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竇家的這一派暗下行徑,有七八分似是要造反。
而在這樣緊急的關頭,陛下卻出宮了,並且,被追殺著。
追殺竇歸荑的人是樑家絕對沒有錯。可是追殺陛下的,難道也是樑家?
不,不對……似乎並不是這樣。
那究竟是誰在對陛下下手?
行夜凜冽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見他沉默了些許,刀鋒略轉。
感覺到冰冷的劍氣壓迫,君騭猛然間意識到了自己如今急迫的處境。
“郡主知道陛下在哪裡,小人便是郡主吩咐來接救陛下的。”君騭煞有介事地解釋道。
行夜依舊沉靜地看著他。
這已經是他們第二次打照面。第一次,因爲他亮出了竇家人的身份,直言是竇憲吩咐來暗自保護郡主的,雖帶著幾分懷疑,但還是就此放過。
但是,此人行事頗有幾分曖昧,實非磊落實誠之人。這一點,行夜心中早已有幾分計較。
看出了行夜不動聲色之下的躊躇,君騭垂眸看著懷中的歸荑,蹲下,扶正她的身子,讓她腳觸底,伸出手輕輕拍打她的臉,試圖叫醒她:“郡主,郡主?”
竇歸荑迷迷糊糊地睜眼,看到了君騭,似是迷濛了一瞬,然後眼眸一點一點變得清明。
待到滴溜溜轉一圈後,她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在她說話之前,君騭已然截下話頭,恭順體貼地問道:“郡主,您說的要小人接救陛下,陛下所在何處呢?”
她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餘光瞥見身側似乎有人。行夜恭敬利落地抱劍作揖單足跪下,行了一禮:“端和郡主萬安,屬下乃……”
話還未說完,竇歸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神色激動難以自制:“你是他的貼身侍衛是不是,求你了,快點和我去救表皇兄,他受了重傷……”
行夜臉色一沉:“郡主可還記得方位。”
竇歸荑連連點頭,翻身上馬,君騭也欲跟上馬,歸荑回過頭似是要說什麼,最後卻終歸沒有說出口。君騭見狀,停步原地。
一瞬的停駐後,她策馬飛奔,將他甩在身後。
行夜翻身上樹,身影在樹枝間來回竄動,緊緊相隨。
君騭側身而立,望著漸漸遠去的身影,轉身朝著雒陽城的方向,作勢要起步。
如今他應該回到雒陽。現在雒陽城,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他必須要守在鄧綏身邊,與她商討下一步的行動方向。
竇歸荑不過是眼下手中最有利的棋子。而她救過他,他也護過她性命,便也算是扯平了。
君騭起步。
然後,又停下。
他咬著牙,雙手緊緊攥起,垂下的眼眸暗波涌動。
似是不甘心一般冷冷一哼。
最終,又轉身,還是朝著歸荑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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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府。
鄧釧這幾日一直感染風寒,纏綿病榻。
昨日侍女端來的藥一口未動,就那樣置於榻旁。鄧綏害怕父親的病進一步加重,每一日都要來探望許多次才能安心。
然而此番,連敲了三次門,鄧綏都未聽到迴應之聲,正欲推門而入。
“啊,綏兒。父親這裡無礙,只想要靜靜歇會,不必教人來打攪便好。”裡屋猛然傳來聲音。
那聲音似是疲憊不堪,鄧綏猶豫了一下,還是應承道:“是,父親大人便好好休息吧,午後女兒再來看望。”
此時的裡屋。
鄧釧脖子上,放置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
“鄧大人萬安啊。”來人輕笑一聲,伸出手觸摸著鄧釧脖子上的匕首,冷然感慨,“這匕首鋒利得很,我只怕,一不小心,會傷到了大人。所以,還望大人勿要輕舉妄動。”
“你,咳咳……有,何事?”鄧釧體力不支,氣虛地迴應道。
她將身子前傾,湊近來問他:“這麼多年,鄧大人瞞天過海的本事可真是了得。你那位紹歌娘子如今在哪裡?其子呢?”
鄧釧臉色未變,只是感慨一般地說道:“紹歌十年前重病,養在府裡,早在幾年前就病逝了。而我那沒福分的兒子,也是個體弱多病的,便也跟著一起去了……”
竇南箏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哦?”
刀子貼近鄧釧的脖子。
竇南箏沉下聲音:“鄧大人,想好再回答。那孽子如今在何處,鳳憐花影圖,又在哪裡?”
鄧釧未有言語。
“還是說,鄧大人,當真要與我竇家爲敵嗎?”她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還是說,整個鄧府,都要與我竇家爲敵?”
鄧釧眼底微光一閃。
良久,他苦笑著搖搖頭:“這世道……”
竇南箏望著此刻竟然嘴邊沁出一絲笑意的鄧釧,感到不能理解。
“竟成了這般。”
伸出手,顫抖著,然後猛然抓住竇南箏的袖子,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沒有力氣,驀然,吐出一大口血:“紹歌……紹歌啊……我這一生,竟果真敗在你手上……”
十數年的恩怨糾葛,一瞬間浮上腦海,其中苦辣心酸,又有誰能夠全然體會?
