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頭合同
1
凡浩從永平府一回來，就聽說了凡華的事。但凡浩這一次並沒有發火，只是把凡華叫到書房，讓他坐到自己面前，然後說，說說吧，孟顧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凡華顯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知道大哥回來會有這一天，所以也就不再戰戰兢兢，只是看了大哥一眼說，這事……是我一時糊塗，可我……也是好意……凡浩點點頭說，嗯，要說你糊里糊塗地讓開平公司的洋人入股是好意，這我還相信，可是你給開平公司去當顧問，也是爲腰窩礦好嗎？
凡華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凡浩突然厲聲說，你這是去當漢奸！知道嗎？！
凡華的身上隨之一激靈，把頭深深地埋下去。
凡浩冷笑一聲說，我真不明白，開平公司的洋人怎麼會讓你去當顧問，你能顧什麼問？
這時美娟走過來說，二弟已經知道錯了，就別再說他了，現在，想想下一步怎麼辦吧。
凡浩看一眼凡華說，你去告訴王永昌，明天上午，我在河頭花園的西茶園等他。
凡華說，是……
王永昌一聽說孟凡浩要在河頭花園的西茶園與自己見面，就猜到是什麼事了。不過王永昌這時心裡有底，並沒把這次見面當回事。第二天上午，王永昌一搖一晃地來到河頭花園，一走進西茶園看到凡浩正坐在一張桌前看報紙，就朝這邊走過來。凡浩擡頭看到王永昌，放下報紙說，王總辦，這一陣少見啊。王永昌笑笑說，是啊，你孟少爺事務繁忙啊。凡浩也笑一笑說，倒沒什麼忙的，不過是遭小人暗算，吃了場不大不小的官司，已經沒事了。王永昌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嗯嗯了兩聲說，大少爺，你忙我也忙，咱們有話就直說吧，今天讓我來是……？凡浩說，好，痛快，我是想問問你，開平公司在我腰窩礦業參股，是怎麼回事？
王永昌說，哦，這事你別問我，回去問你家二少爺就行了。
凡浩說，我已經問過了，現在想問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永昌說，沒有怎麼回事，截止到目前，手續都已經辦妥，四個字，不可更改。
凡浩笑著點點頭說，也就是說，我腰窩礦業的這個股東，你開平公司是當定了？
王永昌說，是，當定了。
凡浩說，哦，那我問你，在入股之前，你看過我腰窩礦業的章程嗎？
王永昌稍稍一愣說，嗯？章程……怎麼了？
凡浩說，我現在就告訴你，按我腰窩礦業章程的規定，第一是不準洋人蔘股，第二是如果有人蔘股，須經過全體股東大會的表決，正式通過之後才能履行手續。
王永昌想了一下說，我再問一遍，腰窩礦業，不準洋人蔘股，是嗎？
凡浩一字一頓地說，對，不準洋人蔘股。
王永昌微微一笑說，好，這麼說，你是要告訴我，準備召開股東大會？
凡浩說，對。
王永昌說，那好，我們就等著你股東大會的結果吧。
凡浩盯著王永昌說，恐怕，這個結果不會讓你滿意。
王永昌笑笑說，等著吧，到那時，我也許會有話說的。
凡浩站起身說，好，你很快就會知道結果。
2
王永昌的心裡有一本賬。此時，他知道，現在的關鍵人物是胡華。孟凡浩說，按腰窩礦業的章程，洋人是不準參股的，可是孟凡浩並不知道，胡華的手裡就持有腰窩礦業的股份，而且是相當大的一股。不過，王永昌現在還不想說破這件事，他準備把這當成一張王牌。王永昌覺得，這個叫胡華的美國人不愧給自己取了這樣一個名字，他的頭腦靈活得已經不像是美國人，心裡也深得讓你摸不透。王永昌在這個上午來到胡華的辦公室。胡華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著什麼資料，一見王永昌進來，立刻將資料收起來，然後有些冷淡地問，王總辦，你有什麼事？王永昌說，我現在，是奉鮑爾溫先生之命來找你的。
