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燭爲誰流淚
1
已是深秋季節。一夜的秋雨過後,又颳了一天西北風,孟府院子裡的榆樹棗樹石榴樹就落了一地的葉子。晚上,美娟從房裡出來,在院子裡走了一陣,看到書房的窗子還亮著燈,就對身邊的杏花說,天涼了,你再抱一牀被子,給大少爺的書房送過去。
杏花有些不情願,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美娟看看她問,怎麼?
杏花說,小姐,你可真是的……
美娟說,我怎麼了?
杏花說,大少爺……把您一個人扔到新房這裡,您還這麼惦記他,哼。
美娟笑笑說,成親那天晚上,可是我讓他去書房睡的,你忘了?
杏花又哼一聲轉身走了。
美娟走到書房門外,透過窗縫可以看到,凡浩仍在燈下翻看著賬本。美娟知道,凡浩是一個心很細的人。他現在接手了腰窩礦業,如果想做到心中有數,就要將這些年的賬本都翻看一遍。前幾次與開平公司交鋒,凡浩也正是因爲細細地翻看了這些賬本,才讓腰窩礦業化險爲夷的。這時杏花抱著一牀被子走進書房,心裡雖有些沒好氣,卻又不敢太造次,把被子不輕不重地放到牀榻上說,大少爺,這是小姐讓給您送過來的。說罷轉身就走。
凡浩擡起頭,看看她問,怎麼回事?
杏花站住了,回頭問,大少爺,還有事?
凡浩說,我在問你,怎麼回事?
杏花說,沒有……怎麼回事……
凡浩說,被子就這樣扔在牀上,你這是從蔡府帶過來的規矩嗎?
杏花遲疑了一下,又走回來,將被子打開鋪在牀榻上,轉身出去了。
美娟在窗外看著,不禁笑了一下。這時杏花出來,看到美娟正站在窗外,沒說話就回房去了。美娟在後面,回到自己房裡說,怎麼了這是,看你那嘴噘的。
杏花說,小姐你都沒覺得怎麼樣,我們當丫頭的,還敢說什麼。
美娟說,你又來了。
杏花說,小姐這婚結得倒好,不過是把閨房從孃家搬到這邊來了。
美娟輕輕嘆息一聲說,現在,大少爺的心裡壓著很重的事啊……
凡浩的心裡確實壓著很重的事。這段時間,凡浩已經越來越意識到,從眼下形勢看,腰窩煤礦最強有力的對手,或者說最大的威脅,就是開平礦業公司。開平礦業公司畢竟開辦的時間久,規模大,本來實力就很強,現在落到英國人的手裡,身後又有墨林公司的資金和技術支持,對腰窩礦業的威脅也就更大了。所以,凡浩想,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隨時掌握開平煤礦的生產情況,只有這樣才能做到知己知彼,心中有數。
這時管家老蒯走進來說,大少爺,您叫我?
凡浩說,哦,你這兩天去辦一件事。
老蒯應一聲說,您說吧,什麼事。
凡浩說,你想辦法瞭解一下,開平煤礦,一天能出多少煤。
老蒯想了一下說,好,我去想想辦法吧,應該能打聽出來。
凡浩說,這件事很重要,你問得越詳細越準確越好。
老蒯點點頭轉身要走。
凡浩又叫住他說,記住,這件事不能讓開平礦的人知道。
老蒯說,明白。
2
蔡宣霖在這個晚上有些心神不定。一個人來到院子裡,信步走到
後面的園子。蔡宣霖的心裡很清楚,讓自己心神不定的原因是凡浩。蔡宣霖已經感覺到了,自從凡浩接手腰窩礦業,雖然幾次與開平公司交鋒都可以說是險中取勝,但他所面臨的形勢也越來越複雜。英國人佔了開平公司並不滿足,顯然還有得隴望蜀的心思。而在這灤州地界,能跟開平礦抗衡的只有腰窩礦,所以,英國人已經把目光盯在腰窩礦上。凡浩正是年輕氣盛與天爭的年紀,又是從花旗國留洋回來的,在英國人面前自然不肯服輸。由此看來,凡浩的腰窩礦業與英國人的開平礦業,說不定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而這也正是蔡宣霖最擔心的。蔡宣霖這些年已經深知英國人的厲害,連當年的直隸總督、北洋通商大臣李鴻章都奈何不了英國人,更何況是凡浩這樣的一介書生。蔡宣霖想到這裡,心情就更加沉重起來。
這時蔡夫人身邊的丫頭來到園子裡,說是老夫人心情不好。
蔡宣霖聽了連忙朝上房走來。
蔡夫人正坐在上房垂淚。
蔡宣霖進來問,這是怎麼了?
蔡夫人說,美娟嫁去孟家這些日子,一直沒回來,也不知在那邊怎麼樣了。蔡宣霖聽了點點頭說,是啊,我也有些惦記呢,可孟家最近,確實是一檔子事接著一檔子事,凡浩實在分不開身,這也是實情,咱們總不好怪他,我想想辦法吧。
蔡宣霖想了想,把老胡叫來。
蔡宣霖問老胡,你跟孟府的管家老蒯,是不是挺熟?
老胡說,是,我跟老蒯論起來,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呢。
蔡宣霖嗯一聲說,你明天去找趟老蒯,側面問一問小姐在孟家的情況。
老胡問,您指的是……?
