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荑拿著字條還在研究著,陡然“啊!”地一句驚到了所有人。
歸荑忽然很開心地說道:“我猜出來了!謎底我猜出來了,這些燈籠真的可以全部拿走嗎?”
那人也停止了掙扎,押送的人也停下腳步。
劉公子也在沉思中彷彿驚醒一般看向她。
只見女孩望著那出燈謎的人說道:“緣心。謎底可是‘緣心’二字?”
衆人驚訝了,他們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個字謎。那位公子不禁也垂目思索,眼睛陡然擡起,當真是“緣心”二字。
他有些錯愕,很明顯,當拿到這張布條的時候,他與那個小姑娘,思考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他忍不住再將眼眸轉向身邊的小姑娘。一開始,只不過是看著她性格開朗,怕拒絕她的跟隨會引來糾葛才答應和她同路。可如今一看,這個女孩衣著華麗應當是望族子弟,可她卻擁有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
這雙眼睛所看見的東西,和他的不一樣。
女孩此時,笑靨如花。
“絲屢代得椽筆木,便將椽’字去木加絲成‘緣’字,而‘志’者去士正是‘心’字。所以,謎底是緣心二字,我說得可對?”歸荑自顧地解釋道,走到了他面前,剛剛想得太投入才發現他被架著,遂瞪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這是做什麼,你們要搶燈籠嗎?”
“正是此解。”那出燈謎的人說道。那幾個人放開了他,他理了理衣冠,說道:“人活於世,總有許多曾經無比執著卻得不到的東西,有時候,是本人的問題,有時候,”
話說一半,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劉公子,繼續道:“——是世道問題。憤世嫉俗無法改變現況,那邊只好緣心隨意,自顧逍遙一生罷!不義而富且貴,呵,於我如浮雲。”
“這些燈籠是不是可以拿……”女孩話說到一半,卻被更加尖銳的聲音打斷。
“詭辯……詭辯。你這分明就是藐視朝堂。快給我拿下!”劉公子身後的那個人依舊洶洶,也不管打斷了歸荑說話。
劉公子擡起手示意他們停下。他們便以爲公子還有什麼要審問,故不做聲,卻惡狠狠地盯著那出燈謎的人。誰知,這劉公子走近兩步,看了一眼歸荑,說道:“那麼,現在這些燈籠,那位小姑娘應該可以全部拿走了吧。”
“啊?公子,這……”那人驚訝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出燈謎的人點了點頭。
女孩跑到燈籠那邊去,翻看著這些燈籠。招著手要尋秋過來,把這些燈籠拿好,轉身打算離開。
她走了兩步,回過頭來說:“不早了,已是亥時,把荷花燈放好後,公子也快回去吧。”說罷,便要離開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忽然揚起聲音問道。
她離開的腳步未頓,擺了擺手高聲回答道:“歸荑,我叫作歸荑。”
聲音如同山谷裡潺潺的溪流,少年眼底多了幾分柔光。
-
回到府邸,發現雲姑姑在門外等她。
她趕緊走過去,雲姑姑見到了她才終於鬆了口氣,說道:“小姐啊,這是跑哪去了,可知我打發了多少人去找你麼?”
“我今日在街上遇見了一位劉公子,所以……”歸荑一邊說一邊任尋秋擺佈。尋秋幫著歸荑解開脖子上的暖領,取下,解開鈕釦,脫去最外面的一層絨布帛,然後拿好旁人遞過來的金絲手爐,放到歸荑手中。
“劉?”雲姑姑敏感地回答道:“可沒得罪人家吧?八成是哪個王府裡的小世子呢!”
