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利刃,穿透她的胸膛,鮮紅的血濺開。
竇歸荑微睜的那隻眼,淌出一顆淚來。
“對……不起……”沙啞著聲音,一字一字地說道。
書嬈癱軟在地上,鮮血染紅她素白的衣衫,宛如胸前綻放出大簇大簇的紅梅。
“公……子。這條命……書嬈……還你……了”低下頭,觸摸著穿透自己胸膛的刀刃,書嬈還未來得及再多說什麼,眼前便浮現起了,在雒陽城外,公子打著淡青色的傘救下自己,將自己帶進寒樂坊的那一日,那傘沿落下的冰涼的水滴在她臉上,她擡起頭凝望執傘人的臉,卻不論如何也看不清了,漸漸地,被一片黑暗吞噬。
片刻後,便不再動彈,只是眼還睜著,未來得及閉上。
大抵,她還想努力,再看清彼時那少年人的模樣。
牢房外的腳步聲窸窸窣窣地傳來,竇歸荑聽到匆匆趕來的劉慶的腳步,他看到毫無氣息的書嬈,臉色剎那間變了。
朝凰曲,這世間……再無人能吹了。阿絨,你曾吹過的朝凰曲……在這世間,再也沒有了。
驀然,清河王又看向竇歸荑,若有所思。
但是竇歸荑,卻伸著手,努力地向前爬,爬到了書嬈面前,伸出手越過柵欄,顫顫巍巍地將手覆上書嬈的眼,令之闔上。
“殿下,咳咳……你可知……她是誰……”
竇歸荑溫柔地擦去她嘴角的血。
她也想起來,她救她最初也不過是利益心罷了,那時她費盡了心思才找到這個孩子,爲了迫使她進雒陽城,命人假裝山賊追趕她,再假意救下她。
初遇她時,她還未及笄。第一次看著她純淨的眼眸,竇歸荑恍若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
終歸,還是自己騙她。終歸,還是讓她賠上了一條性命。
“她是……西絨在這世上……”
“唯一的親妹妹。”
猶如一道驚雷劈在劉慶的身上。
他轉過頭,望著一臉驚愕的耿姬,猛然間抽出侍衛的刀,直指耿姬的鼻尖。耿姬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嚇得一下跪在地上,望著劉慶道:“臣妾不知道啊……真的,真的不知啊……臣妾如若知道她是姐姐的妹妹,必然也不會如此魯莽……只是她擅闖了禁地,臣妾纔不得不……”
不。
劉慶不會殺耿姬的。殺了耿姬,就會動搖耿家。
竇歸荑,眼光暗自流轉。
果然,竇歸荑看著那刀尖所指,一點點往下,耿姬的神色終於也鬆緩些,但剎那間,刀尖猛地擡起,一刀劃破了她的臉頰,毀去她的容貌。
“禁足西苑,沒有本王之令,誰都不許放出來!”
劉慶走近了竇歸荑,提著那一柄染血的劍,又指著竇歸荑,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要她死在耿姬的手上,是不是。”
“是與不是,殿下……都不預備放過我……從殿下打算審訊我開始……我就不可能……咳咳……再活著踏出清河王府了……”
劉慶眉頭皺起,眼光森寒:“對。但是,說出來,會讓你死得更痛快些。”
“不……如若我一定要死……”她擡眸,看著劉慶道,“我也要讓你此生,都找不到她的屍骨。我會讓你永生永世……都沒有辦法,再和她相遇。”
“天真。只要本王當上了皇帝,便是大漢國土一寸寸翻過來,也要將她的遺骨找到……只要本王當上皇帝,只要本王擁有了天下!!”
她的手悄無聲息地握成拳,看著如今用過分張狂的模樣,來掩飾著內心空洞的劉慶,心中憤恨之餘,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這天下的可憐人,何其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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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益州。
風捲起塵土與黃沙,烈日灼灼卻近夕陽。快馬加鞭,足足十一日,才終於到了。這十一日間,鄧綏腦中恍若將這十數年來的事,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阿騭桀驁張狂,但卻斷斷然不會無端地生了反心。
若他想反,那麼一開始便可以反。何以退羌人至邊境了,只差最後一點了,纔來反。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重大的變故。
而在鄧綏的心中,卻有一個十分不妙的猜測。她無端地覺得,此事與竇歸荑有關。
再沒有別的理由了。能讓阿騭如此行事的,除了自己,便是她。想到此處,鄧綏便是咬緊了牙,恍若是恨鐵不成鋼一般,一個悶拳砸向一旁車璧。
見到阿騭時,卻見他整個人恍若瘦了一圈,眼眶下有些發黑,臉色亦是蒼白。
聽聞此次來使是鄧家人,鄧騭才留了一命,卻不曾想一見,竟是高冠束起,一身男兒裝扮的鄧綏。
錯愕的同時,他也微微鬆了口氣。
鄧綏見到他,缺一瞬間目光陰了下來,衝了上來,擡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
“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面對詰問,鄧騭抿著嘴,並未有回答,但轉過頭看到了鄧綏眼中的淚光,心卻疼了,輕輕地爲她擦去淚水,說道:“阿綏……你無事,真是太好了……”
“你還在乎我有沒有事嗎?你做出這樣的決定,還會在乎我是生是死嗎?!”鄧綏雙手一把扣住鄧騭的手臂,皺著眉,滿是疑惑地問了一句,“告訴我,爲什麼?”
