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戲法
1
王永昌的心情很不好。他覺得這段日子幾乎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先是在天津的煤炭市場被孟凡浩和周學熙搞得灰頭土臉，接著《天津商報》的孫之初已經被天津衙門抓到了，卻又被莫名其妙地放出來。後來自己帶著棗槓子去天津重新抓到孫之初，已經弄回了灤州，到嘴的肥肉卻又被孟凡浩劫走了。而最讓王永昌感到不踏實的是，孟凡浩竟然找到了張三祿的家裡。王永昌感到，這是個不祥的徵兆。他想不出，孟凡浩到張三祿家去幹什麼。
在這個上午，鮑爾溫派人將王永昌叫到公司來。王永昌立刻意識到，鮑爾溫肯定又會因爲什麼事將自己罵得狗血噴頭。王永昌匆匆趕到開平公司，鮑爾溫也剛剛從河頭花園回來。鮑爾溫一見到王永昌就笑著說，哦，王總辦，我派人去叫你這樣久，怎麼纔來？
王永昌小心地問，您找我……什麼事？
鮑爾溫說，你這幾天的工作很有成效，如果用你們的話說，可以將功補過了！
王永昌一下沒有聽懂，眨眨眼問，您的意思是……？
鮑爾溫說，這一次在天津煤炭市場的價格戰，雖然讓開平公司的損失很大，但這對我們資本雄厚的大英帝國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對腰窩礦就不一樣了。我聽說，他們現在已經徹底撐不住了，而且在你的努力工作下，聽說他們的股東已經在暗中商議，準備向孟凡浩提出集體退股，這對我們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一旦這些股東集體從腰窩礦業退出來，而孟凡浩又無法退還股本，我們就正好乘虛而入！到那個時候，我們把腰窩礦業徹底拿過來，這灤州的半壁礦山就都是我們的了，大清國的朝廷就是讓周學熙再辦一個灤州礦也奈何不了我們！
王永昌長長鬆了一口氣，連忙說，啊……這可真是太好了！
鮑爾溫說，王總辦，你還要再努力啊！
王永昌湊近鮑爾溫說，不過……鮑爾溫先生，我還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鮑爾溫立刻問，什麼？
王永昌說，我聽說，最近，南方革命黨的人已經潛到灤州來。
鮑爾溫搖搖頭，微微一笑說，南方革命黨是要革你們大清國朝廷的命，跟我們大英帝國沒關係，他們革他們的命，我們挖我們的煤，井水不犯河水。
王永昌說，是……不過，我們還是要小心。
2
凡浩沒有想到，向楠會約自己到鳳凰客棧吃飯。在凡浩的印象裡，向楠從沒有來過鳳凰客棧，所以想不出，他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地方。就在凡浩趕來鳳凰客棧時，向楠已經和兩個中年男人先來到客棧。向楠特意讓大成找了一個小一些的包廂，與這兩個中年男人一邊喝茶，一邊等凡浩。向楠對這兩個人說，現在灤州的大致情況已經向你們介紹了，一會兒要來的孟凡浩，你們也都已瞭解了一些，他應該是一個思想進步，很有民族感的年輕實業家，今後我們不僅可以依靠他，還可以通過他，聯繫鳳凰山上的黑彪。
兩個中年男人點點頭。
向楠又說，黑彪的這支隊伍比較特殊，本來都是灤州府宏中鏢局的鏢師，後來因爲與朝廷對抗才被迫上山，這些年又沾染了一些匪氣，但本質還是好的，而且仇視朝廷，痛恨洋人。向楠說到這裡壓低聲音，這兩點也是最根本的，憑藉這些，我們就可以開展工作。
這時凡浩撩簾走進來，笑著說，向楠兄，你什麼時候到灤州的？
向楠立刻說，剛到，這次是陪著兩個朋友過來的。
凡浩看看兩個中年人，這兩位是……？
向楠說，哦，這位是廣東中山的陳老闆，這位是廣州的李老闆，他們二位都是做礦山機械生意的，這次來灤州是想考察一下這邊的煤礦，看有沒有做生意的可能。
凡浩說，哦，好啊，既然是做礦山機械的，在灤州肯定會有生意可做。
陳老闆和李老闆微微一笑。陳老闆說，我們久仰孟少爺大名啊。
李老闆說，我們如果在這裡發展，還請孟少爺多關照。
凡浩說，我和向楠是好朋友，二位如果有事，儘管說。
