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劉肇猛然拍案而起,驚嚇得暴室獄的文官一震,猛然跪下以首叩地,說,“是啊,郡主大人已經認罪了。如今,正被竇大人拘在暴室獄裡……”
他神智一震,不明白他一個時辰前還將她好好地禁足於殿內,怎麼頃刻間,竟讓她入了那暴室獄?
幾個當時奉命服侍並且看管住郡主的奴才和奴婢們還跪拜在堂下,如今一聽到這變故,嚇得幾乎跪立不住,要整個側身癱軟下去。
陛下的神色,簡直差極了。
“不對,鄭衆,你可覺得有何不對?”劉肇蹙著眉頭,鄭衆不知該如何回他,卻看到他深思著,說道:“她不是會想出這種方式來救人的那種孩子。如果是按照她的想法,即便是知道了對方的指控,一定會想盡辦法逃出來,然後來纏著朕纔是……”
“側殿裡那麼多人,郡主大人被綁走的時候,怎麼竟是一點聲息也沒有?”鄭衆感慨一般地說道,“況且這供詞也是值得推敲,怎得就要拉郡主下水呢,就像是算計好了她一定會不顧自己的性命認罪一般……”
劉肇瞥了一眼鄭衆,拳頭猛然緊握,眼神猛然冰冷肅殺起來。
“看來是有人,糊弄著她,給她拿捏出了這麼個糟糕透頂的主意,置她生死於不顧……”劉肇目光森寒,極少看到如此震怒龍顏的文官也嚇得分毫不敢動彈,默默地一直跪拜著。
“查出來沒有,那個青釉,究竟是什麼人?”劉肇陡然問道。
歸荑提出這個事情的時候,他就命人查探過這個人,所意外查到這件事情同太后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並不是表面上大將軍不願親弟弟娶一個卑賤的舞姬而將之排擠那麼簡單。
竇家,似乎老早就開始設計那個青釉了。似乎,是想要從她身上打探出什麼事情。
可恨,如今竇歸荑被押入了暴室獄,暴室獄可不是原先的天牢那樣單純乾淨的地方,這件事情,也遠比那一次太后作秀一般的扣押嚴重。
原本清明的思路,驀然間因爲她的入獄而被擾得一片混亂。
“陛下,且靜心。”鄭衆旁觀者清,提點道,“太后娘娘雖然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是有一點奴才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她一定也盡力會去保住郡主大人。”
劉肇眼底忽然浮起了諷刺而無奈的笑意。
鄭衆眼底光芒一閃,頓時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心裡悔悟卻又不知該如何。
“就連她。”
劉肇的拳頭緩緩攥起:“也要依靠,太后娘娘守護嗎?”
鄭衆沉默著,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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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室獄果然和當初她呆的天牢完全不一樣。一踏進來便能聞見腐臭的腥氣,令人反胃而膽寒。
幾乎是不見天日的,影影約約能聽見什麼爬動的聲音,又像是什麼啃咬的聲音,瘮人得很。
然而更多的,是入目可見的血色。
緊緊抓住牢房柱子的那一雙雙傷口遍佈的手,被血痂凝結成塊的頭髮,面目全非的一張張臉,嘴裡嗚嗚已經說不出一整句話的嘴。
一路走來,看到的盡是這樣的人。
歸荑忽然緊緊抓住了一旁青釉的手臂,有些害怕地往她懷裡縮。
青釉愣了一瞬,想要推開她,猶豫了一下,輕輕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頭.
她們被安排在最盡頭的那一間牢房。
門被鎖上後,歸荑靠在青釉的肩頭,感覺到她一路走來都異常的沉默,歸荑故作輕鬆地看著青釉,說:“青姐姐,別怕,我會代替五叔叔好好保護你的。”
青釉琉璃似的眼珠緩緩轉移,最後定格在她臉上。
歸荑皺著眉頭。青釉依舊沒有說話,神情絲毫未改,歸荑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麼。
“青姐姐。你……”歸荑撓了撓頭,說,“是不是餓了,還是渴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剛剛那些人有沒有打你?”
