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竇南箏判斷有誤,清河王被逼急了寧可放棄對耿家的報復,雪藏整個秘密也要得到皇位。還是,其中還有別的未知的線索。
白汀相信,是後者。
她現在知道的東西,恐怕還不及竇南箏的一半。但她可斷定,竇南箏行事,必然漏洞極少。那麼她想不明白的,一定是知道得不夠多。
“端和郡主,如今我們將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於你,不知您也可否拿出些誠意,也將那西絨之事多告知些。如今看來,我們共同的敵人都是清河王,不是嗎。”白汀揚起了一抹無害的笑意,此時此刻的神情,竟有幾分像當年鄧府內圍著巖溪的那個純真少女,竇歸荑卻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互通所知,才能找出清河王的破綻。我相信這不是很難,因爲你姐姐曾做到過。也許你姐姐也是希望,你能夠幫她完成她未完成的事情。”
竇歸荑垂下眸,暗下思索著。當年,她的確爲了接近清河王而動用寒樂坊之力暗自調查他。並且查到了這個女子。
“西絨非她本名,不過是她在寒樂坊掛牌之名。此人姓左明小娥,祖籍犍爲郡,其父左汪曾入朝爲官,卻因受其伯父而被抄家爲罪奴。左汪帶著妻女逃出雒陽,卻不甘左氏冤屈門楣受辱,因此決心回雒陽,意圖有朝一日可翻案……可笑的是,左汪無能落魄。到了雒陽城,爲了打點關係,竟爲了區區五十銖,把女兒賣給了寒樂坊爲奴。爾後,左小娥被彼時的司樂白陌央相中天賦,親自教其吹笛。因此,她八歲那年,成爲樂人,不到七個月便掛牌爲樂姬喚名西絨,後來年僅十三歲的她練就了我母親白陌央成名曲——朝凰曲,也因此一時間聲名鵲起,成了寒樂坊新的司樂大人。”
“這個人,很厲害。”竇歸荑一邊說,也好似是在一邊梳理自己所知的一切,“在成爲司樂前,她便與宋氏好音律的宋夫人成了知音之交,似乎,與宋將軍之子宋簫也有了莫大的關係。並且早在建初七年,便入得了彼時東宮,在那個時候,搭上了彼時還是太子的劉慶這條線……”
白汀腦子只一轉,便倏然知曉,道:“不,她是被你孃親白陌央安排進東宮的,包括宋府,也定然是在竇氏的安排下她才能深入。建初七年,正好是前太子被廢爲清河王那年。看來,她,便是當年竇甯手中,探聽東宮的那一枚棋子。”
竇歸荑大驚。
她望著白汀,僅僅憑她所說的這些,她便能夠推測出這樣多,這樣深的□□。
而她自己曾知道這些,卻並沒有絲毫的聯想。竇歸荑這才察覺到,自己與白汀的差距。也意識到自己的愚鈍。
“她既是我父親安插在東宮的細作,爲何後來卻成了劉慶的姬妾還要背叛我父親……”
“郡主,你且先將你所知道的說完,我再推論。”白汀打斷她。
“後……後來。劉慶被廢爲清河王,宋貴人也上吊自盡於樑。”竇歸荑結巴了一下,吞了吞唾沫,繼續整理著自己所知的訊息,“但她卻一直陪在清河王身邊,爲他出謀劃策,助他在當年事變中逃過一劫,爾後竇樑反目,清河王恍若銷聲匿跡一般,又在梁氏之亂中毫無牽連得以明哲保身。章和二年,先帝逝世,當今陛下繼位。再後來,便是永元二年,她入了清河王府,原本彼時昭告她爲清河王妃,卻在後來,劉慶又娶了耿姬,她便自稱清河王側妃。卻又在永元四年,劉慶道她不過無名無分的姬妾,將她遣到了雒陽城外的天梧寺靜養,永元五年歿。”
不錯,這些,都是白汀大抵知曉推測之下早已明瞭的。有趣的是,西絨在永元五年歿,而劉祜,卻是在永元五年生。
後來的是,便是白汀與竇南箏早已調查得一清二楚的事了。
永元四年,竇家幾近屠門之禍。而彼時西絨與耿姬同時有了身孕,清河王不可在此時機鬆了耿家這把刀,他甚至爲了能讓耿氏死心塌地地忠於自己,承諾此生只會有耿姬生下的唯一的孩子。因此將西絨冷落,隱瞞她有孕之事,將她送至天梧寺。
也許,劉慶也素來只以竇氏爲心腹大患,未曾想過彼時看似唯唯諾諾的劉肇真能在竇氏倒臺後獨當一面穩住朝堂。因此,在他看來,滅了竇氏,便對這皇位,十拿九穩。因此,扳倒了竇氏後,他也同時,對耿氏有了輕視。這讓素來多疑猜忌的耿姬以及耿家所有人都忌憚了。耿姬暗查了劉慶,得知西絨在天梧寺即將產子。害怕西絨生下長子,她以催生之法趕在西絨前,八月未足便產下長子,取名祜。並在西絨生下孩子後,暗殺其母子。
劉慶未能察覺耿姬的多疑與狠心。當年,西絨將臨盆卻被下藥,劉慶趕到時她已沒了氣息。卻又穩婆說,孩子或許還可保一保。
在母體已死的情況下,穩婆驚心動魄地接生並救下西絨腹中的孩子。
而在傳言中,這個孩子最終也被清河王以條件交換,眼睜睜看著耿姬將之掐死。自此,耿家對清河王死心塌地。
最初,竇南箏也未曾懷疑過這個傳言,因爲劉慶也許發現了劉肇的迅速成長,發現了他的帝王之才超乎自己想象,因此,他需要耿家的權,再替他扳倒一個劉肇。而且,彼時的宋簫,一直懷疑西絨當年生下的那個孩子,是自己的孩子。
也許劉慶惱羞成怒,本就像殺了她們母子。
太多的可能性下,白汀也不知道,竇南箏是用了何法,最終接近了真相——
“西絨曾生下一個孩子。劉慶偷換了耿姬和西絨的孩子,甚至於,某種程度上,他誘著耿姬,親手掐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白汀望著竇歸荑,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知道,在此時關聯上,你還有更多的線索嗎。劉祜是當年西絨之子,竇歸荑,我這麼說,你可能想到什麼。”
竇歸荑大驚。
他……他勸自己的妻子,掐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他瘋了?!
