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南箏用刀面輕輕拍了一下青釉的青白一片的臉。原以爲她會即刻崩潰的,卻沒有想到,她只是呆愣著,然後將琉璃一樣的眼珠轉向她,眼中甚至一滴眼淚都沒有。
哼,不過垂死掙扎。
青釉緩緩開口:“整個侯爺府都可爲我作證,這朝月璧……”
“哦?”竇南箏復而挑眉,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然後沉聲道:“宣管事。”
管事大人在青釉渴求的目光下跪拜於前,卻一眼也沒有看青釉,只雙手觸底背部與地面平行地姿勢維持著行禮,說:“此女子乃侯爺好心收留,可老奴親眼所見她步步爲營盜走朝月璧,期間還殺死了府裡的老人容婆,手段狠絕,還望副將大人爲之做主!”
“哦呵,還多了一樁殺人罪。”竇南箏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
青釉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盯著管事,管事已經禮畢站起,卻始終不曾看她一眼。
“你說謊……”躺在地上已經幾乎動不了的薰尤,咳出一大口血,不知何時卻已經用左手撐著劍站了起來,陡然怒吼道:“你撒謊!”
“不!”青釉來不及阻止,盛怒之下的薰尤已經衝過去,一刀捅進了管事的心窩。
竇南箏就在管事的前面,可是她卻不爲所動,那一瞬間也沒有選擇救下管事的命。
直到管事兩眼翻白地倒在自己面前,她才面無表情地看向薰尤和青釉:“因被指認而惱羞成怒殺害官階之輩,簡直罪惡滔天,給本將就,地,處,決。”
周圍的將士都拔出了刀劍。
“慢。副將大人,小人有事要稟。”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這聲音有些熟悉,青釉轉過臉去,看到了穿著普通家僕裝畢恭畢敬行禮的君騭。
他不是說絕不插手此事嗎?雖然明明知道他只是一個小家僕,不可能救下她們二人的姓名,到頭來可能只是白白再送一條性命,但是他出言制止的那一刻,薰尤竟然覺得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總覺得,那個少年,沒有那麼簡單。
興許,他可以作證竇瑰確實是將朝月璧贈與了青釉。這樣的話,也許兩證詞持平,還能夠讓青釉多活一段時間。
薰尤失血過多,腦子裡嗡嗡一片作響。
青釉不由得眼底也閃起了光芒,看向他。
然而,一瞬間,那眼底的光芒凝注了。
因爲她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冰冷深邃到讓她心狠狠一震。
君騭朝著竇南箏身後一躲,先說到:“副將大人武功蓋世,小人有證要報,但報證之前,還望副將大人保障小人的安全,方纔管事大人……”
薰尤一下子全身戾氣遍佈,目光瞬間變得暴戾,看向他。
難道,他要說出……
薰尤提刀而起,二話不說朝著君騭砍去,竇南箏手腕輕動,手裡的刀立刻捅入了她的右腹。頓時血汩汩流出。
“你會活下去的,倘若證詞爲真,重重有賞。”竇南箏抽出刀,拿過下屬遞來的新白布,開始擦拭著刀身。
薰尤吐出一大口血,鐵面已經被染得血跡斑斑,全身上下也殷紅一片慘不忍睹。
終於不堪重負地倒在地上。
青釉絕望地爬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叫著她的名字。
“副將大人不覺得奇怪嗎,一介弱女子卻能偷得朝月璧。”君騭面無表情地俯瞰著青釉和薰尤,說,“小人那一日也看到了,她偷朝月璧。小人確可作證,是有同謀的。”
“那麼,同謀是何模樣?”竇南箏問。
這兩個人……都是語氣平淡,面無表情,說話也像是背書一樣。
“是一個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君騭微微勾起嘴角。
孩子?……
青釉瞳孔陡然放大。
禪弟!
明明沒有受傷,五臟六腑卻是拿著刀子重搗一般疼起來,她只覺得喉頭一片腥甜。
“你們……”青釉竟然咬破了嘴脣,一絲鮮血留下,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好一副狠辣手段……”
“哦,這麼說還不能輕易讓她們死,需關進牢房細細審問纔是。本將從不胡亂結案,什麼事情,都得一查到底纔好,揪出所有餘孽纔好。”竇南箏將刀擦得乾乾淨淨幾乎不染一絲血氣之後,插回了身側的刀鞘。
頓了下來,擡起青釉的下巴,附在她耳邊說:“知道你最大的罪是什麼嗎?”