向楠說，凡浩兄，上次在天津的那場價格戰之
後，你這邊的情況怎麼樣？
凡浩搖頭苦笑笑，說，總的來說兩句話，效果很好，處境艱難。
向楠連忙問，此話怎講？
凡浩說，這一次讓英國人領教了，咱們灤州的挖煤人也不是好惹的，一旦團結起來力量是難以想象的！他們這以後也確實有所收斂。不過……咱們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腰窩礦目前的狀況也不樂觀啊，眼下銀根虧空，發行債券也不利，前幾天幾個大股東剛剛鬧著要退股，現在聽說，底下的小股東們也在暗中商議，要集體退股了。
向楠問，他們要集體退股的原因，就是因爲這次價格戰？
凡浩說，應該是吧……
凡浩說著，突然靈機一動，哎，向楠兄，我有一個想法！向楠說，什麼想法？凡浩看一眼向楠身邊的兩個人說，能不能利用這次陳老闆和李老闆來灤州考察，給我幫一個忙？
向楠說，當然可以，你說吧，怎樣幫忙？
凡浩湊近桌子，把想法說出來。
向楠聽了點頭說，嗯，我看可以！
陳老闆和李老闆相視一下，也都點點頭。
向楠說，這件事要做，就做得大一點！搞得隆重！最好讓灤州的商界都知道！
凡浩興奮地說，好，如果定下來，我立刻開始著手籌備！
3
腰窩礦業要舉行招待會的消息很快就傳出來。王永昌聽到這件事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搞不清孟凡浩又要弄出什麼事來。鮑爾溫聽了心中也有些疑惑，腰窩礦業現在已陷入困境，在這種時候，怎麼還會有心思舉辦什麼招待會？腰窩礦業的招待會是在這天晚上舉行。鮑爾溫考慮了一下，讓王永昌到現場看一看，這個孟凡浩究竟又要搞什麼名堂。
在這個晚上，河頭花園的大廳裡燈火通明。灤州商界的名流雲集。大家都想知道，腰窩礦業的孟凡浩突然搞這樣一個招待會到底是什麼目的。梅梓靈有些憂心忡忡。旁邊的錢守義看看他說，梅老闆，我看你……好像興致不高啊。梅梓靈搖搖頭說，孟少爺突然又弄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招待會，我確實不太看好，眼下腰窩礦業已經舉步維艱，無論做什麼都應該收斂些纔是，現在還如此招搖，只怕雪上加霜，越發陷入泥淖難以自拔了。
這時蔡宣霖走過來。錢守義問，蔡老闆，今晚這是唱的哪一齣啊？
梅梓靈說，是啊，您是孟少爺的老泰山，總該知道一二吧？
蔡宣霖笑而不答。
梅梓靈說，現在這個時候，總不會把大家招來吃一頓散夥飯吧？
蔡宣霖說，只怕要散夥的，不是腰窩礦業吧。
錢守義立刻問，哦，此話怎講？
蔡宣霖朝前面示意了一下。
這時凡浩已經出現在前面的臺上。他朝下環顧一下說，各位，我先說明一下，今晚這個招待會的主人並不是我，而是我在美國留學時的同窗，燕向楠先生。燕先生現在供職的地方我在這裡不便講，不過他這次陪兩位客人來灤州，想與此地的各位商界翹楚見見面，所以，凡浩今晚將各位請到不過是借花獻佛。現在就請今晚真正的主人燕先生講幾句話。
臺下的人都有些驚異，立刻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向楠走上臺，微微一笑說，首先感謝各位今晚的賞光，向楠與灤州府淵源很深，周學熙大人是我的舅父，所以在場的各位，也可以說是我的家鄉父老。這一次向楠陪兩位廣東老闆來灤州考察，他們都是做礦山機械生意的，很看好咱們灤州，也很想在這裡投資發展，所以，今晚的這場招待會，其實真正的主人是他們二位，現在就請陳老闆說幾句話吧。
臺下的人越發驚訝。
陳老闆看上去是地道的廣東人，額頭很高，鼻子很寬，說話的鼻音很重。他上臺說了幾句廣東話。向楠爲大家翻譯說，陳老闆的廣東口音，可能各位聽不大懂，他說的意思是，他這幾天考察，很看好腰窩煤礦，這個礦是幾條礦脈交會之處，而且從資料分析煤儲量很大，也很有前景，所以，他和一起來的李老闆已經決定，就在腰窩礦業投資，明天就正式簽訂合作協議！陳老闆還說，今後還請灤州商界的各位老闆多多關照！
如同一石投水。
臺下的衆人一片掌聲。
凡浩又上臺說了一句，好，接下來就請各位隨意吧。旁邊的樂隊隨之奏起了音樂。凡浩朝梅梓靈和錢守義走過來。梅錢二人一見凡浩也連忙迎上來。
