慨然赴死
1
墨林公司在天津的總部數次催促鮑爾溫回去述職。鮑爾溫實在拖不過去了，只好硬著頭皮決定回津。鮑爾溫在臨走時對王永昌說，王總辦，我這次迴天津的總部是去受訓斥的，你要知道，上邊對我們開平公司這段時間的工作很不滿意，我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能給我一些好消息。王永昌信心滿滿地說，您放心，這一次馮蘭蘭中了我的圈套，孟凡浩和他的腰窩煤礦已經在我們手裡，再也跑不掉了！鮑爾溫聽了將信將疑地看看他說，你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對什麼事都充滿信心，好吧，我回來時，等你的好消息。
王永昌這一次確實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鮑爾溫離開灤州的當天下午，他就將孟府的蒯管家約到小山街的同樂茶園。老蒯感到有些意外，摸不清王永昌突然找自己打的什麼主意。來到同樂茶園的一個包廂，見王永昌已經等在這裡，就笑笑問，王總辦找我……什麼事？
王永昌挺客氣，立刻招呼說，來來，蒯管家，坐下說話！
老蒯就在王永昌的對面坐下來。
王永昌說，你家大少爺，去天津了？
老蒯笑笑說，王總辦消息真靈通啊，我家大少爺剛走，你就知道了？
王永昌擺擺手說，不是我消息靈通，是有人在車站看到他了。說著爲老蒯斟上一盞茶說，蒯管家，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孟凡浩，這回是真的要完了！
老蒯心裡一驚，表面卻不動聲色，哦……您這話怎麼講？
王永昌說，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孟凡浩再精明，這一回也中了我的圈套，你把那個叫夢生的孩子送走時，在路上被人劫了是不是？這是我讓官府的人劫的，然後又給官府出主意貼出告示，讓馮蘭蘭自己來投案，換出她的兒子黑夢生。王永昌說著微微一笑，我這個安排你看出妙處了嗎？這樣只要馮蘭蘭前來投案，也就等於承認，黑夢生是她的兒子，而如此一來也就牽連到孟凡浩，他的罪過兒也就大了，你明白了嗎？
老蒯搖搖頭說，不明白。
王永昌說，事情是明擺著的，如果這個叫黑夢生的孩子是馮蘭蘭的兒子，也就說明，孟凡浩在家裡私藏了女匪馮蘭蘭之子，現在這個馮蘭蘭可是官府要捉拿的要犯！我這些日子一直想拿到他通匪的證據，早就知道他跟鳳凰山上的黑彪不清不楚，這回，他這私通官府要犯的罪名還脫得掉嗎？老蒯聽了，心裡暗暗吃驚，但表面仍不動聲色地問，哦……王總辦找我，又想幹什麼呢？王永昌說，我想跟你做筆買賣，一筆你想不到的大買賣。
老蒯說，你講？
王永昌微微一笑，先招呼夥計往茶壺裡續水，又賣關子地沉了一下，才說，現在孟凡浩還不知情，等他明白有所準備，這事就不好辦了。他這一次不是去天津了嗎，你趁這個機會把他腰窩礦的地契拿出來，我讓開平公司的洋人高價收買，保證給你個好價錢，怎麼樣？
老蒯終於明白了王永昌的用意，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這……
王永昌進一步開導說，蒯管家啊，俗話說，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啊，你在他孟府幹一輩子也還只是個管家，如果這一次的事成了，我還讓你在腰窩礦上幹，給你個總辦！怎麼樣？
老蒯又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下定了決心，好吧……
王永昌立刻問，你幹？
老蒯點點頭說，我幹！
王永昌又伸過頭叮問了一句，咱們……一言爲定？
老蒯說，好，一言爲定！
……