青釉攥緊了手。
“樑姑娘,你的存活,就是你最大的罪。”
她知道她是樑家的人!
不可能,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青釉忽然擡起頭看向了君騭,他嘴角那一絲淡淡的笑意刺目而讓她生出幾乎發狂的恨意。
不該相信他!
他,背叛了她們。
所以竇南箏手段才如此狠辣,如果淡淡只是魅惑了五侯爺的一個舞姬,她不會如此決絕而費盡心力地對待。
她更想要的,是通過她,揪出更多樑家的餘孽,斬草除根。
她狂怒如颶風的恨意,找不到任何一個發泄點,她緊緊咬著牙,卻好似要將牙都咬斷了一般麻木地疼著。
君騭輕輕淺淺地承接著她的目光,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微微一歪頭,做了一個口型。
恨!
無可言喻的恨意迸射而出!
青釉陡然死命掙扎起來:“你不得好死,我要把你們都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周圍的將士們立刻一擁而上將她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剛剛,就在剛剛。
他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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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歸荑自己找了個僻靜的場所,央求著宮女姐姐給她挖了個坑,不知什麼路子搗鼓來一塊羊肉和蘸料,竟然開始自己生活烤起肉串來。
奴才和奴婢們又是一陣驚悚,勸阻不了這位小祖宗,又生怕她被燙傷丁點皮肉。
簡直是坐立不安,在一旁站著背都要溼透了。
奴才們可能什麼也不懂,但看主子眼色那是爐火純青。她雖是新主,但卻是前所未有的盛寵啊。如果她有一點閃失,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定會將他們凌遲!
歸荑陡然好像燙到一樣撤回手,細細地看著手指,那奴才立刻死命磕頭:“奴才該死,奴……奴才該死!”
官階稍高的那個立刻一把踢開那個小奴才,吼道:“還不快宣御醫!”
歸荑偏過頭,震驚道:“宣御醫做什麼?你們身體不舒服嗎?”
這“你們”兩個字又是嚇得他們夠嗆。
這年頭,在宮裡混個下等奴才當,也是不容易啊。
她又轉過頭去專心地烤羊肉。一旁的奴才小心翼翼地問:“郡主大人的手……”
她似乎還不習慣別人叫她郡主,半晌才反應過來,將烏七八黑的手攤開給他看:“我的手怎麼啦?”
那奴才小心地檢查著,發現確實沒怎麼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你們都圍在這裡,怪難受的。我只是烤個羊肉嘛,你們自己去找點別的事情做吧。”歸荑看了看周圍,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奴才們對視一眼:“喏。”都退到十丈以外去了。
陡然似乎有誰被攔下,歸荑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卻將臉擦得跟花臉貓一樣髒兮兮的,偏過頭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怎麼看著有點像……
不可能,他怎麼會到宮裡來。
“奴才是未央宮溫室殿裡新調來當差的,這是腰牌。有事要啓稟郡主。”聽著聲音,似乎有些不像,覺得好像變得忸怩怪調了一些。
“這。郡主現在正在興頭上,你此刻去……”那人看過腰牌後就放下心來,只是皺著眉頭一臉爲難的樣子。
“同是上頭的吩咐,得罪哪個都是得罪,我看著郡主大人似是更好說話些,公公便不要阻攔小的了吧。”那人又復行一禮,畢恭畢敬。
歸荑急不可耐地拿著一串肉,聞了聞,覺得香味差不多了了,張口咬下去,燙嘴了不說,還吃出一股子生肉羶味兒,趕緊地再放在火上烤著,又動手刷了一層醬料,回過頭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君……”
“噓。”君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歸荑皺著眉頭,看了看他一身上下,忽的想起他方纔的怪聲,忽然樂不可支起來:“你,你怎得……哎呀呀,好好的男兒不當,非得……”
君騭半邊眉一挑,說:“這腰牌和身份都是偷來的,郡主大人,待會小的要是暴露了,你可一定要救我一命。”
“爲什麼非得救你?”歸荑最看不得他這一副運籌帷幄的表情,斜睨著他說。
“因爲我接下來要和你說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冒死前來,絕對不會有任何人放一點風聲到你耳邊。”君騭微微側骨頭,餘光撇著那一羣人,壓低聲音說,“你聽完了以後,一定會感謝我的。”
歸荑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翻了白眼,乾笑了兩聲:“呵呵呵呵,那你倒是說說看。如果我不感謝你,現在就舉報你。反正你也是殺人犯……”
“青釉她。”君騭打斷她的話,看著她的笑意一瞬間凝固住,繼續說道,“被押入大牢了。”
遠處的奴才們面面相覷,因爲還沒和歸荑相處幾天,沒怎麼摸清楚她的脾氣,就怕她一生氣殃及池魚。
正緊張著,卻看到她豁然站起,這下一個個互相驚恐地對一眼,然後看著又有些不對勁,那奴才竟然……
竟然伸出手拉住了看起來很急正要走向哪裡的郡主大人。
奴才們再次對視一眼,這一次,是驚訝懼加懷疑的目光。
君騭注意到不遠處蠢蠢欲動的姿態,發現自己僭越了。假意跪下磕了個頭。奴才們彷彿恍然大悟——
果然是惹她生氣了!
