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象橫生
1
王永昌最喜歡小山街上的塔瑪地西菜館兒。王永昌覺得,像慶豐樓那樣的大酒樓沒什麼意思。天底下的酒樓炒出的菜都是一個味兒,如果你閉上眼,把慶豐樓和滿福樓炒的火爆腰花端過來,絕不會分出誰是誰。既然分不出來,去這種酒樓也就沒什麼意義。倒不如街邊的小狗食館兒,不光菜入味,做得也地道。據說這個塔瑪地西菜館兒有些來歷。菜館兒老闆原本是個西餐廚師,在河頭花園的西餐廳當廚子時,一次跟一個洋人吵起來。這洋人非說這廚子做的法國蝸牛味道不對。廚子不服,說法國蝸牛就是這個味。洋人一聽反倒樂了,問這廚子,你去過法國嗎,既然沒去過,怎麼會知道正宗的法國蝸牛是什麼味。廚子一下被問住了,一怒之下就辭了這份差事,從此不再做西餐,索性自己開了個西菜館兒,專門把西餐和灤州的地方菜混在一起做,反倒有了一種與衆不同的味道。但這個廚子始終出不了這口惡氣。爲了罵洋人,就給自己的西菜館兒取名叫塔瑪地。據街上人說,其實也就是“他媽的”。
在這個下午,王永昌坐在塔瑪地西菜館兒裡,聽棗槓子說了在山上的事,氣得將茶盞嘩啦一下扔在桌上,瞪著棗槓子說,你真沒用!帶了這麼多人去,連一個洋人都截不住!現在腰窩礦有了這個洋人,咱們前面的勁兒就全白費了,你讓我怎麼跟鮑爾溫先生交代?!
棗槓子吭哧著說,我也沒想到……黑彪不知怎麼也攪到這件事裡來……
王永昌問,黑彪還說什麼?
棗槓子說,他說……以後再找咱們算賬。
王永昌哼一聲說,好啊,甭等他找我,我會去找他的!
棗槓子朝王永昌跟前湊近說,王總辦,我已經……想了一個補救的辦法。
棗槓子說著,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王永昌說,你這回可要安排好,別再給我出岔子。
棗槓子說,放心吧,我特意找了一個外地人,做完了事就讓他遠走高飛,給他腰窩礦來個死無對證。王永昌點點頭說,現在看來,事不宜遲啊,不能讓這個漢斯再待在腰窩礦了。
王永昌和棗槓子都沒有注意,此時,旁邊桌上正坐著一個草帽遮面的人。
棗槓子走到門外招了一下手。一個臉上橫著一道傷疤的黑臉人走進來。
棗槓子對王永昌說,這就是我找的人,江湖人稱刀上飛。
王永昌一笑說,好啊,好一個刀上飛!
棗槓子說,這次爲保險起見,我還讓他帶了兩個人。
這時,坐在旁邊桌上用草帽遮面的人起身走了……
2
漢斯的到來,使腰窩煤礦的狀況很快有了轉機。漢斯對所有的機器檢查之後得出結論,零部件並沒有損壞,只要將這些機器重新調試一下就可以恢復工作。如此一來,事情也就變得簡單了。凡浩發現,這個漢斯竟然是一個極敬業的人,每天一連在井下工作十幾個小時,所以事情的進展不僅順利,推進速度也很快。這天晚上,凡浩請漢斯在河頭花園的西餐廳吃過飯,又對他說,我們去小山街的同樂茶園吧,你看一看,灤州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於是,兩人就一起來到同樂茶園。
凡浩特意讓夥計沏了一壺獅峰龍井,一邊爲漢斯斟著茶一邊說,漢斯先生,這段時間,您很辛苦啊。漢斯笑笑說,沒什麼,燕向楠先生說,孟先生是一位很出色的年輕實業家,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這個腰窩煤礦被您管理得井然有序,已經接近現代化的管理模式。凡浩說,漢斯先生過獎了,目前井下的這些機器,經過您的調試已經有了明顯改善。
漢斯點點頭說,不過,要想徹底解決問題,恐怕還要一段時間。
凡浩說,向楠兄告訴我,您是專家,
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啊。
漢斯謙遜地擺擺手,想一想問,您和燕向楠先生,是在美國時的同學?
