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燈下。
橘光忽閃忽暗,歸荑撐著頭坐在青釉身邊,青釉的臉色過分地蒼白,是失血過多的原因。
歸荑的手沒趁穩頭,晃了兩下後,頭蹭過手往下落,她瞬間醒了。
方纔夢裡夢到了什麼來著?
她迷迷糊糊地,恍若記得一場夜雪,還有絢麗的上元花燈……
等到看清楚現在的情況,她原本飄飄然的心瞬間又沉入谷底。
對了!五叔叔心心念唸的青釉受了重傷,現在還不省人事。
她幫青釉掖好被子,探了探她身上的體溫,有些偏涼,便起身往碳爐子里加了幾塊碳。
至少要等青釉醒來了,她纔敢告訴五叔叔這件事情的經過原委啊。
她睡不著了,便開始細細地看青釉的臉。她長得眉目精緻,頗有幾分弱柳扶風的韻味。但實際上她又是外柔內剛,頗有風骨。
怪不得五叔叔會迷戀上這個的姑娘。
膚若凝脂,杏眼淡脣,青絲如瀑。即便是她現如今沒有睜眼,只一瞥已經覺得如同天人。
她當真是……長得極美啊。
大約到了寅時,青釉的手微微動彈了一下。歸荑那時正在仔仔細細地剪燈花,剪完了一個轉身就瞧見青釉正直直地盯著自己,竟然嚇了一跳手裡剪子也掉了。
然後纔是欣喜,她笑吟吟地說:“青釉姐姐,你醒了!”
青釉看著她,她記得,那時候這個姑娘拼了命地護著自己。她眼光流轉,卻猜不透這個姑娘的身份。
“你是?”青釉發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叫歸荑。竇歸荑。竇瑰是我五叔叔。”她坐到了青釉的牀邊,說:“你莫要害怕,此番雖然不知道是誰要害你,但是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我這人雖然沒什麼本事,但總是特別走運。你看,這次不就和你一起絕處逢生了嗎?”
青釉細細想了想,問道:“你是竇家的孩子?你是竇篤的孩子?”
歸荑搖搖頭,說道:“這些事你便先不管了,你的傷口可還疼嗎。”
歸荑見她皺眉,以爲是她傷口疼了,安慰道:“我已經要大夫算著時辰給你熬好一劑濃濃的鎮痛藥,明天大早估計就能喝上,今夜恐怕還得再忍忍。”
“你都不知道,五叔叔爲了你,險些和我大伯還有姐姐鬧翻啦。他那麼喜歡你,他說,他要娶你做妻子,不知青釉姐姐,你是怎麼想的?”歸荑心中一直記掛這青釉要嫁給御史大夫次子的事情,這才旁敲側擊地試探她的心意。
沒有想到青釉默默然許久。
“在這雒陽城裡,想要納我爲妾的何止千萬,但想娶我爲妻的,唯他一人爾。”青釉眼神裡充滿了柔光。
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話語。歸荑想,這比千萬言語都更要深情。
“他愛你,你愛他。那麼你們便沒有道理要分開。青釉姐姐,相信我,你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我聽說我姐姐嫁的那一位原本是準駙馬的,可姐姐戰功赫赫,連駙馬爺也能截下。只要有一日五叔叔也立下不世之功,一定也能要求娶你爲妻!”歸荑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想得太簡單了。”青釉淡淡說道,“竇家與耿家基本掌握了絕大部分兵權,二家的聯姻所帶來的裨益,哪裡是尋常人所能預測到。與耿家而言,娶了這竇家唯一的宗女,不見得劣於娶天龍帝姬。”
歸荑有些沒聽明白,但青釉也不想多做解釋,她只是虛弱地笑了笑:“我那時候問他,願不願意娶我作妻子。實際上我所需要的,也不過是他的一個答案。”
“只要他說願意,那麼結果娶了或是沒娶,都只是形式罷了。”她輕輕咳嗽了兩聲,“不過是三拜,我又哪裡在乎這些虛禮。”
歸荑看著青釉,喃喃道:“就算不能以戰功相迫,我們……我們還可以去求陛下,去求太后賜婚啊!如果有聖旨或是懿旨的話,無論是誰也不能阻止了!”