說了她正在興致上就是不能打攪,這下好,他們也要受牽連了,看來氣得還不輕……
君騭磕過一個頭後,竇歸荑皺著眉頭說:“你拉我做什麼?磕頭做什麼?我急著去救青釉姐姐……”
“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君騭忽然問道,歸荑回想了一下,大抵是那一句點播她要她求太后和皇上救下青釉的那一句話,於是點頭。
他漠然擡起頭,盯著歸荑的眼眸:“那麼你現在,是要去求陛下,還是太后呢?”
這個問題,著實讓她愣了一下。
本來第一反應是表皇兄,但是想著,這兩天似乎已經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反正太后娘娘也答應了一定會救下青釉,索性去求太后娘娘好了。
“太后娘娘。”她做了決定,篤定地說道。
“錯了哦。”君騭目光深邃如潭,嘴角又有著那一絲熟悉的笑意,“郡主大人,此時,你要去求的應該是皇帝陛下。”
“爲什麼?”竇歸荑錯愕地問:“有什麼區別嗎?”
“原因的話,你還是不知道地好。總之你信我,去求陛下,不要求太后。”君騭淡淡地說道。
沒有想到她沒有動,而是蹲了下來,和他平時,盯著他眼睛看了一會,才問:“那麼,我爲什麼要信你呢?”
君騭笑意加深,但是歸荑知道,那是沒有任何意義和感情的笑意,他說:“怎麼,你不信我嗎?”
歸荑幾乎是立刻搖頭,爾後又補上一句:“不信。”
從頭到尾,這個人滿腹謊言算計。
怎麼可能信?!
她的眼神讓他無奈地挑了下眉,嘆息道:“好了,郡主大人,在你看來,我雖說在你看來滿手血腥,但是至今爲止還沒有做過傷害你的事情吧。”
歸荑想想,好像還真沒有。
“那一日在竇府你救下我,後來依靠著你我有了安身之處,你對我來說是恩人,不是敵人。我不會害你的。”君騭想了想,說道。
歸荑想了想,搖頭。
無辜的人可以一刀斃命,什麼報恩一說,哪裡能信。
“那麼,這麼說,我還要靠你讓我活下去呀。你可是我的保命符,我不會輕易得罪你的。試試看,你只要想通這一點就好了。”君騭想了想,又說。
這一次,她想了想,點點頭。
聽起來,倒像是這麼唯利是圖的人。
這是歸荑第一次看到君騭的笑容裡,生出了兩分尷尬和僵硬。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也就到尾聲了。
咱們這一篇講將軍和舞姬的故事,只是爲深沉的家族糾葛鬥陣拉開了一個小小序幕,爲此片文最大的矛盾體“皇權與兵權”的鬥爭,做了一個引入。同時也給天真爛漫的女主,打了一劑沉痛的預防針。
在第三卷,鄧氏,陰氏,耿氏,馬氏,都會有戲份出場,權利分佈和利益黨派也會更加明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女二鄧綏在第三卷會會佔比較大的戲份(當然大不過女主歸荑啦)
第三卷的事情就不多說了。
因爲此後一週,第二卷的重點來了。
虐啊虐,虐啊虐。
親媽當夠了,開始製作毒蘋果啦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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