胡華說，說吧。
王永昌說，胡華先生現在是……腰窩礦業的股東？
胡華點點頭說，對。
王永昌說，就在這一兩天，腰窩礦業要召開股東大會，表決開平公司參股的事。
胡華一愣，問，開平公司，也要在腰窩礦業參股？
王永昌走過來，坐下說，其實已經參股了，孟凡浩不過要補一個程序。
胡華說，你是什麼意思，說吧。
王永昌笑笑說，現在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鮑爾溫先生的意思，你眼下是腰窩礦業的大股東，所以你的態度舉足輕重，鮑爾溫先生的意思，你當然明白。
胡華說，我明白了，你還有別的事嗎？
王永昌站起來說，鮑爾溫先生讓我告訴你，不要忘了，你是開平公司的人。
王永昌這樣說罷又看一眼胡華，就轉身出去了。
……
蘭蘭一連幾天心神不定。顯然，凡華被開平公司的王永昌算計了。蘭蘭是瞭解凡華的。凡華和他的大哥凡浩不同，不僅玩兒心大，也沒什麼心計，更沒有什麼大志向，而且還很虛榮，聽不得幾句好話，被人家一吹一捧就不知自己怎麼回事了。蘭蘭的心裡吃不準，這件事究竟該不該告訴凡浩，如果告訴他，又用什麼辦法告訴他。這
時吳大成匆匆回來了。
蘭蘭連忙問，怎麼樣，打聽清楚了？
大成說，都打聽清楚了，蘭嫂子，正如你猜測的，開平公司趁孟家的大少爺被移送去永平府，哄騙二少爺，往腰窩礦業參了股，現在大少爺回來一聽就翻了，去跟王永昌談，也談崩了，說是馬上要召開股東大會，重新通過這件事，如果通不過就宣佈無效。
蘭蘭沉吟著說，如果這樣說，二少爺已經把自己手裡的股份賣給了那個叫胡華的洋人，這件事……大少爺還不知道？吳大成點點頭說，是啊，看來大少爺是不知道。
彩蓮在一旁說，蘭嫂子，我看這事，你就別管了。
大成也說，是啊，這種時候咱就別再管這閒事了。
蘭蘭忽然站起身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換下衣裳。
彩蓮和大成看看她，你……要去哪兒？
蘭蘭說，進城。
3
蘭蘭來到孟府大門外的街上時已是傍晚。在一個街角站了一會兒，就見一個飯莊夥計拎著提盒走過來。蘭蘭朝左右看了一下就快步走到這個夥計跟前，叫住他問，你這是送去孟府的嗎？夥計說，是啊。蘭蘭掏出塊碎銀子塞到夥計手裡。夥計一愣。蘭蘭又拿出一封信說，記住，只能親手交給孟府的蒯管家。夥計點點頭，接過信。蘭蘭就轉身走了。
夥計來到孟府，一走進院子，陳三迎過來說，是飯莊送來的銀耳羹？夥計點點頭說是。接著又問，蒯管家在嗎？陳三說，你給我就行了。夥計一撲棱腦袋說，不行，我要親手交給蒯管家。陳三有些奇怪地看看這個夥計。這時老蒯聞聲走過來。夥計先把銀耳羹拿出來，然後又把信交給老蒯。老蒯接過信看了看，連忙轉身朝內院的書房走來。
凡浩打開信看了，信上只有幾個字：注意凡華手裡的股份。
凡浩立刻擡起頭問，這封信……是誰送來的？
老蒯說，晚上給老夫人在飯莊叫了一碗燕窩銀耳羹，剛纔夥計送來，帶來了這封信。凡浩點點頭說，看來開平公司在咱們腰窩礦業入股這件事，也許有緩……
老蒯不解地問，怎麼？
凡浩說，你去把凡華給我叫來！哦，讓大少奶奶也過來一下。
老蒯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一會兒，美娟進來問，怎麼回事？
