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見鬼

1

朝廷已下諭旨，要興建灤州煤礦，這個消息在灤州不脛而走。灤州自古是出煤的地方，多一個礦少一個礦自然不會太引人注意。但在這時候，朝廷突然要在這裡建一個官辦的灤州礦，這件事的意義就有些不同尋常了。所以，在灤州府也就格外引人關注。王永昌得到消息，周學熙已經開始著手籌辦此事，並準備在年內就出第一車煤。於是在這個下午，趕緊來向鮑爾溫彙報。鮑爾溫正要出去辦事，和胡華一起走出開平公司，朝馬車這邊走過來。鮑爾溫聽了王永昌的話想了想，對身邊的胡華說，赫伯特，我已經想過了，他們建灤州煤礦這件事，我們不能聽之任之，根據目前的情況看，恐怕要改變策略，不能再這樣被動了。

胡華問，您準備怎麼做？

鮑爾溫說，我們要主動出擊，絕不能眼看著他們把這個礦順利地建起來。胡華聽了點點頭。鮑爾溫又說，我已經仔細研究過相關的資料了，在這個灤州礦的範圍內，確實分佈著大大小小很多的煤窯，只要我們能控制住這些小煤窯，灤州煤礦就會無法連成片，這樣一個支離破碎的煤礦也就不會很快發展起來，更不會對我們構成太大威脅。

胡華說，可是，我們用什麼方法控制這些小煤窯呢？

鮑爾溫回頭對王永昌說，王總辦，我決定再相信你一次，從現在起，你去做一件事，找那些小煤窯的窯主商談，我們開平公司可以在他們那裡參股，或者乾脆把他們的煤窯買過來。

王永昌聽了立刻說，行，鮑爾溫先生，我這就去辦！

鮑爾溫點點頭說，王總辦，你這一次可要好自爲之。

王永昌咧嘴笑笑說，您……您放心。

鮑爾溫就轉身和胡華一起走了。

……

王永昌意識到，自己發財的機會又來了。王永昌跟洋人打交道這幾年，漸漸悟出一個道理。來大清國發洋財的洋人沒一個好東西，除了洋土匪就是洋渾蛋。不過洋土匪洋渾蛋也有一個好處，都是傻橫傻橫的，雖說渾不講理，卻也沒有太多的心眼兒。所以跟大清國的國民比起來就遠不是對手，能把他們糊弄得團團轉，甚至把他們賣了，他們都不知衝誰要錢去。如此一來也就好辦了，你搗騰大清國，大清國的國民再搗騰你，橫豎就是這點事。在這個晚上，王永昌帶著老婆大茄子在慶豐樓吃得酒足飯飽。走出來時，王永昌問，這頓飯怎麼樣？

大茄子紅光滿面，點點頭說，到底是慶豐樓，味道不錯！

王永昌把手一揮說，走吧，看皮影兒戲去！

大茄子看看王永昌問，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王永昌一聽樂了，說，從今以後，天天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大茄子哼一聲說，看你洋氣的，拾狗頭金啦？

王永昌說，差不多吧，眼下這狗頭金已經到咱家門口兒啦！

大茄子問，怎麼回事??？

王永昌洋洋得意地說，這幾天洋人又抽瘋了，讓我去附近的小煤窯參股，有的小煤窯乾脆就買過來，你想，這不是掙錢的機會嗎？洋人那些傻東西，想賺他們的錢還不容易？

大茄子想想說，哼，你也別想得太簡單了，要我看，賺他們的錢也沒這麼容易。

2

老蒯一大早來到書房。凡浩正在看周學熙讓人送來的籌建灤州煤礦的方案，擡頭看看老蒯問，什麼事？老蒯說，剛纔蔡府的胡管家來了，說要見您，一聽說您正忙著，沒讓驚動，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凡浩問，老胡說什麼了？老蒯說，他說了兩個事，一個是，蔡老爺讓他給您捎話過來，說是開平公司的王永昌，最近正去附近的小煤窯四處活動，讓您當心一點。凡浩想想問，他活動什麼？老蒯說，據蔡老爺說，他現在也還搞不清楚，只是讓您留意一下就是了。凡浩點點頭說，在這個時候，這件事確實要當心。