“你見過陛下?!”青釉聲音忽然有些怪異,表情頗爲認真。
歸荑被一反問反而不好意思,她搖搖頭:“從未見過。”
“那麼你剛剛說的那些,可都是真的?”青釉彷彿看到了希望,說:“你真的願意爲了我,去求陛下太后。我……真的能夠嫁給侯爺?”
歸荑用力地點頭,說:“雲姑姑同我說,再過不久我就要去見陛下和太后。我一定會幫你向他們爭取的!”
次日清晨,見青釉情況好些了,歸荑回到了府邸。
歸荑前腳剛走,立刻有人翻牆入了醫館後院,從窗子進入了青釉養傷的屋子內。青釉聽見那聲響,卻不由得如驚弓之鳥一般厲聲喝道:“誰?!”
“青姑娘。”她聽見了薰尤的聲音,頓時鬆了口氣。
“你傷得如何?”青釉疼惜地問道,到底和她還是相識八年,八年錢風若姐姐找到了她,帶她入了挽金閣,她便見到這一位謎一般的女子,薰尤。
她幫著風若姐姐辦成不少事情,是風若姐姐的左右臂。而風若死後,薰尤又死心塌地地跟上了她。
薰尤的聲音聽不出悲喜,甚至聽不出她受傷輕重,她依舊是語氣平緩:“無大礙,只是怕要養幾日。方纔一夜我都守在這醫館附近,瞧見了那女孩來後,這醫館便被密不透風地看守起來了。明處暗處,盡是高手。”
青釉擡眸,看向她。
“昨日有人刺殺姑娘時也是如此。我瞧見了竇南箏的白隼,然後那些人就撤離了。爾後竇南箏便到了。很明顯此番行爲是竇南箏安排的,但她若真心要殺姑娘,不知爲何,要中斷行動呢?”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語調漸緩,有種引人深思的意味。
青釉垂眸,爾後再次擡起:“你是說,那個女孩?”
薰尤默不作聲。
青釉把事情串起來想了想,驀然通了一般,她說:“竇南箏沒有想到那個孩子會來找我,爲了不傷害她才被迫中止了追殺。而那孩子半夜來看我,竇家的人不加以阻攔,卻派人將她重重保護?”
薰尤依舊沒有做聲。青釉陡然想起歸荑說過的一句“竇瑰是我五叔叔”。
“不管怎樣,那個孩子對於竇家來說,倒是無比重要。”薰尤看向青釉,靜靜說道:“青姑娘,這些事情,我們倒是可以再仔細地想想。如若姑娘能把那孩子留在身邊,我們是否就有了護身符?”
薰尤原來想的是這方面。
但是青釉比她想得更深。
她眸色暗沉,心中千百糾纏。
半晌的沉默後,青釉看向了薰尤,她說:“薰尤,風若姐姐死了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饒是薰尤眼底也閃過了一絲驚訝,這個提問來得太過突然。她暗自想了想,如實地回答道:“首先便是想要隨了她而去,爾後,便想到了你。”
“想到了我?”青釉重複了兩遍,自嘲道:“我不過是在風若姐姐庇佑下茍且偷生的無能之輩,你竟如此看中我。”
“恕薰尤冒犯,之前的青姑娘,的確是如此。但薰尤不管您無能又能,薰尤只知,您是風姑娘的一切,是她的命。”薰尤沉聲,青釉眼光卻顫動了,“我只爲風姑娘,而她,只爲你。”
“那麼,薰尤,若是……我也不在了呢?”青釉輕輕淺淺地一句,薰尤卻愣了。
一直以來都如此冷靜的薰尤,此刻竟然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
她忽然不明白,青釉這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青釉看這她難得的怔怔然模樣,扯了扯嘴角笑道:“即便是我不在了,就剩下你一個人,你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使命。”
“青姑娘……”薰尤想要說什麼,卻被青釉打斷。
“在這世上,只有兩樣最重要,一個是朝月璧,還有一樣,便是我弟弟的性命。”青釉緩緩閉上眼:”這二者,無論哪一樣,都值得我以命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