凡浩將這封信遞給美娟。美娟看了想一想，就轉身出去了。片刻回來，拿著另一張紙條，跟這封信比對了一下，然後讓凡浩看。兩個紙條上的筆跡竟然一樣。美娟說，這是同一個人寫的，這個人上一次就提醒我注意凡華。而且在此之前，這個人還曾用石頭送來過紙條。
凡浩仔細看著紙條上的筆跡，眉宇間忽然動了一下。
這時凡華跟著老蒯走進來，大哥，你叫我？
凡浩心平氣和地說，來，你坐下。
凡華有些惴惴不安，小心坐下了。
凡浩說，凡華，你現在如實告訴我，你手裡，咱們腰窩礦業的股份，是不是出手了？
凡華的嘴動了動，大哥……
凡浩說，你別怕，我現在不想跟你計較，你只要如實告訴我。
凡華說，是……出手了……
凡浩問，出手給誰了？
凡華說，胡華。
凡浩又問，是出手了一部分，還是都出手了？
凡華到了這時只好咬咬牙說，都……出手了。
凡浩立刻與美娟對視一下，又看看老蒯，長長舒出一口氣說，現在這件事，反而好辦了，明天在商會的股東大會預備會，也不用再開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美娟和老蒯的眉頭也都舒展開，相視一下點點頭。
凡華不知所措地看看凡浩，又看看美娟和老蒯……
4
凡華深知大哥的脾氣，自己這一次闖了這樣大的禍，而且竟還偷偷地將手裡的股份賣給了洋人。他不相信大哥會這樣的心平氣和，料定在後面，大哥肯定還會跟自己算總賬。在這個晚上，他從書房一回來就慌慌地收拾東西。翠喜看看他問，你這是……要幹什麼？凡華哼著說，王永昌這個王八蛋害苦我了，他挖個坑讓我跳，好啊，我孟凡華也不是吃素的！
翠喜問，你……要去哪兒？
凡華說，幸好我多了一個心思，他開平公司這次參股的股銀我還沒入賬，都留在手裡，我這一次給他來個捲包兒會！誰也甭想再找到我！
翠喜睜大眼說，你要……把這筆銀子捲走？
凡華說，有了這筆銀子，也夠咱兩人花個十年八年了！
翠喜連忙說，你現在走了，我怎麼辦啊？
凡華說，我這回接連闖了這樣多的禍，等完了事我大哥肯定饒不了我，我現在先把這筆銀子帶走，出去找個地方，等安頓下來，再想辦法回來接你！
翠喜一聽慌了，那……得什麼時候啊？
凡華說，不會太久！
翠喜問，你要去哪兒啊？
凡華說，去天津，我在那邊有個朋友！
說罷從窗子朝外看看，就揹著包袱溜出去了……
王永昌來到煤河碼頭時，凡浩正站在河邊觀看河面上的風景。王永昌走過來說，大少爺好雅興啊，這河邊的風景不錯。凡浩回頭看看他，笑了一下說，主要是我的心情不錯。
王永昌說，好吧，叫我來什麼事，大少爺請說吧。凡浩不慌不忙地說，嗯，咱們都忙，就長話短說吧，我今天就是想告訴你一下，開平公司跟我腰窩礦業籤的那份入股合同是無效的，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所以，我根本就沒必要再召開什麼股東大會了。
王永昌聽了一愣，爲什麼？
凡浩說，原因很簡單，跟你籤這份合同的孟凡華，他已經不是我腰窩礦業的股東，在我的腰窩礦業也沒有任何的正式職位，他沒有權力代表我腰窩礦業跟任何人籤合同。
王永昌一下漲紅臉，可……可是……
凡浩說，沒有什麼可是，我已經把事情都說清楚了，你還有事嗎？
王永昌把腦袋歪過來又歪過去，然後說，好……好吧，可是我們的股銀已經打過來了。
凡浩看一看王永昌，問，你們打給誰了？誰經手？
王永昌說，是……你孟家的二少爺，孟凡華經手。
凡浩點點頭說，哦，那你去找孟凡華說吧，這就是你們之間的事了。
5
鮑爾溫聽到這個消息，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一次竟然又有這樣大的失誤。他瞪著王永昌說，王總辦，這件事……你要承擔全部的責任！王永昌急赤白臉地爲自己辯解說，可是……這個合同是您鮑爾溫先生親手籤的，怎麼能……讓我承擔全部責任？鮑爾溫立刻被噎住了。鮑爾溫不得不承認，王永昌說得也有道理。孟凡華早已將自己手裡的股份賣給胡華，這件事自己也是知道的，而且在與孟凡華簽訂這份合同時就應該想到這件事。所以，如此說來自己也確實是負有責任的。於是，他重重地喘出一口粗氣說，我們先把股銀收回吧。王永昌吭哧了一下說，收回股銀……也沒有這樣簡單，現在……