然後問，另一件事是什麼？

老蒯說，另一件事就稀奇了。

老蒯告訴凡浩，據老胡說，他昨天帶著蔡府的廚子去街上買東西，碰到一件奇怪的

事。在街邊的一個饅頭鋪裡，發現了一個長相很像張班頭兒的人。當時這人正訓斥饅頭鋪裡的小夥計，看樣子是這饅頭鋪的掌櫃。老胡等這個人走了，就過去問那個小夥計，這饅頭鋪的老闆姓什麼。小夥計說，老闆姓張，叫張三祿，就是剛走的那個人。老蒯說，大少爺，您說這事怪不怪，這個叫張三祿的班頭兒明明已經被火車軋死了，這不是大白天撞見鬼了嗎？

凡浩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去備車吧。

老蒯問，您要出去？

凡浩說，是大少奶奶，今天要回去看看，正好讓她再詳細問問。

老蒯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美娟臨出門時，凡浩叮囑說，回去看見老胡，再詳細問一問，在饅頭鋪遇到的那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另外再問一問王永昌的事。美娟說，知道了，估計回去不用問，他們就會把事情告訴我的。凡浩說，這個老蒯啊，有的時候也真不會辦事，早晨老胡來，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不讓他來當面說。美娟說，我回去問一下就都清楚了。

果然，美娟回到家裡，蔡宣霖一見就說，你回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告訴你和凡浩，我已經打聽清楚了，王永昌最近到附近的小煤窯四處活動，跟那些窯主提出，想以開平公司的名義參股，還有的乾脆就提出，想收買小煤窯，估計他們這麼幹，是衝著灤州煤礦來的！幸好凡浩提前已跟這些小煤窯的窯主打了招呼，這些窯主也深明大義，都沒有答應王永昌。不過你回去告訴凡浩，他最近一直幫周大人籌劃灤州煤礦的事，還是讓他和周大人小心一些。

美娟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接著管家老胡又把饅頭鋪的事跟美娟詳細說了一遍。老胡說，那天晚上喝了酒，張班頭兒回家時明明已在火車道上軋死了，而且腦袋都軋爛了，怎麼會又活了呢？

美娟想一想問，你當時看清了？

老胡說，看得清清楚楚啊，這不是見鬼了嗎？

美娟說，這樣看，這件事就沒有這樣簡單了。

老胡說，是啊，你回去告訴姑老爺吧，讓他看怎麼辦。

美娟嗯一聲，又想了一下問，出事的那天夜裡，你去鐵道上看了嗎？

老胡說，我沒去看，我從來不敢看這東西，平時連殺雞都不敢看，不過聽說，第二天爲張班頭兒收屍時，街上的仵作都去了，當時驗明正身，就是張三祿確定無疑。

美娟問，收屍的時候，他家裡去人了嗎？

老胡說，聽說，他女人去了。

美娟哦了一聲……

3

王永昌發現，老婆大茄子有的時候確實比自己聰明。大茄子看事情，往往從最壞的地方去想，而自己則是總往好處想。這樣的差別，最後產生的結果是，如果先往壞處想，而事實證明得到了好的結果就會驚喜。但如果只往好處想，打如意算盤，最後落個狗咬尿泡一場空就會很沮喪。這一次王永昌意識到，恐怕自己的如意算盤又打錯了。王永昌事先已經謀劃好，往小煤窯參股沒有什麼油水，參股要多少銀子，就是多少銀子，而如果收買小煤窯，這裡邊的油水可就大了，左右手一倒，中間就是漏下幾百銀子也會神鬼不知。所以，王永昌這些天追著那些小煤窯的窯主，主要談的就是收購小煤窯。但讓王永昌沒有想到的是，這些窯主都像是鐵嘴鋼牙，要請喝茶就來喝，要請吃飯就來吃，可是一談正事，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一撲棱腦袋只說兩個字，不賣。王永昌眼瞅著把價錢往上擡得不能再擡了，卻沒有一個窯主肯鬆口。王永昌直到這時才明白，自己先不要說從中賺錢，事情能不能辦成都說不定。

在這個下午，王永昌帶著棗槓子來到鳳凰客棧。王永昌已經聽說了，峰臺煤礦的礦主吳大成一直把礦撂荒著，最近又開起一個客棧。所以他想，吳大成這裡或許會有商量。

但讓王永昌沒有想到的是，吳大成的口，反而封得更死。吳大成早就認識王永昌，也知道他這時是在開平公司爲洋人做事，這時一見就笑著說，喲，王總辦，您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說吧，這不年不節的，跑到我這荒山野嶺來幹

