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石三鳥
1
已是初夏季節。細知了一叫,就要進七月了。孟府的午飯後,美娟坐在屋裡,在繡一隻筆袋。杏花走過來看看問,小姐,你這幾天一直在繡這東西,是個什麼啊?美娟看她一眼說,跟我過來快一年了,還叫小姐。杏花噘嘴說,就是小姐嘛,叫大少奶奶,叫不出口。美娟又看她一眼笑笑說,隨便你吧。杏花說,要我看,你繡的這應該是個男人用的東西。美娟笑說,算你鬼丫頭機靈,這是個筆袋,我看大少爺經常去礦上,身上帶筆不方便。
杏花嘆口氣說,唉,大少爺真辜負了小姐的一片心啊。
美娟嗔怪地看看她說,你又胡說。
杏花立刻說,算了,我們當丫頭的,說了又有什麼用。
這時外面傳來嗚嗚哇哇的聲音。
美娟問,什麼聲音,這麼難聽?
杏花說,是二少爺那屋裡,又在放那個叫留聲機的東西。
凡華的屋裡,翠喜一邊聽著留聲機,一邊坐在梳妝檯前打扮自己。凡華走過來問,你又要出去啊?翠喜回頭白他一眼說,待在這家裡跟個棺材似的,憋悶死了,出去透透氣。凡華說,正好,咱們一塊兒出去吧,我也散散心。翠喜哼一聲說,你走你的,我不跟你一塊兒出去。凡華嬉皮笑臉地說,哎,你是我老婆,不跟我一塊兒出去,跟誰出去啊?翠喜說,你還當我是你老婆啊?我懷著你的孩子,可在這家裡,你哪點替我想了?你也算個男人!哼!
翠喜說罷就摔門走了。
美娟的屋裡,杏花從窗子看到翠喜出去了,於是回頭對美娟說,小姐,你看翠喜。美娟走到窗前朝外看去。只見翠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大門。
美娟想了一下說,你跟著,看她到底去哪兒。
杏花點點頭說,明白了。
說罷就隨後跟出去。
翠喜來到街上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下意識地回頭朝身後看一眼,發現杏花遠遠地跟在身後。想了一下,就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扭身朝小山街走去。來到小山街上再回頭,看到杏花仍跟在身後,於是緊走幾步閃身進了同樂茶園。茶園李老闆迎過來沒說話,只是朝樓上挑了一下眼色。翠喜會意,點了一下頭,徑直走到樓梯口,又朝後看一眼就上樓去了。
王永昌正等在屋裡,一見翠喜立刻撲過來說,哎呀小狐貍精……
翠喜連忙把手指放到脣上,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然後又開門走出來,站在欄前朝下面望去。這時王永昌也跟過來朝樓下望。就見杏花走進茶館。杏花顯然從沒來過這種地方,茫然地環顧著四周。翠喜哼一聲說,我就覺著身後有人跟著麼,果然是這個小死丫頭!
王永昌問,這丫頭是誰?
翠喜說,她是蔡美娟的貼身丫頭,從孃家帶過來的,平時心眼兒最多,總給蔡美娟出壞主意,兩個人狼狽爲奸!哼,肯定是蔡美娟讓她跟著我,看我去哪兒了。
王永昌立刻說,這可不行,如果是這樣,得想個辦法除掉她!
翠喜
問,怎麼除掉?
王永昌把翠喜拉回到屋裡,關上門。想了想,拿起翠喜的一隻手,看看她腕上的玉鐲,忽然眼珠轉了轉問,你這玉鐲……有幾隻?翠喜說,是一對兒啊,當初還是你給我買的呢。
王永昌說,好!
說罷在翠喜的耳邊低語一陣。翠喜不住地點頭,然後笑著用手指戳了一下王永昌的腦門說,就你個老東西,壞主意最多!王永昌奸笑著說,這種黃毛丫頭要跟咱鬥,她還嫩點兒!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翠喜說,這纔是我今天叫你來,要說的正事兒。
翠喜接到手裡看看,又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問,這是……什麼?
王永昌說,大煙土。
翠喜一驚,大煙土?
說著,像怕燙著似的又扔給王永昌。
王永昌笑著又塞到翠喜的手裡說,看把你嚇的,虧你也是下過海的人,真沒見識,大煙土怎麼了?這可是好東西,銀子少了想買還買不到呢!
翠喜問,你……拿這東西幹嗎?
王永昌說,當然有用啊,現在孟凡浩把腰窩礦做得順風順水,又搞股份制又買新機器,甭管洋人怎麼想,我得給他找點事,不能讓他太順當了!
翠喜看看王永昌,你想,怎麼辦?
王永昌說,我原來想了一個兩步走的計劃,不過現在,改爲三步了,第一步,你先把這個叫杏花的丫頭從蔡美娟的身邊除掉,然後是第二步和第三步……
王永昌又趴在翠喜的耳邊嘀咕了一陣。翠喜立刻顏色大變。
王永昌問,這個計劃怎麼樣?
