幾分探究,似是正在飛速轉動大腦,要對自己進行全方位的信息採集和數據分析。
釣叟只是如常行走,便已從湖面直接踏過船舷,上到了船面。越浮雲一直關注著他,竟還是看不出他到底是如何舉步登船的,頓時一臉驚愕之色。
釣叟面無表情,開口便道:“小子,你剛纔所用的輕功,確實是我劍宗武學。告訴我,你師父是誰?”他的聲音平靜而清越,果然是比任何同齡男子都要來得年輕。
越浮雲跪在船上,恭謹道:“師祖在上,徒孫名叫越浮雲,師父姓苗,諱若新?!?
釣叟點點頭,示意越浮雲起身,對他了然道:“哦,原來你是若新的弟子!——我怕是有二十年沒見那姑娘了,她還好麼?”一邊說話,手中卻是動作不停,三兩下便把那根長長的釣竿一節節地縮成了一根短短的竹棍,插回了自己的腰間。
越浮雲壓下心中的驚異,忙道:“回稟師祖,師父她老人家帶著我在雲浮山修竹居隱居了十五年,後來她所中‘杜鵑泣血’之毒不幸復發,這五年便一直在蘭溪谷蒙二師伯療救,如今也將要大好了?!闭f著,一面起身,一面朗朗地看向釣叟,只覺得這位老人家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不疾不徐,風采天成,枉他平時自詡瀟灑,在這位耄耋老矣的師祖面前卻也有些自慚形穢。
釣叟微微有些吃驚,當下問明瞭苗若新中毒和療毒的來龍去脈,這才扁嘴輕嘆道:“那姑娘心高氣傲,外冷內熱,對你這個徒弟,竟是兵行險著,拔苗助長了?!?
越浮雲慚道:“是徒孫不爭氣,害師父操心,這些年來,一直抱愧於心!”
釣叟搖搖頭,道:“其實冒險也有冒險的好處。你這個娃兒,年紀不大,這身功夫倒也入眼。我看,比起你師父和你師伯,倒是還要強些?!?
越浮雲忙道:“師祖過獎。其實徒孫是十五歲那年有幸打通了斷脈,六識變得靈敏,這才能於重重白霧之間,看見你老人家在水面上憑空獨坐,衣襟不溼,而且直鉤垂釣,引來無數魚兒,在水下游弋。”
釣叟呵呵一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卻又面色凝重,皺眉道:“只不過,自從我年輕時斷脈乍通,至今已經八十幾年了,想不到果真又有人打通斷脈了!”
越浮雲忙道:“師祖,其實徒孫當年遇到的事情是這樣的?!碑斚卤銓⒆约簲嗝}通達的始末如實說了。
釣叟點頭道:“原來如此!”卻又目光清明地看著他,緩緩道:“不過,據我所知,這個時空的人是絕不可能打通斷脈的。——除非,你並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越浮雲心中驚駭無度,穿越時空,是他個人最大的隱秘,想不到這位釣叟老前輩,竟然能在第一次見面,就輕易地猜到這頭上。他回想從前聽說過的關於這位師祖的種種逸事,又看著眼前這位老者迥異於常人的容顏風度,心中的疑惑漸漸匯聚成一個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猜想——難道這位老前輩也知道關於時空穿越的宇宙秘密?
越浮雲定了定神,勉強鎮定道:“徒孫駑鈍,不明白師祖所說的‘時空’指的是什麼?”
釣叟輕輕一笑,緩緩道:“呵呵,越浮雲,你當真不知麼?也罷,我所說的,是這個時空的人茫然未解,但在另一些時空裡卻人人都知道的基本常識——我們所在的宇宙無窮無盡,而在這茫茫宇宙之中,其實存在著無數個並行不悖的時空,當你以超光速運行其間,便可以在不同的時空之間穿梭變換?!?
?。?!越浮雲有如被雷電劈中,他活了兩輩子,加起來還沒有今天這樣激動,一把撲到釣叟身邊,急急忙忙結結巴巴道:“老前輩,你,你,你,你說什麼?平行宇宙?時空穿梭?超光速?——這些理論,你怎麼也知道?!”
“呵呵,你這樣說法,是等於承認自己來自於另外的時空了麼?”釣叟眼中光芒大盛,臉現欣喜之色。他忽然伸手指向那亙古存在的藍天,一手叉腰,一邊“哈~哈~哈~哈~”地放聲大笑,一直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這才站住身子,恨聲罵道:“TMD!你們這三個死傢伙,到底是怎麼做事的!我都等了八十幾年,你們纔想起來要搭理我一下!好啊,你們等著看吧,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們!”
越浮雲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一臉黑線狀,完全不明白這位老人家怎麼突然間就情緒失控、精神失常了。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七老八十的容貌,憑他這聲音語言,就說有人他只有十幾二十歲,他也情願相信。而且他話中的信息十分怪異,讓越浮雲第一時間就想起自己十五歲那年,陷入宇宙虛空時所聽到的那三個聲音。如果眼前的這位師祖與那三個人有什麼聯繫,那麼,他的來歷豈不是比自己更加離奇!
越浮雲被自己極具顛覆性的猜想徹底震撼了,大著膽子,遲遲疑疑道:“師,師祖,容我冒犯地問一句,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釣叟回過頭,笑瞇瞇地將越浮雲上下打量一番,忽然親親熱熱拉過他的手,促狹道:“呵呵,小越越,你問我是什麼人?——我麼,當然是和你一樣的人啦!呵呵呵……”
啊,啊,啊,這個人,他到底幾歲啊?越浮雲被雷得一身寒毛倒立,他只道這位老先生行事出人意表,沒想到還有這麼孩子氣和惡搞的一面。慢著!他剛纔說,他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那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也是一位穿越人士?
越浮雲一瞬間面色數變,一一落在釣叟眼裡。他收起搞笑的神情,恢復了一派正經,悠然笑道:“不錯,你猜對了。師祖我也是從別的時空穿越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