凡浩故意驚異地說，哎，你們二位，今晚怎麼也來了？
梅梓靈咧咧嘴說，我們可是……腰窩礦業的大股東啊。
錢守義也附和著說，是啊是啊，我們哪有不來的道理？
凡浩說，你們二位，不是已經宣佈退股了嗎？梅錢二人尷尬地相視一下。凡浩故意認真地說，我還在爲你們籌集股本呢，不過現在有了投資人就好辦了，股本可以很快還給你們。
梅梓靈說，孟少爺，其實……
凡浩笑笑說，我明白你們二位的意思，可是我那天已經說過，這腰窩礦業不是兒戲，股份也不是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你們二位那天一說要退股，鬧得所有的股東都要集體退股，而且還在這灤州府鬧得滿城風雨，對腰窩礦業的聲譽影響很不好啊。
錢守義說，這樣吧，孟少爺，我們兩人一起出面，在慶豐樓，請咱們腰窩礦的大小股東吃頓飯，說賠罪也可，說消除影響也行，你看，這總可以了吧？
凡浩笑笑說，嗯，如果你們有這個要求，我也不反對。
4
凡浩沒有想到，這個招待會竟然舉辦得如此成功。第二天中午，凡浩請周學熙和燕向楠來到鳳凰客棧。三個人開懷暢飲。周學熙一邊喝著酒說，這個主意真是太妙了，最先是誰想出來的？向楠笑著說，當然是凡浩兄，別人誰有這樣的謀略啊！
凡浩搖頭說，我這也是被逼得實在沒辦法了。
周學熙點頭說，嗯，這才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三個人又大笑起來。
周學熙說，凡浩啊，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凡浩連忙問，什麼好消息？
周學熙說，你腰窩礦業的資本問題，我也幫你解決了一些。我最近去了一趟京城，疏通了一些關係，爲腰窩礦業吸收了一些官方資本，這樣你今後就可以有些保障了！
向楠說，對，官方資本畢竟更可靠一些。
凡浩興奮地說，太好了！這一來，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周學熙說，現在從局勢看，我的灤州煤礦聯合起周圍的一些小煤窯，如果再和腰窩礦連起來，對開平煤礦的合圍之勢就已經形成，在咱們的鉗制下，英國人已經很難再向外擴張。現在就差這個峰臺煤礦了，如果再將峰臺礦連起來，我們的半月就真正成爲滿月了。
凡浩點點頭說，嗯……我還是要想想辦法，說服這個吳老闆。
此時大成剛好從裡面走出來，聽到凡浩在說自己，就站住了，想了想又要走進去。但凡浩還是看到了。凡浩立刻叫住大成，一邊笑著站起身說，吳老闆，不想讓我結賬啦，這頓飯打算請我們是怎麼著？大成站住轉身說，瞧您說的，孟少爺，您總來照顧我們生意，就是請您幾位一頓也應該啊。凡浩看看周學熙和向楠，幾個人都笑起來。
凡浩說，好吧好吧，哪天我再來，你單請我吧。
吳大成說，孟少爺，一言爲定？
凡浩說，一言爲定，我還要跟你聊聊呢！
腰窩礦業突然有人要來投資，這對鮑爾溫來說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鮑爾溫也有些將信將疑。這幾個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難道天上掉下來的不成？鮑爾溫對胡華憂心忡忡地說，如果這幾個人真的要在腰窩礦業投資，我們所做的一切就又要前功盡棄了。但胡華的看法又比鮑爾溫更深一步。他搖搖頭說，恐怕還不僅是投資的問題，沒有這樣簡單啊。
鮑爾溫立刻說，赫伯特，你說？
胡華說，這兩個準備在腰窩礦業投資的人都是從廣東來的，這一點值得注意啊。
鮑爾溫眨眨眼，爲什麼？
胡華說，孫中山你聽說過吧？他就是廣東人，而且現在，南方革命就是從廣東興起的……
鮑爾溫恍然，但又搖搖頭說，他們的革命黨跟咱們並沒有什麼關係。
胡華說，他們提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你知道韃虜指的是什麼嗎？
鮑爾溫看看胡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