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宜之計

1

凡浩意識到，自己在牢裡其實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這天晚上，凡浩將老蒯送來的酒菜都擺到桌上，然後來到牢門跟前，對外面的李班頭兒說，怎麼樣李班頭兒，進來喝兩杯啊？李班頭兒趕緊說，不行不行，孟少爺，我這兒當著班哪。凡浩笑笑說，已經(jīng)半夜了，這牢裡牢外的都睡了，還能有什麼事，來來，喝兩杯吧，時辰還過得快一點。

李班頭兒看看凡浩，那就……喝兩杯？

凡浩說，來喝兩杯吧。

李班頭兒就打開牢門走進來，和凡浩一起坐到桌前。

凡浩一邊爲李班頭兒斟著酒說，咱能在這牢裡喝酒，也是緣分。

李班頭兒說，是啊，您這樣的人物，要是在外面，我們哪有機會跟您喝酒啊？

凡浩笑笑說，你這話就說遠了，等我出去了，李班頭兒只要有事，甭管自己的事還是家裡人的事，只管去找我。李班頭兒連連點頭說，孟少爺真是爽快人，來來，我敬您一杯！

凡浩說，我這人喝酒性子急，一干就是三個。

李班頭兒說，那好，聽您的，我就敬您三杯！

凡浩喝了酒，放下酒杯朝牢外看看。這時幾個獄卒已經(jīng)倚在角落裡打起瞌睡。李班頭兒顯然酒量不大，喝了一會兒就已經(jīng)有了酒意。

凡浩問，李班頭兒，在這兒多久了？

李班頭兒拍拍胸脯說，要說起來，我在這地方可是老人兒了，少說也有十幾年了，別的不敢說，這官府大牢裡的事，您問吧，沒有我不知道的，連每個人的底細，我都清楚！

凡浩說，那我打聽一個人，姓張，叫張三祿，這人你知道嗎？

李班頭兒一聽樂了，哦，你是問張班頭兒啊，這人可不行！

凡浩看看他問，怎麼不行？

李班頭兒連連搖著頭說，這人太好色，愛玩兒女人！說著湊近凡浩，他家裡娶了兩個，外面又養(yǎng)著一個，還嫌不夠，沒事兒還總往紅春樓跑！這男人要是好色，比抽大煙都厲害，玩兒女人可是要花銀子的，而要弄銀子就得幹傷天害理的事，誰的銀子白給你啊？

凡浩問，這麼說，這個張班頭兒，也幹過傷天害理的事？

李班頭兒嗨一聲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可以說說了，這些年他拿了多少昧心銀子啊？幹我們這行的，要想在這大牢裡做掉一個人，還不像捻死個螞蟻？能讓你死無對證??！

凡浩問，他是……怎麼死的？

李班頭兒說，這事要說起來，話可就長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當年在這大牢裡，還有一個年輕當差的，叫小馬，平時跟這張班頭兒的關係最好，後來兩人不知捏鼓了一個什麼事，讓人家發(fā)現(xiàn)了，有消息要查這事兒，結果這小馬跟張班頭兒出去喝了一回酒，當天晚上就掉到煤河裡淹死了，從此這事也就斷了。可後來，聽說又有人查這事，張班頭兒突然就在火車道上讓火車軋死了，不過聽說，這事可沒有這麼簡單，具體的咱就說不清楚了。

凡浩問，這個張班頭兒，家裡還有什麼人？

李班頭兒說，聽說他一死，外面養(yǎng)的那個女人捲包兒跑了，家裡的兩個，小老婆也走了，就剩下大婆兒，帶幾個孩子孤兒寡母的湊合著過日子。

凡浩聽了想一想，又問，他家……住哪兒？

李班頭兒說，他家我還真知道，當初這張班頭兒活著時，我曾去過，就在太平街上的老宅子，廣發(fā)號茶莊對面。李班頭兒這樣說，突然看看凡浩，孟少爺問這麼詳細，莫不是……？

凡浩立刻笑笑說，哦，我不過是隨便問問，來來，喝酒！

2

美娟一直等到晚上，見老蒯還沒回來，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吃晚飯時，孟夫人向美娟問起凡浩的事，美娟只是說，看來沒有什麼大事，現(xiàn)在周學熙大人正在出面斡旋，咱牢裡又使了銀子，估計過幾天也就可以回來了。正這樣說著，就見老蒯匆匆回來了。

