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股風潮
1
凡浩對岳父蔡宣霖的態度並不感到意外。凡浩知道,蔡宣霖一向是個很穩妥的人,從不做冒險的事。如果他能支持自己一定會支持的。他現在不肯認購自己的債券,也就說明,他認爲自己發行債券這件事是有一定風險的。不過凡浩明白,即使有風險,自己也要這樣做,否則後面的風險就會更大。凡浩在這個上午來到灤州商會,腰窩礦業的幾個大股東已經都聚集在這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說話,這一來就顯得很熱鬧,甚至有些嘈雜。凡浩從每個人的臉上看出來,應該沒有什麼好事。這時有人看到說,哎,孟少爺來了!
凡浩笑笑說,這麼熱鬧啊,別急,慢慢說,一個一個說。
屋裡立刻靜下來。沉了一會兒,錢守義說,孟少爺,既然沒有人挑這個頭兒,我就先說吧,今天請你來沒別的,大家的意思是,不同意發行債券,我們現在,一方面用大把的銀子去跟開平公司的洋人打價格戰,另一方面,由於虧空造成銀根吃緊,又發行債券,然後再用發行債券的銀子繼續去跟開平公司在天津的煤炭市場打仗,照這樣下去,我們可陪著玩不起!
衆人立刻又是一陣嘈雜,顯然都在響應。
蔡宣霖說,大家不要亂,有話慢慢說。
凡浩說,好吧,我明白了,道理我不必說,相信各位都清楚。
梅梓靈說,孟少爺,我們現在不要道理,我們要的是銀子,你和周學熙周大人去跟洋人對著幹,我們可幹不起,周大人的灤州礦是官礦,可咱腰窩礦業是要自己掏銀子的,這怎麼能一樣呢?再者說,那洋人財大氣粗還渾橫不講理,連朝廷都幹不過他們,如果幹得過,《辛丑條約》能賠人家那麼多銀子嗎?現在朝廷都做不了的事,幹嗎讓咱去做啊?
錢守義說,孟少爺,明說吧,今天請你來,我就是要退股。
梅梓靈說,我也要退股。
凡浩說,你們這兩位大股東,在腰窩礦業準備發行債券的時候,反倒提出退股,你們想一想,這合適嗎?在此之前,腰窩礦業並沒有虧待過你們,你們也沒少分紅。
梅梓靈說,沒辦法,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凡浩的臉色也一點點放下來,看一看梅梓靈和錢守義說,你們退股可以,不過這腰窩礦業不是小孩兒過家家,你們當初說入股就入股,現在又說退就退,總得有個理由吧?梅梓靈拿出報紙,啪地摔在桌子上說,這就是理由,孟少爺,你拿著我們的股銀在天津幹了些什麼?這煤可是一鍬一鍬挖出來的,它就是一堆黃土,運到天津也不能賣這個價兒吧?!
凡浩拿起報紙看了看,微微一笑說,你們就是因爲這報紙上的消息?
梅梓靈說,這還不夠嗎?
凡浩說,我如果告訴你們,這條消息是假的呢?
錢守義搖搖頭說,這白紙黑字,怎麼可能有假?
凡浩在桌邊坐下來,看一看梅梓靈,又看看錢守義,然後朝屋裡的衆人環顧一下說,報紙上的這種花邊新聞你們也相信嗎?我如果花五兩銀子,明天就可以給你們登一版!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可以說他大英帝國的伊麗莎白女王是豬八戒的二表姐你們信不信?
屋裡的衆人立刻面面相覷。
凡浩說,好,我現在就告訴你們各位,這條消息是我找報館的朋友故意寫的,爲的是讓開平公司的洋人看見,讓他們以更低的價錢把煤拋出去!現在我的目的達到了!這個報館的朋友姓孫,他是另一家報館的主筆,因爲
此事還吃了官司,而且險些被人綁票,前幾天我剛把他送回天津,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可以把他再請回來,你們當面問問他,有沒有這回事!
凡浩的這番話立刻又引起衆人的一片喧譁。顯然,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件事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梅梓靈尷尬地笑笑說,孟少爺,我剛纔……不過是……
錢守義也連忙說,是啊是啊,其實……
凡浩立刻擺擺手說,別別!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們不就是想退股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們,我腰窩礦業還不給你們這個股份了,我這回就是砸鍋賣鐵也把股本還給你們!
在場的人立刻都不說話了。
蔡宣霖站起來笑笑說,凡浩,這又何必呢。
2
灤州府的十月是最好的季節,天氣不涼不熱,走在街上也感覺空氣爽滑起來。傍晚時分,太平街上的廣發號茶莊對面,一個人影一閃進了張家的門樓。
張三祿已經又有很多日子沒回來,臉上掛了一層灰。張三祿的女人一見嚇了一跳。
張三祿問,家裡有吃的嗎?
女人沒好氣地看看他,轉身進裡屋去了。張三祿哼一聲,四處翻找了一陣,找出一塊饅頭咬了一口吃著,突然又翻出了一兜銀子。女人一見立刻撲過來。張三祿一邊將拿銀子的手躲著問,這些銀子是哪兒來的?你一個女人家,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人仍然搶奪著說,這……這可是我們孃兒幾個……救命的銀子!
這時突然有人敲門。張三祿立刻躲到裡面去了。
女人去打開門。王永昌和棗槓子走進來。
女人問,你們,找誰?
棗槓子問,張三祿呢?
女人說,他……不在家。
王永昌立刻睜大眼問,不在家?他……去哪兒了?
