摟草打兔子

1

鮑爾溫接到天津墨林公司總部的電報時大感意外。這封電報的電文很長，大致意思說，灤州一個姓孟的年輕煤商搶了天津煤炭市場的先機，一些有實力的製造商都跟他簽了合同?？偛繂?，這個姓孟的年輕人是否就是腰窩煤礦的孟凡浩。接下來的電文，又將鮑爾溫訓斥了一頓。鮑爾溫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從不允許自己的工作出現失誤。也正因如此，他在墨林公司總部乃至在大英帝國公使那裡，才一直深得信任。但自從來到灤州的開平煤礦，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順利，於是也就經常接到總報這樣的電報，有幾次，總部甚至打來責問的電話。因此，鮑爾溫對自己的工作也很不滿意。鮑爾溫想不明白，他曾到過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唯獨灤州這裡，自己的才華和工作能力卻總是施展不出來，這究竟是爲什麼？這一次腰窩礦的運煤船隊與開平礦的船隊在煤河爭渡，用當地的話說也就是炸幫，這件事鮑爾溫已經知道了，但讓鮑爾溫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孟凡浩出手竟如此之快，剛到天津就佔領了市場，而且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簽訂了這樣多的合同。鮑爾溫這時才意識到，自己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這時王永昌匆匆進來問，鮑爾溫先生，您找我？

鮑爾溫將其中一張電文紙扔給王永昌說，你看。

王永昌看了，也有些意外，擡起頭說，這個孟凡浩……有這樣的大本事？

胡華一直在吸著雪茄，這時說，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是怎麼傳出去的？

王永昌說，還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據船老大說，出事的那天夜裡，還有一夥人幫著腰窩礦的船隊，這夥人看著像是水匪，莫不是……孟凡浩跟土匪也有勾結？

鮑爾溫點點頭說，你立刻去，把這件事查清楚！

……

天津勸業場的街上。凡浩和洪武辦完了所有的事，終於抽出時間到街上買些東西。凡浩先在稻香村買了一些小八件的糕點，又到五福祥綢緞莊買了些花綢布。走出綢緞莊，洪武對凡浩說，大少爺，咱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辦呢。

凡浩一笑說，是啊，我也正想著這件事呢。

洪武說，如果咱的運氣好，應該能找到這小子。

凡浩吩咐身後的家人，先把買的東西拿回旅館，然後對洪武說，走，看看去。

天津英租界的卡子口是在一座鐘樓底下。幾個英國巡警和中國巡警正在值崗。凡浩先朝卡子口看了看，向洪武使了個眼色。洪武就走上前去，來到一箇中國巡警的跟前。巡警立刻攔住洪武，問有什麼事。洪武說，這位老總，跟您打聽個人。

巡警傲慢地看一眼洪武說，打聽什麼人？

洪武說，也是在這兒當差的，叫雲久羅，有這麼個人嗎？

巡警一聽樂了，問，你是跟我開玩笑吧？這兒沒有云久羅，倒有個羅久雲！

洪武想想問，羅久雲……這個羅久雲，是灤州人？

巡警嗯一聲說，還真是灤州人，哎……他剛纔還在這兒呢。

洪武說，哦，麻煩您告訴他，一會兒在前面的仁記餃子館兒，有人請他吃午飯。

洪武說罷又謝過這個巡警，就轉身朝前面的仁記餃子館兒走去。這時凡浩已經坐在餃子館兒裡面的一間包廂裡。洪武來了，兩個人喝了一會兒茶，就聽外面有人說，誰啊，要請我吃飯？洪武起身出去，就見雲久羅一身巡警打扮，哼哼嘰嘰地走進來。飯館老闆連忙迎過去說，喲，巡警老爺，裡面包廂有兩位，您去看看是不是找您的。

雲久羅就朝裡面走過來。

洪武想了一下

，立刻閃到一旁。

雲久羅挑起門簾進來，就見一個人，正背身站在窗前。

雲久羅說，嗨，是你要請我吃飯嗎？

站在窗前的人慢慢轉過身。雲久羅先是眨眨眼，接著一愣，轉身就朝外走。這時洪武出現在門口。洪武抓住雲久羅的肩膀輕輕一推說，別客氣，裡邊請吧。

雲久羅只好回來了。

凡浩走過來，突然一腳將雲久羅踹到牆邊。雲久羅知道凡浩腳上的功夫厲害，不敢再起來，只是驚恐地睜大兩眼看著凡浩。飯館老闆聽到這邊的動靜趕緊跑過來，操著一口天津話說，哎，幾位，幾位，甭管你們有多大的仇，要動手找豁亮地方去，咱這兒太窄憋伸不開腳兒??！

凡浩點點頭對洪武說，好，帶他走吧。

老闆一聽樂了，對雲久羅說，巡警老爺，這回您可攤上大事兒啦！

2

凡浩和洪武回來，孟府上下都跑出來迎接。老蒯一見凡浩就說，大少爺，好消息啊。凡浩問，怎麼？老蒯興奮地說，天津那邊剛傳回消息，咱的煤價又往上走了，而且您和洪武師傅前腳走，後面就又簽了幾份合同！凡浩說，只可惜，咱們的煤怕供不上啊。老蒯說，煤您就只管放心吧，足夠。這樣說著，看凡浩不解，就又說，這是大少奶奶的主意，你們船隊這次走的時候，同時又在旱路也發了一批煤，大少奶奶說，這樣雙保險，萬一你們在煤河上遇到不測，咱這邊還能保證有煤運到天津，現在看來是兩全其美了，咱是水陸雙贏?。?