當年的紹歌,容貌綺麗絕色。在父親鄧禹的家宴羣舞之中,他一眼就看中了她。迎她入府,待她生子,轉瞬間六七年光陰一如彈指。
但一朝政變。
他才知道,他的這位枕邊人,竟是梁氏苦心孤詣埋入鄧家的一根暗線。
在梁氏遭難之時,朝中重臣均倒向當年的竇皇后一流,不敢沾半點髒水在身上。可便是在那個時候,她跪拜著求他,支援梁氏。
那時候看到她的眼眸,鄧釧就知道,他這一生,要敗在她手裡。
可那一年,他同紹歌的親子鄧騭才六歲,那樣伶俐的孩子,是鄧釧素日裡的心頭肉。
然而這個孩子,被紹歌帶走了。她不惜利用她的親子,來博取鄧釧些許的親情或憐憫。可是鄧釧,他不僅是丈夫,是父親,他更是一家之主。
他只能選擇不要她,還有那個孩子。
在那樣的風口浪尖,行差踏錯,便是挫骨揚灰。
“看來……老夫這病……竟是好不了了。”鄧釧無奈地跌回牀榻上,說,“但是,榮極必衰,這個道理,老夫相信,也是不變的……”
“竇家,必不得長久。”
竇南箏眼底狠光一閃而過。
-
下馬的一剎那,竇歸荑看到樹下蒼白寧靜的臉,心臟如同瞬間停跳一般。
樹影斑駁,映在少年玄色錦衣之上。他便是睡著了一般,可是身後綠草上的斑斑血跡那樣刺目顯眼。
她跛著腳踉蹌著奔過去,在靠近他的時候,又有些怯了,緩了緩步子,蹲下,小心翼翼觸摸上他的臉頰,輕聲喊道:“表……表皇兄?”
他緩緩睜開眼。
她熟悉的眼眸映入他的眼簾,感受著她手心的溫度,他揚起一抹嘴角:“嗯,你回來了。”
行夜落下,拂去肩上的樹葉,看到陛下如今的模樣,臉色微微一變,行禮道:“屬下罪該萬死。”
然而他微微擡眸,目光落在劉肇身後不遠處的樹影下,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都是因爲我……”歸荑眼淚砸下,他抹去一顆,她又墜下一顆,她說,“都是我的錯……”
驀然,行夜似乎稍有異樣。她眼淚迷濛著順著目光看去,卻看到君騭默默地立在不遠處。
竇歸荑猛然間全身汗毛都豎起來。
君騭上前兩步,竇歸荑陡然張開手攔在劉肇面前,滿臉戒備地看著君騭。
“怎麼這樣怕我的樣子。不是你求我來救他的嗎?”君騭似乎是十分溫柔無奈地說道,但那眼神,卻是犀利而冰冷的。
“現在,不需要了。”竇歸荑瞥了一眼行夜,又看向他。
“但是,還有一些別的原因……看來,我還不能走。”君騭將目光落在劉肇身後不遠處的灌木叢中,猛然間一跳,越過灌木叢,緩緩回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樑禪?”君騭眉頭微微蹙起。
樑禪緩緩站起,行夜目光如刀,提刀而立:“可是爾等,行刺陛下?”
君騭也望著樑禪,而竇歸荑更是驚懼而怒然地打量著他。
樑禪看了看陛下,再掃視過每個人的臉,陡然無奈地笑了笑:“看來我運氣不佳,無論我現在說什麼,你們都不會信的。”
行夜刀一橫,猛然上前。
“住手。”劉肇陡然輕輕生出一句。
行夜動作戛然而止。衆人眼底都閃過一絲疑惑。
“不是他。”劉肇沒有回頭,只是側著臉用餘光瞥著他,“你知道朕是誰吧。在這裡蹲了許久。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樑禪上前兩步,行夜刀子卻逼近,不準他再近一步。
“陛下,不要相信竇家。”樑禪猛然跪下,連連磕三個響頭,神色肅穆堅韌,說,“小人的確知道陛下是誰,可是陛下呢,陛下可知道小人是誰?”
這問題荒誕,可君騭恍若若有所思。
劉肇眼眸輕輕垂下。
有幾絲異樣的聲音傳來,君騭擡眸,頭頂方纔傳信的雪隼似是有幾分躁動。
他霍然一驚,天空裡,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隻雪隼。如今兩隼正纏綿嬉戲。
他眼底驟然風雲突變——
鄧綏!
鄧家一定出事了。顧不得什麼,他伸出手輕吹哨,另一隻雪隼落在他手中,可是翻遍了它的足底,沒發現半點布條的影子。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爲什麼放雪隼卻不以布條傳訊。
然而耳邊馬蹄聲漸近。
難道說——
行夜也明顯聽到了異樣的聲音,站立在陛下身邊,神色斂起。
君騭朝著馬蹄聲方向奔去。
如果不是以雪隼傳訊,難道說,是在以雪隼尋人!鄧綏因爲什麼,必須立下找到他嗎?
還沒走出兩步,果然看到鄧綏的身影!
她騎著馬從密林中穿梭而過,遇見一人高的橫木,君騭的心提起,她卻利落地一拉繮繩,越過橫木。
馬蹄急急止住,鄧綏臉上些許擦傷,右手有刀傷,如今還在一滴一滴地滴著血。
君騭瞳孔猛然放大。
“這樣的時間——你爲什麼不在雒陽?!!”
那樣淒厲的詰問,鄧綏似乎不在意自己滿身的疼痛,眼眸瞪大,裡面透著紅血絲,似是經歷了什麼難以承受的事情。
他上前伸出手,鄧綏猛然打下他的手,滿目悽楚:“爲什麼,你爲什麼不在雒陽?!”
在這樣雒陽城裡風起雲涌的時間,在這樣動亂一觸即發的境況!
君騭瞬間哽住,瞥了一眼竇歸荑,難以言說。
“爹爹……他……他……”鄧綏驀然間泣不成聲,半天沒能緩過勁,將那個字說出來。
君騭若有所覺。
驀然間,幾個黑衣人從密林中竄出來,將鄧綏和君騭團團圍住。
作者有話要說: 補完了二更。
麼麼噠。
君騭的身世馬上就要完全揭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