這麼一來,頓時覺得身體靈活多了,原先跟扎糉子一樣,怪難受。抱著暖爐,也不覺得有什麼冷。
世子?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但是一聽這名頭便覺得是了不得的人物。歸荑沒有多問,只是覺得這雒陽不愧是皇城啊,一出門隨便都能遇上個了不得的人物。這要是在扶風平陵,那府衙家的表親都是橫行鄉里,不可一世的霸道模樣。
“快走,今夜怕是要問晚些睡。你二伯回來了,再過幾日便要帶著你去見你皇姑母。宗親關係只怕你一點兒也不知,禮數也不周全,所以,待會你要聽我仔細說,記牢了。”雲姑姑也沒聽她說完,拉著她一邊走一邊囑咐道。
歸荑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就跟著向前走,卻見前方一人急匆匆地趕來說:“二小姐,雲姑姑。”
那人急急奔來行了一禮後,慌忙拉著雲姑姑的手說道:“雲姑姑不知,此刻二小姐怕是不便去見將軍大人了,將軍大人正在偏殿發火呢。”
“將軍不是剛剛回來嗎,什麼事情如此生氣?”雲姑姑驚訝地問道。
那奴婢左顧右盼了一下,這才壓低聲音說道:“二小姐和雲姑姑也不是外人,這事遲早也是要知道的。我們五侯爺自兩年前就喜歡上了一名女子,非她不娶。可是侯爺是何等尊貴的人,他的婚事原也不是他說了算的,爲了這事侯爺沒少同將軍鬧僵,這不,將軍剛回來……”
“嫁娶之事你情我願,還有什麼不可以,你說的什麼將軍大人爲何要阻攔呢?”歸荑皺著眉頭奇怪地問道若有所思地說:“我阿爹阿孃說了,兩情相悅便無畏世俗,無論什麼,都不是阻礙。”
雲姑姑瞥了眼歸荑,良久嘆了口氣,說:“你還小,懂什麼兩情相悅。大人的事情少插嘴。對了,剛剛你口中那位‘將軍大人’就是你的二伯,既是親人,便也可稱一聲‘侯爺’,放尊敬了說,便叫一句‘將軍’即可。”
“如今二侯爺已經歸來,不知三侯爺竇景何時歸來?”雲姑姑朝著那個奴婢詢問道。
“頂多三五日吧,馬上就是南箏小姐的婚期了,三侯爺半年前前往鄴城交接護城兵馬,此番南箏小姐從邊關回來恰巧要路經鄴城,大抵是要一塊兒回來。”那奴婢一臉喜慶的笑意,彷彿是自己要出嫁了一般歡喜。
雲姑姑面色忽然變了變,她躊躇了一下,垂眸黯然問道:“南箏小姐,果真……上戰場了?同男兒一樣?”
“南箏小姐可比戰場上普通的將士厲害多了!”說到了竇南箏,那奴婢好似驕傲到不行,眉飛色舞地說道;“南箏小姐十四歲那一年便隨著竇憲大將軍上戰場,奴婢可還記得清楚呢,那一戰我朝大敗匈奴狗賊,一月下來令其鎩羽而歸數百里,上繳降書派來的使臣足足帶了好幾車的金銀珍寶,還允諾割讓七座城池……”
“可是這些,那裡是我們大將軍和南箏小姐放在眼裡的東西。當時就立刻遣送使者回國,半年後後豈止是七座城池,匈奴延邊壁疆土都以歸我大漢□□!我們大將軍說,南箏小姐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可惜南箏小姐生作女兒,若爲男兒,定當……”那奴婢說起竇南箏,瞬間的崇敬之情猶如滔滔江水一瀉千里,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你說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姐姐和二伯嗎?”
竇歸荑的聲音不確定地響起。她總覺得這個奴婢講得太過於誇張,就和扶風平陵茶館裡說相聲的先生一樣,讓她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從小被爹孃養在扶風平陵,過的就是最爲普通的尋常生活,她連扶風平陵太守大人家姬妾生的小姐都不敢得罪,如今到了雒陽見到那樣多身世顯赫的人已經讓她倍感緊張。
初來雒陽,其繁華盛榮已經讓她目不暇接,而這個奴婢說的話更像是誇張得沒邊。
“我的二伯是舉世無雙的大將軍,我的姐姐是威儀風光的副將,我的五叔是京都雒陽的侯爺……雲姑姑,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歸荑拉了拉雲姑姑的袖子,仰著頭開心地說道。
“等我將來回去扶風平陵,講給東山還有阿承哥他們聽,他們絕對不會相信的!”歸荑彷彿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情景,樂不可支地捧著腰躬下身來。
歸荑又摸了摸串在自己脖子上的一顆顆拇指大的珠子,笑吟吟地數:“一,二,三……這麼多珍珠,我要回去帶給阿爹看。我還從沒見過這樣大的珍珠!”
那不是珍珠,那是東珠,千金難求一顆的南海東珠。
雲姑姑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笑容璀璨的女孩,深知這個孩子來到雒陽城的意義。
即便這個孩子現在對自己所面對的一切絲毫不知,純白得如同素錦白帛一般。但是這兩年,甚至說自從十年前四侯爺避世以來,竇家人一直在尋找她。
看著女孩純真的笑臉,十年前血雨腥風如同一場夢境一般閃過雲岫的腦海,讓她的心狠狠一顫!
她忽然衝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竇歸荑,以一種保護的姿態。
她嘆息一般在她耳邊說道:“小姐啊,扶風平陵,我們怕是回不去了。但是沒關係,”她鬆開她,摸著她的臉龐,溫柔而剛毅地說:
“在雒陽城中,無論發生什麼,雲姑姑一定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