女人發覺自己說走了嘴,連忙又改口說,他……已經死了。
王永昌與棗槓子對視了一下,走過來又問,那天,腰窩礦的孟凡浩來你家幹什麼?女人眨眨眼說,什麼腰窩礦,誰是孟凡浩,我……不認識。王永昌淫邪地一笑說,你不認識?我親眼看見他來你家的,他不會來找你這個黃臉婆睡覺的吧?說罷與棗槓子相視一笑,看看這女人問,張三祿,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實話,他死沒死?
女人說,死了,讓火車軋死了,灤州府的人都知道。
王永昌又哼一聲,就和棗槓子一起走了。
張三祿聽到外面的大門響了一下,知道王永昌和棗槓子已經走了,才從裡面走出來。他來到女人的面前,突然叭地摑了她一個嘴巴說,那個孟凡浩來過,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女人立刻又撲過來搶奪張三祿手裡的銀子。
張三祿甩開女人的手,摔門走了……
王永昌和棗槓子走在街上。棗槓子回頭朝張三祿家的門樓看一眼說,我看這個張三祿的女人,肯定沒說實話。王永昌點點頭說,是,剛纔看著這女人眼裡一轉一轉的,肯定有事。
棗槓子想想說,我明天再帶幾個人來一趟?
王永昌說,不用,你只要安排人,在他家門外盯住就行了。說著又朝四周看了看。棗槓子知道王永昌想喝酒,於是看看天色說,這太平街上也沒什麼太好的飯館,現在還來得及,咱去鳳凰客棧吃野味兒吧,據說那兒的燒烤狍子肉,最近挺火。
王永昌點頭說,嗯,這倒是個好主意。
3
黑彪是這個下午突然決定下
山的。猴二知道,黑彪是擔心蘭蘭,於是也就沒說什麼,帶上幾個弟兄一起騎著馬朝山下來。猴二走在路上纔對黑彪說,大哥,這次下山不太安全,自從上一次官軍進山清剿,山下的情況咱一直不太清楚。黑彪騎馬走著,沒有說話。猴二又說,當然,大嫂在山下的客棧住了這些日子,也給山上傳來消息,說是沒有大事,可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爲好,現在這灤州府的情況越來越亂,聽說南方革命黨的人也過來了。
黑彪說,南方革命黨跟咱們沒關係,咱只要把這鳳凰山守住就行了。
黑彪一干人馬來到山下的鳳凰客棧附近時,天已大黑下來。猴二叫過一個弟兄吩咐,先去客棧裡看一看,有沒有生人。這弟兄應了一聲就先過去了。黑彪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猴二又說,我知道,吳大成買腰窩礦的債券,這事兒你聽了心裡不太痛快。
黑彪哼一聲說,我……也沒有什麼不痛快。
猴二說,算了吧,大哥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不過……我得跟你說一句心裡話,大嫂現在,可真是跟你一心一意了,我這做兄弟的,在一邊看得最清楚。
黑彪擡頭看一眼猴二,沒有說話。
這時去客棧的兄弟回來說,前堂只有兩個人在吃飯。
猴二說,咱們從後面繞進去吧。
幾個人從後面來到客棧裡,吳大成和彩蓮都迎過來。蘭蘭沒想到黑彪會在這個時候來客棧,一邊讓黑彪和猴二到裡面休息,又對大成和彩蓮說,你們去前面招呼吧。
蘭蘭看一眼黑彪說,你們下山,事先應該讓人來說一聲。
猴二說,大哥在山上太悶,想下來透透氣。
這時外面傳來爭吵的聲音。蘭蘭透過窗子朝外看看。
猴二問,前面怎麼回事?
蘭蘭說,是王永昌和棗槓子,每次來吃飯都賴賬,算了,不用理他們。猴二想了一下,對身邊的一個弟兄說,你去看看。這個弟兄應一聲就出去了。
前堂這邊,吳大成和彩蓮還在與棗槓子爭執。
吳大成說,我們這可是小本生意,將本圖利,我知道您二位都是這灤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來這裡喝酒總不帶銀子,要是別的客人都這麼幹,我們的買賣就沒法再做下去了。
棗槓子說,我說不給銀子了嗎?我不是跟你說,到時候一塊兒算嗎?
吳大成說,到時候一塊兒算當然可以,可你說的到時候是什麼時候?
王永昌說,好了好了,不是說了嗎,今天不方便。
彩蓮笑笑說,你們這樣的人物兒,出門能不帶銀子嗎?
這時一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走過來,王永昌和棗槓子並沒有注意。這個夥計從地上抓起一隻很小的青蛙放到桌上,突然抓起茶壺猛地一砸,青蛙立刻被砸得稀爛。棗槓子一見立刻嗚的一聲跑到外面,將剛吃的東西哇哇地都吐出來。
王永昌擡頭看看這個夥計,歪嘴一笑說,小兄弟,看你這脾氣,不像個當夥計的啊?
年輕夥計黑著臉,沒說話。
這時棗槓子吐完了回來,從兜裡掏出銀子。
夥計盯著王永昌說,你給。
王永昌遲疑了一下,笑笑說,我今天吃得挺舒服,不想跟你動氣。
說著掏出塊碎銀子,扔在桌上。
夥計說,把前面的賬都結清了。
這時吳大成已經把賬本拿過來,放到王永昌的面前。王永昌拿起賬本看了看,臉色難看地掏出一張銀票扔在桌上,起身和棗槓子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