吳大成去把夢生接回來。蘭蘭正等在鳳凰客棧，一見了兒子反覆看著，喜極而泣。大成說，蘭嫂子，已經打聽清楚了，據說投案的這個女人就是馮蘭蘭，而且官府已經驗明正身。
彩蓮立刻說，驗明正身？怎麼可能??？蘭嫂子不是就在這裡，怎麼會驗明正身呢？
大成說，是啊，現在灤州城裡的人都在議論，說這個去投案的女人已經承認，自己就是鳳凰山上的馮
蘭蘭，綽號黑鳳凰，王永昌也去看了，認定這女人就是官府要抓的黑鳳凰。
蘭蘭說，看來……是有人冒名頂替我，才救出了夢生，可是……這個人會是誰呢？
2
此時美娟也感到困惑。老蒯從街上帶回消息，說是去官府投案的這個女人簡直就像是和馮蘭蘭小姐一個模子扣出來的，像得不能再像。可是，這個人又會是誰呢？美娟對老蒯說，這件事我們的心裡是有底數的，肯定不會是馮小姐?，F在不管怎樣說，人家用自己換出了夢生，還讓馮小姐脫離了危險，咱不能不管人家，一定要想辦法。
老蒯聽了點點頭。
美娟說，去官府花些銀子吧，看能不能把她救出來。
老蒯說，我明天就去辦。
老蒯接著就把王永昌找他的事對美娟說了。
美娟聽了笑笑問，你準備怎麼辦？
老蒯也笑了，我想，拿這個王永昌逗一逗。
美娟說，行啊，你去逗吧，只是別再出事。
老蒯第二天一早就來到小山街的芳墨齋。芳墨齋的唐老闆一聽老蒯要訂做這樣的東西，稍稍猶豫了一下，接著笑一笑說，好吧，就照您說的辦，東西您只管放心，我芳墨齋在這灤州府不是一天兩天了，您要是信不過也不會到這裡來。不過……唐老闆又湊近老蒯說，也就是您啊，堂堂孟府的大管家，換第二個人，就是出多少銀子我也不會答應，我芳墨齋一向做的可是正經生意。老蒯點點頭說，好啊唐老闆，我心裡有數，現在先替我們大少爺謝了！
唐老闆擺擺手說，謝倒不必，我知道，既然您要這東西，自然是有正經用途。
老蒯說，您真說對了，還真有正經用途。
唐老闆說，那好，您明天這時候來取吧。
一邊說著，就把老蒯送出來……
官府大牢裡，李班頭拎著一個食盒走進來，交給一個獄卒。獄卒打開牢門，將食盒給小桃紅送進來。李班頭走到牢門跟前說，黑鳳凰，你的人緣兒真不錯啊，已經蹲了大獄還有人想著你，我李班頭兒哪一天要是犯了事兒真蹲了牢子，都不一定有人來給我送吃的呢！
小桃紅坐在牢裡，看看李班頭，又看了看那個食盒。
李班頭說，不用看了，告訴你，是孟府送來的。
小桃紅嘴裡喃喃著，孟少爺，是你……
老蒯從官府回來，帶回的消息很不好。美娟一看老蒯的臉色就明白了。但還是問，事情怎麼樣，有沒有希望？老蒯搖搖頭說，官府那邊上下都打點了，看樣子恐怕……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一場紅事了。美娟聽了吃一驚，怎麼……會是這樣？！
老蒯說，是啊，誰也沒有想到，據說官府連案子也沒審就用硃筆勾了。
美娟喃喃地說，這樣說，這件事……就沒辦法挽回了？
老蒯說，官府數次清剿鳳凰山，對山上的人早已恨得咬牙切齒。
美娟愣愣的，沒有說話。
老蒯又說，我已經在牢裡也使了銀子，不會讓她受委屈的，官府的人說，因爲她是自己來投案的，過堂問案也就都省了，沒給她動刑，後面只等著……
美娟說，你這幾天，常去牢裡看看，她想吃什麼就送去。
老蒯點頭說，明白……
3
王永昌這一次特意將老蒯約來河頭花園的西茶園。老蒯來了說，王總辦太客氣了，有什麼事只管說就是了，我這身份，可不是來這種地方的人。王永昌笑笑說，話不能這麼說，你以後的身份，恐怕就要經常來這種地方了，現在就要適應??！
說著示意讓老蒯坐，蒯管家，東西帶來了？
老蒯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紙筒，放到王永昌面前。王永昌兩眼一亮，連忙拿起這個紙筒，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是一個已經發黃的紙卷。小心展開看了看，頻頻點頭說，嗯……好，好啊，不過……怎麼才一張？老蒯說，腰窩礦業一共八個礦，其中七個是煤礦，一個細棉土礦，我拿來的這張地契，是七個煤礦裡最大的一個礦，幾乎佔了整個腰窩