青釉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這樣的青釉,總是讓歸荑覺得有些陌生。她的目光,向來都是溫柔如水,如今,卻是寂靜如霜。
“歸荑,竇歸荑。”青釉輕輕呢喃著她的名字,說,“你可有,兄弟姐妹?”
歸荑搖搖頭。然後想了一片刻,又擡眸笑著說:“有,我有一個姐姐。親姐姐。”
“她待你可好?”青釉又問。
“嗯……怎麼說,我和她見過不算多,感覺,她是一個很冷酷的人……”想起了竇南箏,竇歸荑心裡有些悶悶的。
“我也有哦,姐姐。”青釉眉目忽然變得溫柔了很多,像是看到了什麼畫面一樣。
“那麼,她待你可好?”歸荑也反問道。
“不好。”說得果斷,可是,她的眉眼裡卻盡是溫柔的憂傷:“她待我,一點也不好。”
歸荑擡眸,眼裡疑惑。
“她丟下了我,再也沒有回來。”青釉嘴角笑意依舊,可是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抱著雙膝,說,“她讓我,成了那個留下來的人。她給了我一個,沒有選擇的人生。”
明明她在笑。
可是歸荑忽然覺得,好悲傷。
“誰說沒有選擇?你不是遇見了五叔叔嗎?選擇他吧,你們會幸福的!”歸荑話剛剛說完,卻看到青釉的眼神陡然深沉。
“你剛剛說你有個姐姐。”青釉卻意外地岔開了話題,淡淡然問,“你那個姐姐,現下在哪裡?”她記得薰尤曾經調查過這個孩子,她是竇甯的獨女。
“嗯,其實,其實竇南箏……是我的親姐姐。”歸荑話音剛落,青釉瞳孔瞬縮,眼底綻出狠辣的光芒。
閻羅一般的倨傲的眼神,殘忍的笑,手起刀落,一念之間生殺掠奪。那個人,原來,是竇甯的親女!
果然如同父親一般心狠手辣!
當年的竇甯也是徒手提刀,刀光晃過她的眼,一陣刺痛,然後,狠狠捅進別人的身體,血花四濺。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歸荑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卻被青釉狠狠打下,如同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向她。
十年前,竇太后逼死了她兩位位居貴人並且生下皇子的姑母,不出半年,竇甯和竇憲,又殘忍地殺死她的父母,迫害她樑家上下數百人口嫡系直接處死,庶系貶爲娼奴。竇棧對風若姐姐的生不如死的折磨,竇南箏子虛烏有地隨便扣上罪名就能眼睛不眨就能卸下人的手臂喂狗。
都是一羣……
閻羅。
以人的面貌存活於這個世上的,畜生。
青釉陡然用餘光瞥著竇歸荑。
緩緩地解下外衣的腰帶,緊緊地攥緊。
至少是一個……
哪怕只是一個。
她也要讓竇家人,償命。
叮鐺一聲。門外的鎖被人打開。
青釉和歸荑都轉眸看向一旁,卻只見到一個披著厚厚貂裘的男人,靜靜地立在外面。
“你……”歸荑想要說什麼,卻聽到獄卒對那個男人行了一禮,說道,“判官大人,小人先告退。”
判官不是竇棧嗎?怎麼又成了這個別人?歸荑有些疑惑地看著外面這個裘帽遮住臉的人。
他推開門走了進來。
青釉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這個人。手中的腰帶默無聲息地藏在身後。
驀然,臉色一片煞白。
他……他是!
“一顆永不背叛的心。”
他緩緩地取下裘帽,一雙素來只對她溫柔如水的眼眸,此刻卻暈染著無盡的黑暗。
那是青釉第一次發現,那雙眼睛如此可怕。
“你,可曾給過?”
“五叔叔!”歸荑錯愕地猛然站了起來,剛剛想要撲過來,提起的腳步卻生生止住。
等……一下。
歸荑的眼眸緩緩瞪大。
她素來風和日朗的五叔叔,讓人如沐春風的五叔叔,深愛著青姐姐的五叔叔。
此刻,穩穩地擡著劍,指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