翠喜說,這……太缺德了吧?
王永昌一笑說,什麼叫缺德?這年月,缺銀子才叫缺德,你就等著跟我享福吧,鮑爾溫先生說了,以後還要讓我去倫敦轉轉呢,倫敦知道嗎?就好比咱們大清國的京城,順天府!到那時候,我帶你坐著歐羅巴的小火輪兒,先過太平洋再走北冰洋,然後經過爪哇國到倫敦,你也把頭髮染成焦黃兒焦黃兒的,就跟那洋人抱著的獅子狗兒似的,嘻……
翠喜啐了一口說,呸!去你的!別跟我放屁拉臊!
王永昌又湊近翠喜,指指她手裡的油紙包壓低聲音說,我可告訴你,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做得穩妥隱秘,千萬不能讓孟府的人知道,等他們知道了,也就一切都晚了。
翠喜惴惴地點點頭……
2
杏花回來,將看到的都對美娟說了。美娟在此前雖已聽到過一些風傳,但這時聽了杏花說的話,還是感到有些意外。美娟沒有想到,翠喜竟然會去同樂茶園。但再想一想也就不覺奇怪了,翠喜來孟家之前,原本是一直在同樂茶園唱蹦蹦兒戲的。
這時美娟問,後來呢?
杏花說,我眼看她進了同樂茶園,可是跟進去,人就不見了。
美娟想想說,同樂茶園,廟會時我去過那裡,好像有樓上吧?
杏花想了一下說,對,是有樓上。
美娟說,如果我沒記錯,樓上是包廂……然後點點頭
,對杏花說,今天的事,你對任何人都不要說,尤其是大少爺,千萬不要露出來,明白嗎?
杏花點頭說,知道了。
……
傍晚,孟府一家人坐在飯堂裡吃晚飯。孟夫人問管家老蒯,大少爺還沒回來嗎?老蒯說,大少爺下午出去時留下話,說是晚上不回來吃飯。這時一個家人端上一隻砂鍋。老蒯說,老夫人,這是您最愛吃的砂鍋雞,大少奶奶特意囑咐廚房,讓燉得爛一點。
美娟爲孟夫人搛了一箸說,媽您嚐嚐,是不是燉爛了?
翠喜連忙起身拿過一隻碗說,我給您盛點湯。但剛盛了一勺湯,不知怎麼突然被凡華碰了一下,勺裡的湯一下澆到手腕上,立刻疼得呀地叫了一聲。
孟夫人趕緊說,哎喲,燙得厲害嗎?
老蒯連忙吩咐家人,快去拿點醬油來,抹一抹別起泡。
醬油拿來了。凡華給翠喜把腕上的玉鐲褪下來,放到飯桌上,然後小心地抹著醬油,一邊輕輕地用嘴吹著。翠喜看看自己的手腕,站起身。但就在轉身的一瞬,迅速地將放在飯桌上的那隻玉鐲拿起來揣進袖子裡。桌上的人都在忙碌,並沒有看見……
翠喜舉著這隻燙傷的手腕回到自己房裡,似乎突然想起來,回頭對凡華說,哎呀,我的玉鐲忘在飯桌上了,你去給我拿回來。凡華應了一聲就又折身回來。
這時一家人已經吃完飯,見凡華回來,在飯桌上四處找尋。
美娟問,二少爺,你找什麼?
凡華說,哦,翠喜的玉鐲,剛纔落在這兒了。
孟夫人說,我看見了,翠喜抹醬油的時候,是放在桌上了。
凡華一邊找著說,可……沒有啊。
美娟說,別急,再找找。
凡華說,不會掉在地上,這東西一掉到地上就摔碎了。
美娟說,你讓翠喜再想想,剛纔一亂,是不是裝到身上忘了?
凡華嗯了一聲就又匆匆走了……
3
美娟回到自己房裡,正坐在牀榻上繡筆袋,杏花走進來。
杏花對美娟說,小姐,我覺著……剛纔這事有點不對勁兒。
美娟擡起頭看看杏花說,怎麼不對勁兒?
杏花說,翠喜盛湯好好兒的,怎麼就燙著手了呢?
美娟點點頭說,是啊……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嗷兒的一聲。是翠喜的聲音:你去——快去給我找啊——!這可是我從孃家帶來的東西——!美娟立刻和杏花對視了一眼。杏花說,是翠喜……
美娟點點頭,想了想,就從屋裡走出來。
這時孟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聞聲出來了,站在院子裡聽著。聲音果然是從凡華屋裡傳出來的。翠喜還在一聲一聲地叫喊,你給我去找——快去給我找啊——!接著就聽到凡華在屋裡嚷著說,我已經找過了,沒有!你還讓我上哪兒去找啊——?!
翠喜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怎麼會沒有?它自己飛了嗎?!
美娟想了一下,朝凡華這邊走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