鮑爾溫立刻問，怎麼？
王永昌說，咱們的股銀在孟凡華的手裡，可他人……已經找不到了……
鮑爾溫更加吃驚了，你說什麼？孟凡華……把我們的股銀捲走了？！
王永昌說，是啊，現在孟凡浩一推六二五，說這件事跟他沒關係。
鮑爾溫說，你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儘快給我找到這個孟凡華！
王永昌說，是……
此時凡浩也正爲凡華的突然不知去向焦急。孟府的家人已經出去四處尋找，卻沒有一點消息。傍晚時，老蒯從外面回來了。凡浩連忙問，怎麼樣，二少爺有消息嗎？老蒯一臉的疲憊，搖搖頭說，二少爺有可能去的地方已經都打聽了，幾乎把這灤州府尋了個底掉，還是沒找到他的蹤跡。老蒯說著看看凡浩，大少爺，我估計……二少爺也許已經離開灤州了。
凡浩點點頭說，嗯，有這個可能，他一下闖了這樣多的禍，知道我肯定饒不了他。
老蒯說，可是……開平公司那邊也正找他呢。
凡浩說，是啊，他把開平公司的股銀卷跑了。
老蒯說，所以，我們還得儘快，否則二少爺會有危險啊。
凡浩想想說，現在，這小子只有聽天由命了。
6
王永昌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辦成了這樣。他意識到，這一次自己如果不能給鮑爾溫一個滿意的交代，這個黃頭髮藍眼的洋人是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王永昌畢竟還是一個頭腦靈活的人。他經過分析，很快就將眼前的事情梳理清楚了。現在，開平公司與孟凡華簽訂的這份合同肯定已經無效了，這是沒有任何辦法更改的。眼下唯一能做的，而且儘量讓這件事少受損失的，就是把已經放出去的股銀收回來。而要想收回股銀，首先就要找到孟凡華。王永昌自然想到了翠喜。現在唯一有可能知道孟凡華下落的，也只有翠喜了。
王永昌這時已經顧不得再避人耳目。在這個上午，想了個辦法讓人去給翠喜送信，索性還讓她來小山街的同樂茶園找自己。王永昌一直等到將近中午，才見翠喜磨磨蹭蹭地來了。王永昌一見翠喜就惡狠狠地問，怎麼叫你這樣久纔出來？
翠喜說，我不方便。
王永昌哼一聲說，當了孟家二少奶奶，有架子啦？
翠喜看他一眼說，你說話別這麼難聽。
王永昌說，說話難聽？以後還有讓你難看的呢！
翠喜就不再說話了。
王永昌說，我問你，孟凡華去哪兒了？
翠喜說，我……不知道。
王永昌盯問一句，你真的不知道？
翠喜說，我……真的不知道。
王永昌淫邪地看她一眼說，你天天跟他睡一個牀上，他去哪兒了，你會不知道？
翠喜說，他是長腿的，他去哪兒，會告訴我嗎？王永昌盯著翠喜看了一陣，想一想走過來說，好吧，我王永昌是什麼人，你應該是知道的，我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翠喜看一看王永昌。王永昌又說，你要明白，我當初是怎麼把你送進孟府的，現在還能怎麼讓你出來！
翠喜囁囁地說，我……確實不知道，他具體在什麼地方。
王永昌嗯一聲說，不知道具體地方，大概地方總知道嗎？
翠喜低下頭說，他……去了天津……
王永昌立刻又問，天津哪兒？什麼地方？
翠喜說，侯家後……
王永昌歪嘴笑著走過來，把翠喜按倒在牀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