一瞬間,竇歸荑腦中一頭霧水。幸而有白汀引導著她,問得也十分明確,她便只要聽懂了白汀的問題便是了。
如果……嗯,如果說劉祜是……西絨的孩子……
一瞬間,竇歸荑在自己的腦海裡,閃過被抓於清河王府時,看到在庭院中玩耍的劉祜。似是有什麼,被她忽略了。那畫面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
猛地,眼前又閃過在寒樂坊時,看到了西絨的畫像。
閉上眼,兩個人的笑顏不斷交替。時不時,還閃過書嬈的臉。
竇歸荑猛地睜眼,一拍腦門:“劉祜,劉祜一定是西絨的孩子!”
白汀和行夜眼中,同時閃過光芒。
“但是……但是,這個也許算不得證據。只是一個小小的依據。”竇歸荑望著白汀,比劃著自己的腦門,道,“你可知,何謂美人尖嗎。”
在一旁一直不做聲的耿嶢,猛然間,臉色慘白如雪。
他猛地出聲道:“你說什麼……竇歸荑,你……”
“古書中有載,美人尖者,親族以傳。父母皆無,則子女亦無。”竇歸荑回憶著,彼時石山上玩耍的劉祜的模樣,才知道,一直以來被自己忽略的是什麼。
劉祜有美人尖,畫中的西絨亦有,而書嬈,也有。但是耿姬,卻沒有。
如果,她的洞察力能夠更敏銳些便好了。也許,在很早以前就能聯想到這一些。
白汀幾乎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事實上,除了秉著對竇南箏的相信以及對一些已知事實的推論,她沒有半分實證,是關於劉祜非耿姬之子的。
看著耿嶢毫無血色的臉,白汀心卻踏實了不少。
“那麼,西絨在這世間,可還有其他在世的親人。”白汀又問道。
竇歸荑猛然擡眸。
此時此刻,她才猛地一驚,冷汗涔涔。
“有,她父親尚在世,而且,她還有親妹妹。她妹妹如今便在雒陽城寒樂坊中。而其父,彼時被我安排出雒陽城,安置於雒陽城外。”
白汀猛地扣住她手腕:“具體安置在何處?”
“洛水以北的河內郡溫縣。”竇歸荑驚愕道。
白汀幾乎是抓著竇歸荑將她往馬背上送,卻被一刀劈來不得不鬆開了她。卻見執劍的行夜臉色陰鬱:“白汀,到此爲止。我不會讓她同你去溫縣的。”
竇歸荑卻猛地將身體攔在了劍前,將白汀擋在身後。
行夜一怔。
“我要去,沒有我,她是尋不到左汪的。即便尋到了,那左父也是不會輕易信她的。”竇歸荑篤定道。
“你太小看她了,這世上還沒有她接近不了,取信不了的人。”行夜淡淡地瞥了一眼白汀。
“那你答我。”竇歸荑猛地咬脣,良久,才怯怯然開口頭兩個字,然後,目光變得堅定,終是問出,“劉肇……可曾負我?”
“那已不再重要。”行夜不明白,竇歸荑爲何總是喜歡在意這些已故之事,在意這些,不能夠對將來有任何影響之事。
負與不負,愛或不愛。終此一生,都是無緣。
難道她,終究都是看不清。
究竟是要爲舊人舊事牽掛一生,還是要將舊事拋卻,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這樣簡單的選擇,她都選不了嗎。
“不,這很重要。”
行夜聽到那隻字片語裡,盡是哽咽,她道:“如果他不曾負我,我是不會丟下他的。只要他心裡有我,哪怕一點點,我也是不會離開他的。”
“不離開,你又能如何?”白汀在她身後淡然開口。
“陪他。”竇歸荑微揚嘴角,笑得落寞,“我陪著他。是榮是辱,是生是死,我都陪。”
旭日東昇,第一縷日光照耀進她的眼眸,彷彿一下照進了她的心。通透如玉,清澈如泉。行夜手中的刀,反射著刺眼的光,閃到了在一旁,耿嶢的眼眸。
那大概,是耿嶢第一次真正正視眼前的這個人。
容貌爾爾,與南箏並無過多相似之處。不懂武學,未諳兵法,謀略上更是不值一提。
和竇南箏相比,她這個妹妹,在耿嶢看來簡直過於平庸。但這倔脾氣,這寧折不彎的性子,倒是和她如出一轍。但也有極大的不同。竇南箏是索取回報的,是有侵略性的。她是夜裡蟄伏的野狼,你壓不住她,就會被她咬傷。她的愛,錙銖必較,容不得沙子。
想到此處,耿嶢的心底,總是不免長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