凡浩說,是啊,我們一起在美國讀書四年,關係很好,感情也很深。
漢斯說,我發現,你們很注重同學關係,似乎只有同學才值得信任。
凡浩笑笑說,也未必,其實同學是一種最不可靠,也最沒意思的關係,不過是人生某一階段的短暫同路人,然後就各奔東西了,換句話說,如果多少年後仍和同學有說不盡的共同語言,而且仍然指望著同學關係,應該是一種沒出息的表現,這說明兩點:一、你在思想上還沒成熟;二、你在事業上沒有任何長進,除此之外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了。凡浩說到這裡看看漢斯,笑一笑,又由衷地說,所以,像我和向楠這樣的關係,是很難得的。漢斯聽了頻頻點頭說,孟先生說得好,我跟當年的同學,也已經沒有任何往來,再想起他們都已很遙遠了。
凡浩一聽又笑了,說,好啊,這說明漢斯先生進步了。
這樣說著,兩人就一起笑起來。
從同樂茶園出來時,小山街上的燈已經亮起來。各色商鋪門面的幌子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色彩格外鮮豔。凡浩和漢斯一路閒聊著走出小山街,就朝漢斯下榻的客棧走來。這時街上漸漸暗下來。漢斯說,孟先生請回吧。凡浩說,我還是送你一下吧,現在灤州這裡的情況很複雜,要小心一些。正這樣說著,突然有幾個人影從街邊的黑暗中跳出來。其中一個人揮舞著短刀直接撲向漢斯。凡浩連忙要去擋在漢斯的身前,卻已經被另兩個人纏住。也就在這時,那個草帽遮面的人突然出現在漢斯的前面。凡浩還沒有看清楚,只聽那個揮舞短刀的人啊的一聲,接著就向後倒退了兩步。這時凡浩這邊也已跳出圈外。那個揮短刀的人低低地喊了一聲,扯呼!另兩個人立刻跟著一起躥上街邊的矮房,一閃就不見了。
草帽遮面的人轉身就走。
凡浩立刻說,這位英雄……請留下姓名!
草帽遮面的人稍稍停了一下,就消失在黑暗裡……
3
凡浩帶著漢斯回到家裡,徑直來到書房。老蒯跟進來,一見凡浩的脖頸和胳膊上有傷,連忙問,大少爺,出什麼事了?凡浩說,你立刻再去安排一下,漢斯先生原來下榻的地方不能住了。老蒯說,我爲漢斯安排的,可是咱們灤州最好的客棧了。凡浩說,不行,那裡已經不安全,剛纔幸好遇到一位不知姓名的英雄,要不漢斯先生就危險了!
老蒯問,有……刺客?
凡浩說,看來是。
老蒯說,是不是,又跟開平公司那邊有關?
凡浩點點頭說,我也懷疑,可現在還沒有證據。然後又對老蒯說,今晚就讓漢斯先生先睡在家裡的客房,你這次一定要找一個安全些的地方。
老蒯說,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安排。
第二天上午,老蒯來到書房。這時漢斯已經去礦上了。老蒯對凡浩說,他特意安排了兩個身體強壯的家人跟著,送漢斯先生到礦上去的。凡浩聽了點點頭說,從今以後,漢斯先生來去都要有人接送,千萬不能再出任何閃失。老蒯點點頭說,是。接著老蒯又說,已經爲漢斯先生重新安排了住處,這次特意選了一個熱鬧地方,離孟府也近,有什麼事隨時可以過去。
這時家人陳三送來一封請柬。
凡浩問,誰的請柬?
陳三說,送來的人沒說,放下請柬就走了。
凡浩打開請柬。請柬上是漂亮的花體英文。
凡浩看後想了一下,對老蒯說,你去請大少奶奶來一下。
這時美娟已出現在書房門口。美娟問,找我有事?
