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有來世,她一定要做個精明人,做個像鄧綏那樣聰慧的,或是像姐姐一樣有手段的人。
那樣的人,是不是,便不會如她一般步步困頓呢。
這樣想著,想到了深夜,漸漸地乏了,卻並沒有睏意。身體極度疲累,可是腦中卻清明。
月圓之夜,月光明亮,照進屋內。屋子裡有著微弱的光。她躺倒在地上,目光瞥著屋內的一角,腦中放空。
——誰會捨得呢……但這世間,多的是,舍不下,也要舍下的。孃親願你一輩子也不懂。等你懂的時候,只怕,便是你痛極的時候。
一顆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
但她只是瞪著一雙眼,整個臉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好似是個毫無生氣的的紙紮的人一般。
——因爲你阿爹……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啊。
淚眼婆娑中,恍若看到角落裡的椅子旁邊,南箏姐姐一襲黑衣與墨色相融,靜默地斜睨著自己。
那眼神彷彿在說,竇歸荑,我們竇家的孩子,不可輕易落淚。
“姐姐——”
她想要朝著椅子奔跑去,掙扎幾番卻實在無力於爬起。她的一雙腿已經沒有絲毫的知覺,不要說站起來,就是挪動,也是半分沒辦法的。
她便用自己的一雙手,掙扎著,朝著那姐姐哪兒爬去。
忍不住哭出了聲音了,她喊道:“姐姐……姐姐……姐姐……”
歸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真的……不知道了……
到底怎麼做纔是對的。到底怎麼做,才能夠不傷害別人。
伸手一抓她的腳踝,才發現是一片虛無。
環顧四周,屋子裡什麼也沒有。
她蜷縮在角落裡,收起了剛剛嚎啕的大哭,抽噎著,又安靜了下來。靠著椅子,淚水一點點淌下,靜靜地坐著,等待著漫長的黑夜過去。
天漸漸亮了,窗戶朝南,第一縷陽光照耀進來時,她卻愈發覺得絕望了。
這是……第四日。
劉慶說過,鄧騭回京那一日,會是劉肇此生最黑暗的一日。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若說,樑禪馬不停蹄,五日去程,五日回程,那麼最快,也快不過十日了。難道說,從今日算起,不足六日,一切便要塵埃落定了嗎。
被帶往此處時,她被蒙了眼,七拐八繞,卻走得並不太遠,應當,是沒有出雒陽城的。顛簸裡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只依稀記得,彷彿上了很高的樓。
也是,若非高樓,怎麼會半點人聲也聽不到。
竇歸荑每一日,都會撕下自己一些衣物,咬破了手指,寫一些求救的布條,結成團兒扔出窗口去。當來來回回扔了不下十次,半點回應也沒有。
她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啁啾聲。
此時此刻,也就剩下鳥兒,還能與她相伴。
電光火石之間,她好似想到了什麼。此時恰逢,門扉叩響三聲,遞進啦一碗飯菜。她記得,筷子和勺子,都是青銅質的。
看向身旁的椅子,觸摸著上頭光滑均勻竹子。靠背的那幾根長度合適,粗細相宜。指節輕叩,質地亦可。
拿來了飯菜,將勺子一端踩在腳底,再用那筷子去一點點翹那勺子另一端,不一會,便將其翹彎。如此再來幾個輪迴。爾後,便用手握住這長柄勺,努力地不斷掰彎,掰直,再向另一側掰彎,繼而再掰直。
掰得愈加輕鬆起來,終於在她快要力竭的時候,咔嚓一聲,勺子斷了。
望著斷口處的鋒利。
眼底的光芒,又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這難道,就是天意嗎。
門外人聽著屋裡的動靜,一時間也是狐疑。但是上頭的人說了,就是死在裡頭,也不許任何人進去查看。即便是她有這個本事爬上窗跳了樓,高樓底下也有日夜看守的人,一下子就把屍身給收拾得乾乾淨淨。
前兩日不停丟的布條兒,一個不落得都給撿了。
想來,沒有人裡應外合,她根本也就鬧不出什麼大動靜。
清河王曾吃了樑禪一事那麼大一個虧,如今,劉慶對她也是千防萬防。比竇歸荑死了更令人憂慮的,是讓劉肇知道她在哪。況且,這世間本就無完全之法,劉慶便賭,竇歸荑絕不會默默無聞地自盡於那小屋之內。
竇歸荑以斷勺鋒利處,開始細細地磨那根竹子,以手比劃長短,刻下一處處標記。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
深夜中,在鑽第二個孔時,卻不知爲何,她看著這半截竹子,驀然間哽咽起來。她細細地打量著它,凝視了良久,又好似,看到的是淬毒的刀劍一般,猛地將它丟遠了。
再一次在深夜裡蜷縮在冰冷的地上。
啊,好像……已經是第六夜了。
三夜無眠的她,終於在此時,攥著那斷勺,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怎的,睡夢裡,看到了一個孩子,蜷縮在角落裡嚶嚶地不停地哭。她看著心疼,便上前去蹲下,圈著胳膊懷抱著她。
而看到她的臉,她卻驚覺這不就是十年前的自己。
她驚愕地站起身來,連連退了幾步。
女孩擦著眼淚,望著她說:“一定要這樣嗎。”
她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再一次靠近了那個孩子,溫柔地揉著她的頭髮:“嗯,一定得這樣呢。”
女孩抽噎著,說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了呢。”
“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她一愣,看著眼前的孩子,還尚且有些肉嘟嘟的臉蛋上沾滿了淚痕,睫毛盡數沾溼,眼睛也紅腫不堪。
她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不,你沒有錯。堅強一些,我們竇家的孩子,不輕易掉眼淚。”
懷中的孩子隨風消散。
她觸摸自己的臉龐,才發覺,哭泣的一直是自己。
跪跌在地上,掩面慟哭。
誰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竇歸荑回過頭,卻看到了威儀卻模糊的身形。而他的旁邊,還有另一個溫柔的身影。
阿爹,孃親。
“我們歸荑,已經長大了呢。”
她依舊跪跌著,擡起頭,仰視著父母,伸出手,他們亦是伸出手,將要與她相觸。
“歸荑啊,生命之高遠,又豈是區區時光可丈量。”阿爹傲然的下顎棱角,一如兒時記憶裡一般堅毅可靠,“情愛之深長,又豈因白首方絢爛。”
“可是……”
指尖相觸,阿爹和孃親,又在瞬間化爲了煙霧。
“知來路歸途,通生死不惑。”
如同空谷迴音。
竇歸荑睜開眼的剎那。看到日落,殘陽如血。
知,來路歸途。
通,生死不惑。
她爬著,伸直了手臂,卻還是差一丁點。另一隻手再行挪動,終於夠到了那半截竹子。
如獲至寶地拿著,拾起斷勺。
勺柄一個不仔細,劃破了手心,一道長長的口子,流下鮮血。那是血肉撕裂的疼痛,她卻恍若絲毫不在意。
竹子身沾著擦不乾淨的血斑。竇歸荑以帶血的手擦了一下臉頰,臉上滿是污垢與血漬,頭髮更是亂蓬蓬,好似一個瘋子一般。這幾日,月色都很好,夜裡就這月光,她靠著牆,好似永不疲累,便是一直仔仔細細地鑽磨著手中的細竹。
歸荑知道了,知道歸途在哪裡了。
日漸入山,夜幕降臨。而今日的月,卻隱沒在了層層黑雲中。
雒陽城裡,一片壓抑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