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

1

鮑爾溫這一次真發脾氣了。

鮑爾溫一向很注意自己的紳士風範。他認爲一個有涵養的文明人是不應該隨便發脾氣的，發脾氣是一種野蠻的表現，只有這個大清國的人，纔會動輒發脾氣。但這一次，鮑爾溫還是忍不住向王永昌發了很大的脾氣。鮑爾溫沒有想到，幾個被關押在開平煤礦大牢裡的犯人，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人劫走了。他想不出劫獄的究竟是些什麼人。王永昌這時已被鮑爾溫罵得狗血噴頭，一邊揩著頭上的汗一邊說，這一次，我們是中了黑彪的調虎離山計。

鮑爾溫不解地問，調虎離山計……是什麼？

王永昌解釋說，我們老祖宗當年爲了打仗設計出三十六種計策，其中有一種計策叫調虎離山，意思是說，想辦法把老虎從山裡引出來，然後趁機去偷它的東西。

鮑爾溫聽了不屑地說，你們老祖宗當年就是竊賊的想法！

王永昌說，我現在想不明白的是，這件事會不會跟孟凡浩有什麼關係。

鮑爾溫立刻問，你這樣想，有什麼根據？

王永昌說，牢裡關的這幾個人都是腰窩礦的，而且當初是爲腰窩礦的事才被抓進來的，所以，孟凡浩不會坐視不管，而且據我所知，孟凡浩現在對我們開平煤礦的情況很感興趣。

鮑爾溫說，你說得具體一點？

王永昌說，根據我的觀察，這個孟凡浩不是食草動物，而是一隻食肉動物，他接手腰窩礦業這段時間，已經漸漸穩住陣腳，所以，他現在已經露出牙齒，準備咬人了。

鮑爾溫點點頭說，嗯……你說得有道理。

王永昌說，我現在擔心的是，不知他下一步在想什麼。

此時凡浩確實正在籌劃下一步的計劃。經過這段時間，腰窩礦業在外面的欠賬已經基本還清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如何讓腰窩煤礦在原來的基礎上進一步提高出煤量。凡浩很清楚，要想與開平公司抗衡，唯一的辦法就是壯大自己，增強自己的實力，而增強實力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提高煤的日產量，儘快讓腰窩礦業發展起來。當然，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腰窩礦業無論在資金還是技術方面，跟開平公司相比都處於明顯的劣勢。所以，凡浩覺得一定要儘快搞清楚開平煤礦的日產煤量究竟是多少。當然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搞清楚它的資金情況和技術情況。凡浩等了幾天。這天下午，將管家老蒯叫到自己的書房。

凡浩問，上次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老蒯說，您說開平礦產量的事？我已經安排人去打聽，還沒回來消息。

凡浩說，這件事，對咱們很重要，我必須儘快掌握，你還要抓緊一些。

老蒯點點頭說，我明白。接著想了想又說，現在雖說咱在外面的賬都已基本還清了，可還有麻煩事。凡浩問，什麼麻煩事？老蒯說，百利船業的於老闆還整天追著咱呢。

凡浩說，百利船業的賬不是已經給他結清了？

老蒯說，可他還追著那十八條船的事，問咱幾時賠償，怎麼個算法兒。

凡浩說，這很好算，他如果再問，你就告訴他，這是三家的賬，黑彪一家，那個叫巴特爾的蒙古人也算一家，如果要賠，咱們只能賠三分之一，不過要跟他說清楚，就是這三分之一也不能輕易給他，要先找到那個放火的雲久羅，咱跟

這個雲久羅還有一筆賬沒算清呢。老蒯點點頭說，這個於老闆說話也不用太當真，自從咱這裡修了鐵路，煤河上的生意就清淡下來，現在船運業競爭一天比一天激烈，大不了咱以後不跟他百利船業打交道就是了。

凡浩聽了點點頭……

2

凡浩已經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了。

雖說這段時間家裡礦上接連出了很多事，一直忙得分不開身，但美娟過門以後，自己還一直沒有以女婿的身份陪美娟回蔡府看一看，這在禮數上畢竟有些說不過去。所以，當管家老蒯將蔡府那邊的意思帶過來，凡浩立刻決定，還是陪美娟回去一下。

在這個上午，凡浩和美娟帶著杏花走進蔡府的院子，管家老胡一見連忙跑去裡面報信兒。蔡宣霖夫婦沒有想到，管家老胡剛剛把話帶去孟府，女兒美娟這樣快就回來了，一下就如同是天上掉下來的，都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蔡夫人看著女兒，只是不停地抹淚。美娟從杏花的手裡接過帶來的東西遞給父親說，這是凡浩給您和媽帶來的花旗參，當初從花旗國帶回來的，說是燉雞最好，再放些桂圓和薑片，可以補氣血呢！蔡宣霖接到手裡看看，點點頭說，好……好啊。然後對凡浩說，讓她們孃兒倆說話吧，我們到書房去。