鄧騭又是沉默。
“不是好好的嗎……如今雒陽城內已是水火之勢,你可知陛下爲了扳倒清河王一流,險些命喪……你究竟著了什麼魔障,要在這個節骨眼擁兵造反?你反了陛下,難道不是將這萬里河山,平平白白地拱手交到清河王劉慶手中嗎?大是大非,輕重緩急,你這般拎不清嗎?!”鄧綏的聲音,猶如一把重錘一下下捶打在他心上,“我不是已然書信於你,你和竇歸荑歸隱之事,陛下已經許諾考慮中……莫非你當真是爲了這個,莫非你……”
不提這個名字還好,一提起,便如同一個冰錐刺進了鄧騭的心口。
“哦?!”他怒極反笑,看著鄧綏說道,“你現在,是選了劉肇是不是。”
“你……你在說什麼……”
鄧騭眼中怒火更甚,猛地一掙,後退了兩步,邊退邊道:“你也信了他,是不是……你信他,不惜來騙我,是不是?”
“阿騭……”
“你現在是皇后了……是啊,我對於你來說,自然不如他重要……你盼著他能當皇帝,給你一世的寵愛,給鄧家無盡的榮華,是不是……”鄧騭一時氣急,竟已然開始這般口不擇言,不惜中傷於自己,這是鄧綏始料未及的。
“阿綏,我是你的親兄長,只有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你去信帝王口中的承諾,你何不去信一頭豬一條狗呢?!”
鄧綏高高地揚起了手,鄧騭卻一把扣住她將要扇下的手腕,道:“選我啊,阿綏!!”
“我誰也不選!”鄧綏掙扎著,卻並未能掙開,“爲何一定要選,阿騭,到底怎麼了……我不明白,即便是你要同陛下談判,大可不用如此極端的方式……”
“誰要同他談判,我要把他,從那張龍椅上——拉下去!”鄧騭手中不禁使了暗勁,鄧綏一陣吃痛。
“誰當皇帝都可以,他,不行。心性涼薄,城府極深,阿綏,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那個人究竟有多陰暗詭譎,終有一日,你和我都會在他的算計之下,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看著他凜然正氣恍若是替天行道的模樣,鄧綏心口卻禁不住地一陣發涼。
怎麼了。
這究竟是……怎麼了。
“你說劉肇信心涼薄,那劉慶呢。便是你真的成功將他拉下王座,而劉慶登基爲帝,你便能保證劉慶,不會涼薄嗎?!”鄧綏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說道。
“那便不要劉慶當皇帝。我們從皇親宗族中,擇一位幼子,扶持其爲新帝。阿綏,我手中有足夠的兵權,我會讓你成爲太后,我會讓你成爲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當年竇家怎麼做的,我們便一般無二地效仿!只要不是劉肇當皇帝,誰都可以。阿綏,雒陽城,我絕不會讓你再回去,你便跟著我一同……”
“不!我決不允許你傷害他!”鄧綏將手用力地抽出,揉著通紅的手腕,搖著頭說道,“我早知,權重則多生異心,但我以爲,你素來不看重權勢,自然,陛下也是如此以爲……我從未想過,你竟然會生出……生出這樣的心思來……”
鄧騭轉過身去,負手而立,並不多作言語。
鄧綏將要心灰意冷的那一刻,卻猛地想到了什麼。
不,不對。
當年的竇氏,下場如此悽慘人盡皆知。他爲何偏偏要選所謂的竇氏之路。
如若,如若鄧騭真正的目的,當真是無可匹敵的權勢。那麼爲何不多忍幾年,忍到鄧綏生下真正的皇子,再行不軌。即便如今手中之權難得,如今將門之家中,鄧氏卻也是獨大的。只消韜光養晦幾年,便不用扶持其他皇族幼子,直接扶持鄧綏之子便可。
他說得如此大義凜然,卻掩蓋不了他話中的漏洞。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那竇歸荑呢,你預備讓她怎麼樣。”鄧綏一語中的,感覺到鄧騭的背影一瞬間變得僵硬,“你的意思是,不要她了。還是,強迫她跟你一起,在雒陽城裡度過這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儘量四更。。。。
果然是臨近完結,異樣地勤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