美娟一見連忙起身，和老蒯一起來到書房。

老蒯說，大少奶奶，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美娟連忙問，怎麼回事？

老蒯說，大少爺，可能要被押解到永平府衙去。

美娟聽了一驚，問，怎麼會……押解到那邊去？

老蒯說，這也是官府合大人耍的一個花招，現(xiàn)在大少爺跟周學熙大人走得很近，官府自然不敢得罪周大人，可是開平公司的洋人這邊又無法交代，於是索性就移交給上一級府衙，到了永平府再如何審斷，也就與他灤州府衙沒關係了?？墒牵热粽娴搅擞榔礁?，咱人生地不熟的關係沒法通融，周大人也鞭長莫及，這官司恐怕就要麻煩了。

美娟說，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把大少爺押解去永平府。

老蒯說，是啊，咱得趕快想一個辦法！

美娟說，押解永平府，大約什麼時候？

老蒯說，應該還有幾天，我再去打聽一下具體消息。

美娟說，咱們分頭吧，我明天就去周府，見周夫人。

老蒯問，您找周夫人，能管用嗎？

美娟說，現(xiàn)在找周夫人當然不管用，可是，我想辦法讓周夫人和我一起去一趟天津，找袁大人的七姨太，通過這個七姨太，也許能讓袁大人給這邊下個話兒，這就好辦了。

老蒯點點頭說，嗯……這倒是一條路，只是，讓周夫人跟您去天津，這恐怕……

美娟說，周夫人一向對我很好，加上週大人和大少爺?shù)年P係，她應該不會拒絕。

美娟沒有估計錯。周夫人聽美娟說了這個想法，第二天就動身和美娟一起奔天津來。周夫人還特意叮囑美娟，帶上她爲七姨太畫的那幅《富貴牡丹圖》。美娟這時慶幸，自己這段時間已將這幅牡丹畫出來，沒想到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竟就派上了用場。

美娟和周夫人來到天津的直隸總督府，七姨太一見立刻高興得眉開眼笑。再看了美娟畫的這幅《富貴牡丹圖》，果然愛不釋手，嘖嘖稱讚美娟是個才女。接著又說，晚上要請周夫人和美娟一起去利順德大飯店吃西餐。這時周夫人就把來意對七姨太說出來。七姨太一聽就笑了，說，這點小事，你們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不就是別讓孟凡浩離開灤州府嗎？我讓大人跟灤州府衙那邊知會一聲。孟凡浩畢竟是灤州府著名的實業(yè)家，這次甭管有什麼事，都在灤州境內(nèi)解決，大老遠地跑去永平府幹什麼？這肯定又是合大人那個老滑頭想出的餿主意！說著看一看美娟臉上的神色，又撲哧一下笑了，怎麼，你還不相信我?。?

美娟趕緊說，我怎麼能不相信夫人呢？

周夫人也說，是啊，我們來見夫人，就是因爲知道夫人的神通啊！

七姨太笑笑說，不是我的神通，是美娟把自己的面子估計太低了！

美娟立刻和周夫人對視一下。

七姨太說，我上一次把美娟臨的那張《百子圖》帶回來，大人看了喜歡得不得了，他還說，等有機會一定要見一見臨這幅畫的人呢！你們想啊，這點小事，大人能不管嗎？

周夫人立刻拍手說，哦……這就太好了！

3

凡浩已經(jīng)聽說了，自己的案子有可能被轉去永平府衙。不過老蒯來牢裡送飯時又說，家裡正在想辦法。凡浩的心裡自然很清楚，如果自己被移送去永平府衙，應該很不利，不過事到如今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這天下午，凡浩正坐在牢裡的桌前看書，李班頭兒走過來，隔著牢門叫了一聲，孟少爺。凡浩放下手裡的書，擡起頭看看李班頭兒。

李班頭兒說，恭喜您啦！

凡浩立刻笑著說，李班頭兒，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李班頭兒眨眨眼問，怎麼？

凡浩說，在這大牢裡恭喜人，可是要砍頭上路??！

李班頭兒一聽趕緊說，哦……是是，我犯忌諱了！我是說，您不用去永平府衙了！凡浩聽了，有些意外地哦了一聲。李班頭兒說，您孟少爺果然不是等閒之輩?。≌f著朝左右看看，朝牢門湊過來，您知道，不讓您去永平府衙，是誰發(fā)的話嗎？