凡浩聽了回頭看看美娟。美娟只是抿嘴笑笑。

凡浩又對洪武說，你把他帶到後面去吧。

老蒯問，誰？

凡浩說，你也過來吧，看看就知道了。

後花園的一間閒房裡，凡浩坐下來。洪武將雲久羅帶進來。這時的雲久羅仍還穿著巡警的黑制服，但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威風，一進來就驚恐地朝四周看著。凡浩瞇起一隻眼笑笑說，雲久羅，我以爲你胸無點墨，沒想到肚子裡還有點東西，雲久羅，羅久雲，把這名字倒一下就算是更名改姓了，叫著也挺上口，看來，我過去真是小瞧你了。

雲久羅咧嘴勉強笑笑。

凡浩說，你以爲，這樣跑去天津，我就找不到你了？

雲久羅說，大少爺，您讓我幹什麼……我照辦就是。

凡浩說，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看來你去天津這些日子，學明白了，現在你給我聽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要如實說，否則我孟凡浩的脾氣，你應該是知道的。

雲久羅趕緊說，知道……我知道……

凡浩說，我先問你第一句話，去天津之前，你是不是開平礦的人？

雲久羅說，是，我是開平煤礦護礦隊的人。

凡浩點點頭說，第二句話，當初煤河碼頭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雲久羅老老實實地說，是我放的。

凡浩說，第三句話，當時是誰讓你放火的？

雲久羅低下頭，不說話了。

凡浩說，我還用再問一遍嗎？

雲久羅又看一眼凡浩說，是……王永昌……

凡浩嗯一聲，我再問你最後一句話，你聽好再回答我，當初韓三省，是被誰殺的？

雲久羅立刻擡起頭，驚恐地看著凡浩。

凡浩輕輕咳嗽一聲。雲久羅立刻一激靈。

凡浩說，你只回答，韓三省是被誰殺的。

雲久羅說，是……我殺的。

凡浩問，你一個人殺的嗎？

雲久羅說，我……動手的。

凡浩說，好吧，你現在，把這

四句話再重複一遍。

雲久羅就把剛纔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凡浩點點頭，嗯一聲說，雲久羅，我現在告訴你，剛纔的這四句話，你自己可記住了，將來甭管到哪兒，在什麼場合，說的都不能走樣，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雲久羅說，明白。

凡浩又說，老蒯，就讓他住在這兒，好吃好喝，將來別說我孟凡浩私設公堂，可有一樣，雲久羅你可聽清楚，你要是再跑了，讓我抓回來，可就沒有這樣的好日子了。

雲久羅趕緊點頭說，我……我懂……

3

孟夫人的上房一片喜氣洋洋。老蒯忙著把凡浩從天津帶回的綢緞布料一塊一塊打開，讓衆人看。綢緞在燈光下發出亮閃閃的光澤，大家一邊看著，嘴裡發出嘖嘖的讚歎。孟夫人和美娟商量著，哪塊料子做什麼合適。孟夫人忽然問老蒯，聽說，大少爺這一趟去天津，簽了不少合同??？老蒯說，是啊老夫人，這一下咱的礦上可要忙了，大少爺回來已經吩咐過，讓告訴井下的工人連夜加班，還專門僱了礦山到胥各莊的火車，這邊一出煤立刻就拉到碼頭去！

孟夫人嘆息一聲說，好啊，老爺要是在天有靈，知道了肯定也會高興啊……

美娟看到孟夫人難過，連忙把話岔開說，哎呀媽，這塊料子更好看呢。

孟夫人點點頭說，是啊，怪好看的。

美娟說，給您做個馬甲吧，一定合適。

孟夫人笑一下說，我老了，還是你做吧。

美娟看到翠喜也在一旁看著，就說，要不……給翠喜做一件吧。

孟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嗯嗯了兩聲沒有說話。翠喜看出孟夫人的臉色，連忙知趣地說，哦……我不用，我自己帶來的衣服還穿不過來呢。

說罷就轉身走了。

翠喜回到自己房裡。凡華正一邊放著留聲機，一邊翻看一摞唱片。翠喜狠狠瞪他一眼說，你真沒長進！凡華翻一翻眼皮說，我又怎麼了？你看我剛買的這些唱片，還有蹦蹦兒戲呢！

翠喜說，看吧看吧，把我氣急了都給你砸爛它！

凡華懶懶地從牀上爬起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翠喜哼一聲說，你大哥這回去天津，賺了這麼多銀子回來，你就不會去要點兒？

凡華咧咧嘴說，我還去要啊？你快算了吧，我還想多活幾天呢！一邊說著，一邊去牆角把煙燈和煙槍端過來，歪身倒在牀榻上說，哎，我是閻王爺打小鬼兒，舒坦一會兒是一會兒?。?

翠喜看著凡華的樣子，冷冷一笑說，好啊，你舒坦吧……

凡浩終於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晚上回到書房，一進門忽然愣住了。書房裡，平時睡覺的牀榻和被子都不見了，屋裡一下顯得空蕩蕩的。凡浩慢慢轉過身，見杏花正站在門口。

凡浩問，我的牀呢？

杏花說，小姐……讓搬走了。

凡浩又問，被子呢？

杏花說，在那邊的房裡。

杏花說罷就轉身走了。

凡浩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幾步，熄滅燈，就轉身出來。

凡浩來到美娟的房門口。這個房間說是凡浩和美娟的新房，凡浩卻只在新婚那天的晚上在這裡坐了一下，此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時，凡浩輕輕推開房門。只見屋裡點起兩支“囍”字的紅蠟燭。牀榻上的鴛鴦合歡被已經鋪好。美娟低著頭坐在牀邊。

杏花轉身出去了。

凡浩走過來，在美娟的跟前站了片刻，伸手輕輕捧起美娟的臉。

美娟慢慢擡起頭，看著凡浩，略施粉妝的臉上已經淚流滿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