蔡宣霖說,當然是他們小夫妻的關係。
老胡立刻說,哦,明白了。
蔡宣霖說,如果沒什麼事,讓小姐回來一趟,就說……老夫人想她了。
老胡又應了一聲,點點頭出去了……
老胡來蔡家已經很多年,辦事一向很妥靠。第二天中午,老胡就將孟府的管家老蒯約出來。老蒯來到街上的小酒館,老胡已經等在這裡。老蒯一見老胡就笑著說,二哥,您今兒這是有什麼事啊?老胡也笑說,沒什麼大事,趕上今天閒在,邀你出來喝兩盅兒啊。老胡一邊說著,將老蒯拉到桌前,爲他斟上酒。老蒯看看老胡說,得啦,您這蔡府的大管家,鹽場那邊還有一攤子事兒,能閒得住?要是沒點什麼事,您纔沒工夫請我喝酒哪!
這樣說著,兩人就一起笑起來。
老胡說,兄弟,我今天還真有點事,我家小姐嫁到你們孟府,怎麼樣啊?
老蒯眨眨眼說,挺好啊!
老胡說,我指的是……他們小夫妻……?
老蒯飛快地看一眼老胡說,他們小夫妻……也挺和睦啊!
老胡點點頭,哦了一聲。
老蒯又看看老胡,試探地問,二哥問這話的意思是……?
老胡連忙說,沒什麼,我家老夫人想小姐了,這陣子,又一直沒回門……
老蒯說,明白了,是你家老夫人惦記了?
老胡說,是啊,你看哪天,讓他們小夫妻回去看看?
老蒯點頭說,得嘞,二哥,您放心,這話兒我一準兒帶回去。
3
蘭蘭的一句承諾,讓黑彪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將信將疑。黑彪在江湖上漂泊這些年,對成家這件事早已
不抱什麼希望。換句話說,黑彪也覺得,像自己這樣落草在青山寨上的人也不應該再成家。成家就意味著娶妻生子。而既然娶了妻,生了子,也就意味著要擔負起一種責任,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是自己在這鳳凰山上是不可能有安穩日子的,所以,這一輩子也就註定要過一種來去如風的生活。可是這一次,就因爲無意中在煤河邊救了這樣一個年輕女子,竟然就平空飛來這樣一段姻緣。黑彪一向很迷信,他認爲這也是天意。
這天夜裡,黑彪和猴二帶著一哨人輕裝簡從地騎著快馬從山上下來。
來到一個路口,黑彪勒住馬對猴二說,咱們就在這裡分頭,我帶幾個人去開平礦的大牢,你帶人去煤河碼頭,記住,一定要你那邊先動手,事成之後還在這裡碰頭。
猴二點點頭。兩路人馬就朝兩個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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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彪這次下山很有把握。手下的這些弟兄當年都是宏中鏢局很出色的鏢師,不僅個個武藝高強,也都有著豐富的經驗,所以到開平礦的大牢救這幾個人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在這個晚上,黑彪帶人來到開平礦的大牢已是深夜。這裡果然很靜。顯然,猴二在煤河碼頭那邊已經動手,這邊的人都被調到碼頭去了。黑彪先在屋頂上朝院井裡察看了一下,然後向身邊的幾個弟兄示意,大家就一起飛身跳下院子。院裡的幾個看守正歪在角落裡昏昏沉沉地打瞌睡,這時一見突然從屋頂跳下幾個蒙面大漢,立刻大喊著跳起來與黑彪等人打在一處。此時已經有人去打開牢門,將牢裡所有的人都放出來。洪武和大牛攙扶著酒膩子也從牢裡出來。黑彪看到洪武,感到很意外。洪武當年也曾是宏中鏢局的鏢師,只是後來黑彪率人去鳳凰山的青山寨,洪武不想過這種上山落草的生活,兩人才分道揚鑣。這時彼此相見都愣了一下。黑彪顧不得多說,示意手下人將院子的大門打開,然後帶領大家且戰且退,掩護著洪武和大牛攙扶著酒膩子出來,將他們扶上馬。黑彪打了一個呼哨,就一起朝黑暗中去了。
黑彪等人來到山下約定的路口時,猴二等人已經等在這裡。這時洪武才和大家相見。黑彪仍是當年的習慣,把洪武稱爲大哥。黑彪感慨地說,大哥,看來上天註定,咱們兄弟的緣分還沒有盡,既然如此就跟我們上山吧,咱們當年宏中鏢局的人都在青山寨,大家還經常說起你啊。洪武說,兄弟,人各有志,山上的生活我過不慣,況且孟家對我恩重如山,將來有機會,我還要回去報答他們。黑彪點點頭說,也好,可眼下,你不能留在灤州了。
洪武說,我先出去避一避風頭吧。
這時大牛走過來,叫了一聲師傅。
洪武叮囑大牛說,你爸有腿傷,行動不便,現在回去又不太可能,就暫時留在鳳凰山上吧。然後又對酒膩子說,大哥,你先在山上養一養,以後的事再做打算。
酒膩子虛弱地點點頭說,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這時黑彪說,馮蘭蘭小姐,也在山上。
酒膩子感到很意外,立刻和大牛對視一下。
黑彪說,如果不是馮小姐說,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的事。
洪武說,蘭蘭也是我的徒弟,以後她在山上,你就多關照吧。
猴二立刻在一旁說,放心吧,馮小姐在山上,不會受委屈的。
洪武又向衆人抱拳拱一拱手說,諸位,就此別過吧,後會有期!
這樣說罷,就轉身沿著山路朝黑暗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