凡

浩問，誰？

李班頭兒樂了，搖晃著腦袋說，您是跟我明知故問哪，據(jù)說是袁世凱袁大人，親自給灤州府這邊發(fā)下話來，好傢伙，您這案子都驚動了直隸總督府！咱這小小的灤州府，誰還敢動您一根手指頭??？以後我們還都指望著您提攜呢！

凡浩聽了沒再說話，只是笑笑。

此時周學熙也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周學熙很清楚，這對於凡浩來說自然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灤州府這邊畢竟好說話一些，只要凡浩不離開這裡，周學熙就能有辦法。就在這時，有人送來府衙合大人的請柬。周學熙想不出，合大人在這時請自己去幹什麼。

周學熙來到灤州府衙，合大人連忙迎進客廳。

周學熙說，不知合大人讓緝之來，有何見教？

合大人嗯嗯兩聲說，這個……實不相瞞，孟凡浩的這個案子，不知怎麼竟然驚動了直隸總督府，現(xiàn)在，我按袁大人的意思，已經(jīng)決定不把孟凡浩的案子移交永平府，可是您也知道，這個案子還牽扯著開平礦的洋人，那一頭兒我也得有個交代不是？

周學熙點點頭說，合大人的意思是，現(xiàn)在不知該怎麼辦了？

合大人說，正是啊，所以今天才把周大人請過來，想聽一聽您有什麼高見。周學熙一聽擺著手說，高見不敢說，不過……我對這件事倒確實有所考慮，是不是……讓腰窩礦業(yè)出些銀子，資助這一次官軍進山清剿，如此一來孟凡浩也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合大人點頭說，是，我聽說孟凡浩曾數(shù)次進山，確實與黑彪有過交涉，所以這一次，想讓他爲進山剿匪的官軍帶路。如此一來，無論在直隸總督府還是在洋人那裡，也就都可交代過去了。

周學熙聽了遲疑一下說，不過，這要看孟凡浩本人是否答應。

合大人說，那就有勞周大人，幫著去勸說一下吧。

周學熙沉吟一下說，好吧。

4

周學熙來到大牢，讓李班頭兒陪著來到凡浩的牢門前。李班頭兒說，孟少爺，您可真是個人物兒啊，這兩天我這大牢算忙了，周大人也親自來牢裡看您了！凡浩一見周學熙很意外，連忙問，您怎麼來這種地方了？這時李班頭兒已經(jīng)把牢門打開。周學熙走進來，看一看凡浩，又回過頭去看一眼李班頭兒。李班頭兒連忙知趣地退出去了。周學熙這纔對凡浩說，我在此地不便久留，所以咱們長話短說，前幾天我的夫人和美娟一起去了一趟天津，見到了袁世凱大人的七姨太，現(xiàn)在天津的直隸總督府已經(jīng)放下話來，你是咱們?yōu)粗莞膶崢I(yè)家，案子只在本地審理，不準移送他處，所以，你也就不必再去永平府了，可現(xiàn)在還有麻煩，這件事還牽扯到開平公司的洋人，合大人剛剛把我請去，跟我商量此事該如何處置，現(xiàn)在有一個方案，一共兩條，你看一看，我希望你能接受，咱們後面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周學熙說著，把一張紙條遞給凡浩。凡浩接過看了一下，立刻搖搖頭。

凡浩說，周大人，這個方案，我不能接受。

周學熙問，爲什麼？

凡浩說，第一，我與黑彪並無干係，況且黑彪也不是土匪，說我通匪，這本身就是子虛烏有，而且黑彪雖也經(jīng)常下山劫船，但從不打家劫舍，更不騷擾百姓，怎麼能說是匪呢？如果我真拿了銀子，也就等於承認了這一切。第二，我孟凡浩怎麼可能帶著官軍進山去清剿黑彪？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我是不可能做出來的，所以……周大人，恕難從命。

周學熙聽了走到牢門跟前朝外看了一下，轉身回來對凡浩說，你說的這些，我都同意，可是現(xiàn)在你還看不出來嗎，所有這一切都是開平公司的洋人和那個王永昌做下的套，他們這樣套住你，其實最終的目的還是衝著你的腰窩礦，所以現(xiàn)在，我纔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你爲官軍進山出些銀子，先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也就有可能趕緊從這個套兒裡退出來了。

凡浩說，周大人，您……讓我再考慮一下。

周學熙說，好吧，不過，你要儘快做決定。

凡浩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