凡浩說,你去準備一下,換件衣服。
美娟問,幹什麼?
凡浩說,胡華,要請咱們去河頭花園吃午飯。
美娟聽了有些奇怪地說,他爲什麼要請我們?
凡浩說,我也奇怪,去了就知道了。
美娟說,他請你就是了,何必還要拉上我?
凡浩說,這也是西方的禮節,既然請你,去就是了。
美娟沒再說話。
4
凡浩帶著美娟來到河頭花園。美娟今天特意換了一件有些西方風格的長裙,拿了一隻手袋。胡華已經等在西餐廳,一見凡浩夫婦就站起身迎過來。凡浩先給胡華介紹說,這是我的妻子。然後又轉過身爲美娟介紹,這位就是胡華先生。美娟雍容地向胡華微微施禮。胡華本想吻一下美娟的手,遲疑了一下,就笑笑說,孟先生的夫人,很有東方女性的魅力啊!
凡浩說,謝謝,胡華先生今天請我們吃飯,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胡華說,孟先生,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格,用你們的話說,就是直來直去。
凡浩說是啊,我這個人一向習慣直截了當,沒必要繞彎子。
胡華說,好啊,我也就直截了當說吧,今天,我是想道歉。
凡浩聽了哦一聲,你說的,是金達那件事?
胡華說,是,金達竟然是這樣一個人,我也沒有想到。
凡浩問,你真的沒想到嗎?
胡華說,確實沒想到。孟先生,如果你認爲有必要,我可以幫你的腰窩礦業公司去倫敦的法庭起訴這個人,要求他承擔法律責任,還可以向他提出索賠要求。凡浩聽了微微一笑說,胡華先生所說的倫敦法庭,我們堂堂大清國的開平煤礦被英國人佔了,它都無法主持公道,更何況是腰窩煤礦這點事。胡華有些尷尬地笑笑說,是啊……孟先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們最注重信用,可是,嗯……請相信,我們美國人也同樣講信用,金達不過是一個例外,我不希望,因爲這件事影響孟先生對美國的看法,更不希望影響我們的關係。
凡浩瞇起一隻眼說,你覺得,會影響嗎?
胡華聳聳肩說,老實講……我沒有信心。
凡浩說,是啊,我也沒有信心。
胡華舉起酒杯說,來吧,讓我們忘記過去的不愉快,祝大家都恢復信心。說著與凡浩碰了一下杯,又欠起身與美娟碰了一下。胡華接著說,不過……我還是提個建議吧,孟先生的腰窩煤礦,雖然還要依賴進口的技術和設備,可是下一次合作,一定要選擇好合作夥伴啊……
這時,美娟忽然說,胡華先生,我們灤州有句話,死了張屠戶,不吃帶毛豬。
凡浩突然回過頭,睜大兩眼用力看著美娟。
胡華似乎沒有聽懂,也看看美娟,眨眨眼。
凡浩笑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們灤州人的性格是從不依賴任何人的。說罷用面前的餐巾擦擦嘴,站起來,胡華先生,謝謝你的午餐,我們已經吃好了,再見。
凡浩說罷就和美娟起身,告辭出來。
凡浩和美娟剛剛走出西餐廳,迎面匆匆地走來一個侍者。這侍者的手裡託著一個銀盤,雪白的餐布上放著一張電報紙。凡浩走出餐廳的門口險些與這侍者撞個滿懷。侍者連忙閃身躲了一下,托盤裡的電報紙掉到地上。侍者一邊連連道歉彎腰去撿這封電報。但就在這一瞬,凡浩看到了。凡浩立刻從這侍者的手裡拿過這張電報紙,又仔細看了一下。
電報上的電文是英文。凡浩將電報放回侍者的托盤,拉起美娟就走。
美娟一邊走著低聲問,怎麼……出什麼事了?
凡浩說,剛纔是天津的墨林公司總部給胡華髮過來的電報!
美娟問,什麼事?
凡浩說,回去再說。
凡浩一邊說,就拉著美娟匆匆地從河頭花園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