礦業的八成。
王永昌問，也就是說，我有了這個礦，也就等於有了整個腰窩礦業？
老蒯點點頭，嗯，可以這麼說。
王永昌的臉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起身過來連連拍著老蒯的肩膀說，好！太好了！蒯管家，你這回立了一大功！等鮑爾溫先生從天津回來，銀子立刻給你！放心，絕不會虧待你！
然後又喃喃著，這回……我可要給洋人一個驚喜……
凡浩這一次來天津是爲了收賬的。向楠的話提醒了凡浩。向楠說，灤州可能要出大事。凡浩的心裡明白，向楠所說的大事一定與他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有關，由此也就隱隱能想到是什麼樣的大事了。但不管是什麼事，凡浩意識到，手頭總要有些銀子，以備不時之需。所以，這一次將天津這邊的欠賬攏了一下，就帶洪武過來。這天上午，凡浩正坐在房間裡看報，洪武匆匆進來。凡浩看看洪武的神色，知道又是有意外的事了。果然，洪武說，家裡送來一封大少奶奶的急信。凡浩連忙接過來，打開看了看，一下愣住了。
洪武問，什麼事？
凡浩說，有人頂著蘭蘭的名，去官府投案了？
洪武說，這怎麼可能？哪有和蘭蘭長得這樣像的人呢？
凡浩突然站起來，喃喃著說，難道……是她……？
4
兩個獄卒走過來，嘩啦一聲打開牢門。李班頭走進來，看一看坐在牀板上的小桃紅說，馮蘭蘭小姐，要恭喜你啦！小桃紅自然明白在大獄裡的恭喜是什麼含義，於是慢慢站起身，笑了一下說，李班頭，這些日子，謝謝您的關照了，沒有別的，來世再報答吧。
李班頭聽了臉色暗一下，嗯了一聲說，唉，要說我幹這一行……送走的人已經數不清了，可這回，馮姑娘你……嗨，算了，不說了！李班頭乾咳了一聲，朝身後揮揮手。後面的獄卒一手端著一碗飯，一手拎著食盒走進來。李班頭說，食盒裡的東西是孟府特意送來的，吃不吃在你，終歸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過這碗飯，馮姑娘你能吃還是吃一口，討個吉利……
李班頭說罷就轉身快步走了。
小桃紅端起這碗飯，用筷子扒了一下。飯裡露出一塊生豬肉。小桃紅曾在鼓書詞裡唱過，她知道，這一碗叫斷魂飯，這塊生豬肉是一定要吃下去的，意味著來世可以託生。於是，她用筷子搛起這塊生肉，放到嘴裡嚼了嚼嚥下去。然後，轉身去化妝……
街上已經人聲鼎沸。灤州城裡的人們聽說要問斬鳳凰山上的女匪黑鳳凰，都擁到街邊等著看熱鬧。美娟和老蒯帶著杏花也站在人羣裡。一隊兵丁走過之後，就見一輛囚車被簇擁著押過來。囚車裡的小桃紅朝街邊的人羣望著……美娟、老蒯、杏花，淚流滿面地看著。有人低低地議論說，多年輕啊。另一個人說，怎麼看著……像仁和書寓唱大鼓的小桃紅??？
旁邊一個人粗聲說，別亂說！這可是燕山女匪黑鳳凰！
法場上，小桃紅被五花大綁地押過來，身後插的招子上醒目地寫著：
燕山女匪黑鳳凰
在“黑鳳凰”三個字上，用大紅硃筆打了一個很大的叉。
小桃紅神色淡定，臉上浮著水一樣的微笑……
……
凡浩在旅館裡，一天坐立不安。晚上，洪武從外面回來了。凡浩看一看洪武問，家裡有消息嗎？洪武點點頭，沉了一下說，今天，小桃紅姑娘……上路了……
凡浩說，我沒想到，她……是這樣一個人啊……
洪武問，大少爺，我……不明白。
凡浩看看洪武。
洪武說，這個小桃紅姑娘……爲什麼這樣做？
凡浩說，是啊……只有她自己知道……
洪武說，一個唱大鼓的……難得?。?
凡浩說，你去街上，買些紙錢吧。
夜晚，凡浩和洪武來到海河邊。海河上的風是清冷的，吹到人的身上陣陣發涼。凡浩在一棵樹旁蹲下來，將一堆紙錢點燃?；鹈缫幌乱幌碌靥鴦又?，映得凡浩的臉上一閃一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