凡浩應一聲就跟著蔡宣霖來到書房。

蔡宣霖說，凡浩啊，我一直想跟你說一件事。

凡浩欠一下身，嗯了一聲。

蔡宣霖說，你抽時間，跟我去周府拜望一下週學熙周大人。

凡浩說，是，前次周大人幫忙，我們還一直沒有謝過人家。

蔡宣霖點頭說，我們不能失禮啊，再說周大人是灤州有名的實業家，跟直隸總督袁大人過從甚密，還經常去京城走動，與朝廷也有來往，今後或許對你會有幫助的。

凡浩說，什麼時候去，您告訴我一下就是了。

蔡宣霖又問，現在礦上的事，怎麼樣了？

凡浩說，忙了一陣，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蔡宣霖嗯一聲說，也真難爲你了。

凡浩說，幸好有您，一直在明裡暗裡地幫我。

蔡宣霖看一眼凡浩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真正幫你的，是美娟啊。

凡浩點點頭說，是……我知道……

上房這邊，蔡夫人也在和女兒美娟說著體己話。蔡夫人很認真地看看女兒說，你這一陣子好像是瘦了。美娟笑笑說，怎麼會呢，我自己覺著挺好啊。蔡夫人問，你在孟家，他們那邊的飯吃得慣??？美娟說，吃得慣，他們老夫人的習慣和您一樣，愛喝粥，吃爆醃兒蘿蔔。

蔡夫人說，這就好，凡浩對你……還體貼嗎？

美娟說，挺體貼的。

杏花在一旁，嘴又噘起來，似乎嘟囔了一句什麼。美娟擡起頭看她一眼說，你去廚房說一聲，中午給我蒸個窩窩頭，我想吃家裡的窩頭了。蔡夫人說，對，你告訴廚子，再去外面買些小姐最愛吃的海螃蟹，多買幾隻，要大個兒團臍的。

杏花應一聲就轉身出去了。

美娟說，媽，我們吃過午飯就回去了。

蔡夫人有些意外地說，怎麼這麼急?。?

美娟說，凡浩的事情多，那邊離不開。

蔡夫人說，讓凡浩先回去，你住幾天？

美娟笑笑說，我還是回去吧，以後?；貋砜茨褪橇?。

這時

蔡宣霖和凡浩走進來。蔡宣霖說，是啊，美娟以後常回來就是了，今天就讓他們小兩口一起回去吧，有美娟在身邊，也是凡浩的一個幫手，凡浩你說是不是？

美娟回過頭，看著凡浩。

凡浩點點頭說，是，爸……

3

鳳凰山上的青山寨曾是一個匪窩，盤踞著一夥專門打家劫舍的山賊。後來黑彪帶領宏中鏢局的人上山，這夥山賊聞風逃了，黑彪就帶著弟兄們在這裡住下來。青山寨的地勢很險要，只有一條狹窄的山路通向山頂，寨前還有一道斷壁溝壑，只憑一座吊橋與外界相連，因此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寨子。這時山寨的大廳裡擺下十幾桌酒席，全寨的人都聚到這裡。猴二看一看大家已喝得酒酣耳熱，就站起來說，各位弟兄，大家靜一靜，咱們黑舵主有話說。大廳裡立刻靜下來。所有的人都轉過身，朝最上面的這一桌看著。

黑彪笑著站起來，抱拳拱一拱手說，各位兄弟，我在這裡先要感謝大家！這幾天，弟兄們幫我做了一件大事，去山下的開平礦大牢把洪武師傅和馮大叔父子救出來。洪武當年曾是咱宏中鏢局的人，這自不用說，馮大叔父子也都是好漢，他們這一回是得罪了洋人才被官府抓去的。我黑彪平生最佩服好漢！所以，咱青山寨的人應該去搭救！不過在這裡，我還要告訴大家一件事……黑彪說到這裡，忽然現出幾分男人的羞澀，咳了一聲才接著說，馮小姐事先和我有個約定，如果我把馮大叔父子救出來，她就……嗯，就答應嫁給我。

大廳裡立刻一片歡呼。坐在黑彪身邊的蘭蘭始終低著頭。

猴二示意大家安靜，然後說，今天是慶功宴，也讓馮小姐當著咱青山寨的全體弟兄表個態，就算是跟黑舵主的定親儀式了！正式成親，再另擇吉日良辰！

大家又是一陣歡呼吆喝。

猴二看著蘭蘭說，馮小姐，現在，該你說話了？

蘭蘭仍然低著頭。

猴二笑著說，是啊，讓馮小姐當衆表這樣的態，是有點難爲了。

衆人立刻鬨堂大笑。

猴二說，這樣吧，你如果答應就點個頭，這總可以吧？

大廳裡漸漸靜下來。所有的人都看著蘭蘭。蘭蘭仍然低著頭，沒有反應。

黑彪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黑著臉，盯視著蘭蘭。

猴二也有些緊張起來。慢慢走到蘭蘭面前說，馮小姐，點個頭……不爲難吧？

蘭蘭仍然低著頭。

黑彪突然站起來，用力將面前的桌子掀翻，轉身走了。大廳裡的衆人一下都愣住了。這時大牛走過來，將蘭蘭拉到大廳外面。大?？匆谎凵磲釂枺氵€在想著那個孟凡浩？

蘭蘭看一眼大牛，眼裡已經含著淚水。

大牛哼一聲說，已經現在了，你還沒看清楚孟凡浩是什麼人嗎？我和爸關在大牢裡受刑的時候他在幹什麼？他摟著蔡家小姐睡覺呢！這就是他！這就是孟凡浩！

蘭蘭低著頭。

大牛說，你以後就死了這條心吧！他孟家跟咱不是一路人，他們不過是利用咱，其實心裡根本就瞧不起咱們馮家，孟凡浩跟你不過是逢場作戲，他一個留洋回來的大少爺怎麼可能看上你？他跟人家蔡家纔是真正的門當戶對！現在怎麼樣？他在家裡抱著蔡小姐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你卻在這鳳凰山上人不人鬼不鬼……

蘭蘭突然轉身朝山上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