什麼？

王永昌趕緊笑著說，吳老闆，我是給你送銀子來啦！

吳大成擺著手說，算了吧，王總辦，您忙我也忙，咱就甭瞎耽誤工夫兒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已經聽說了，你最近一直在四處活動，現在就實話告訴你，我這峰臺礦，誰也甭惦記著！王永昌聽了，臉上立刻僵了一下。吳大成又說，王總辦，看在您家老爺子當年也是幹這一行的，我奉勸您一句，別再給洋人幹事了，當漢奸可是吃屎的事，自古沒一個有好結果的，當年的秦檜兒怎麼樣？比您的本事大不大？

王永昌聽了臉一下漲紅起來。

吳大成說，還不是照樣兒?。?

王永昌剛要再說什麼，吳大成已經做出送客的樣子說，慢走吧您哪，不送不送！

吳大成就這樣把王永昌送出去了。

蘭蘭見吳大成進來，點點頭說，你剛纔說的話挺好，不過，你也要當心，我看這個王永昌沒憋著好主意。彩蓮有些擔心地說，蘭嫂子，你還是帶著夢生先回山上去吧。

蘭蘭說，我再看一看。

美娟從孃家回來，立刻把聽到的事情都對凡浩說了。美娟說，看來這個王永昌在小煤窯主中間的活動，就是衝著周大人的灤州煤礦來的。凡浩聽了點點頭說，如此看來，我和周大人的分析就對了。美娟問，你和周大人是怎樣分析的？凡浩說，灤州煤礦的意義非同小可，將來一旦發展起來，肯定要對開平煤礦形成很大威脅，況且周大人辦這個礦的最終目的，就是要以灤收開，所以，開平公司的洋人不會坐以待斃，肯定要有動作。

美娟問，你打算怎麼辦？

凡浩說，現在看來，是跟洋人把話說出來的時候了，他們用下作的手段騙佔了我們的開平煤礦，我們自然就要收回來，這是名正言順的事，我要給這個叫鮑爾溫的洋人寫一封信，把我們要做的事情明明白白告訴他，他如果有膽量，只管放馬過來就是了！

美娟接著又對凡浩說了關於張三祿的事。

凡浩問，老胡確實看清楚了？

美娟說，據他說，是看清楚了。

凡浩說，我要去那個饅頭鋪看看。

4

鮑爾溫讓約翰去找過王永昌幾次，王永昌一直推說自己有事，沒有來。鮑爾溫就意識到，自己交給王永昌的事，他一定是沒有辦好。其實鮑爾溫事先已經想到了。鮑爾溫來到灤州這段時間漸漸已經感覺到，在這個地方，要想辦什麼事都不容易，甚至比在京城還要難。鮑爾溫曾經聽王永昌說過，灤州開礦的人，都是有性子的。現在，鮑爾溫已經隱隱感覺到了灤州人的這種性子是什麼。鮑爾溫在這個下午又一次讓約翰去叫王永昌。鮑爾溫讓約翰帶去自己的話，無論他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先放一放，必須馬上過來。

這一次王永昌推託不過去了。

鮑爾溫看著走進來的王永昌，直截了當地問，我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王永昌說，我正要向您彙報，看來不行，那些小煤窯的窯主都像是受了周學熙和孟凡浩的蠱惑，無論怎麼談，出什麼價就是不同意，蒸不熟煮不爛，油鹽不進??！

鮑爾溫問，你說的那個峰臺煤礦，談得怎麼樣？

王永昌說，我打聽了，這個峰臺礦，敢情是鳳凰山上黑彪的地盤兒！

鮑爾溫皺皺眉說，黑彪……這個消息確切嗎？

王永昌說，確切！

這時有人送進來一封信。鮑爾溫打開看了，立刻騰地站起來。信是凡浩寫來的。凡浩的英文字體很漂亮，也透出一股鋒利的銳氣。凡浩在信中說，鮑爾溫先生，我現在鄭重告訴你，灤州煤礦馬上就要建起來了，它的佔地面積將有上百平方英里，規模會是開平煤礦的十倍！如果開平礦業想與灤州礦業抗衡，用灤州人的話說，就請放馬過來！但是，我也要提醒你，如果想搞別的小動作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灤州人喜歡銀子，不過我們自古有一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一點請你記住。此外，開平煤礦不是大英帝國的。這一點也請你記住！

鮑爾溫看了，半天沒有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