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杏黃旗
1
凡華意識到,自己這一回又闖了大禍。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在這個上午並沒有喝酒,怎麼就一時把持不住亂了性?而且只抱住翠喜親了一口,就親出這樣大的一場麻煩來。而更讓凡華想不明白的是,翠喜不過是一個戲子,也算是在江湖上吃開口飯的,這樣一個女人只被自己親了一下就親炸了,好像把她怎麼著了似的,這總讓人感覺不太對勁兒。但是對勁兒也好,不對勁兒也罷,自己畢竟是親了人家,親出這樣一場禍事也就怪不得別人。不過凡華又想起一句古話,正所謂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自己親出這樣一場禍事,卻也得到了翠喜這樣一個花枝招展的老婆。凡華最喜歡聽蹦蹦兒戲,從今以後,自己就可以躺在牀上聽翠喜唱蹦蹦兒戲了,這可是神仙的日子。凡華想到這裡,心情就一下又好起來。
但凡華一想到大哥,心就一下子又提起來。
凡華當然知道,像翠喜這樣的女人,不要說大哥凡浩,就是母親也不會答應讓她進門的。所以,凡華的心裡很清楚,如果按王永昌的要求,先提親,後放定,然後執(zhí)事儀仗地明媒正娶,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凡華索性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對翠喜如實說出來。凡華對翠喜說,現(xiàn)在要想進孟府的門,只能先進來再說,如果不認頭他也沒辦法。翠喜這時也已明白凡華在家裡的分量,想一想也就只好認頭。於是就這樣,在一個下著小雨的中午,凡華揹著翠喜的一個花包袱,懷裡抱著那臺手搖留聲機,帶著翠喜回家來了。
翠喜走到孟府的大門口,擡起頭看看門樓,問,這就是孟府?
凡華說,是啊,這就是孟府。
翠喜嘆息一聲說,我這一進去……可就是一輩子了。
凡華看看她說,是啊,你現(xiàn)在可想好,以後別後悔。
翠喜黯然地說,想不到我劉翠喜……
凡華有些不耐煩了,小聲催促道,你到底進是不進去?一會兒被人看見,就麻煩了!翠喜只好跟著凡華走進孟府大門。凡華拉著翠喜緊貼院牆朝裡溜著。翠喜嘟囔著說,這算什麼啊,即便不明媒正娶,也不能這麼偷偷摸摸啊,跟做賊似的!凡華回頭說,你小點聲,等進了屋再說話不行嗎?翠喜賭氣放開了嗓子,我就大聲兒說!
凡華連忙捂住翠喜的嘴。
翠喜忍著氣跟隨凡華來到他的房裡,一進門就氣沖沖地坐到牀上,瞪著凡華說,姓孟的,我看你今天這事兒怎麼收場?!凡華看看她說,怎麼了?翠喜說,你以爲我是個物件兒啊?你就這麼把我弄進來,藏到屋兒裡?凡華吭哧了一下,沒說出話來。翠喜說,你還讓不讓我見人?凡華想了想,苦著臉說,我……我還不知道……怎麼跟我大哥說呢……翠喜哼一聲說,不就是你孟府的大少爺嗎?我早就有耳聞!告訴你,你們怕他,我可不怕他!
凡華趕緊說,你……你小點聲兒啊姑奶奶!
翠喜索性放開聲音說,我已經(jīng)進了你孟家的門,我看他還敢把我轟出去不成?!
凡華說,你以爲我大哥不敢啊?
翠喜點點頭說,行!我就坐在這兒,等著看他怎麼轟我!
2
凡華得承認,翠喜說得還是有些道理的。翠喜畢竟不是個物件兒,她是大活人,得喘氣兒,得吃飯喝水拉屎撒尿,所以也就總得從這個屋裡出去,得見人。這件事要想瞞是不可能瞞住的。可是這件事,又怎麼對母親和大哥說呢?
凡華想了一個下午,將近傍晚時,只好來找大嫂。
美娟在房裡,正伏在桌案上臨摹郎世寧的《百子圖》。杏花在一旁咳了一下。美娟擡起頭,看到凡華小心翼翼地蹭進來,有些奇怪,便問,凡華,你有事?
凡華說,大嫂,我想……跟你說件事。
美娟說,說吧,什麼事。
凡華說,我把……媳婦帶回家來了。
美娟聽了詫異地問,媳婦?沒聽你說過啊?
凡華說,是小山街上……一個唱蹦蹦兒戲的。
杏花聽了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美娟說,明白了,你是想讓我,去跟老夫人說一下?
凡華連忙點頭說,是啊,這事……總得先讓媽知道……
美娟想了一下說,好吧,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說個試試。凡華聽了趕緊施禮,嘴裡連聲說著,多謝大嫂,多謝大嫂!美娟說,你先別謝我,還不一定說得成說不成呢。
美娟說罷就出來了。
美娟的心裡明白,這的確是一件很難辦的事。當然,最難辦的還不是老夫人這裡,而是凡浩。美娟很清楚凡浩的脾氣,如果凡浩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什麼反應可想而知。
美娟一邊想著來到孟夫人的上房。孟夫人正看著一個家人在桌上擺弄一些紙片,擡頭看到美娟就笑著說,美娟啊,快來,我正想讓人去叫你呢。美娟問,什麼事啊?孟夫人說,你看,我讓老蒯去小山街的璋喜綢緞莊淘換來幾個小孩子的衣裳樣子。美娟聽了立刻明白了,有些羞澀地說,媽,這事兒……還早一點啊……孟夫人說,不早,先準備下,到時候就可以用上了。接著看看美娟,問,你有事啊?美娟走到孟夫人的身邊,看一眼家人。
孟夫人立刻對家人說,哦,你先出去吧。
家人應了一聲就
出去了。
美娟說,媽,有個事兒,凡華……
孟夫人說,我已經(jīng)聽說了,凡華帶回個女人,是小山街上唱蹦蹦兒戲的。
美娟哦一聲說,既然您知道了……其實,凡華也不小了。
孟夫人點點頭說,是啊,按說也該給他說門親事了,省得他再整天出去胡鬧,可再怎麼著,也不能把一個這樣的女人帶回來啊?這要是傳出去,咱們孟家還成何體統(tǒng)?美娟說,媽,我不知……說得對不對,要我看,凡華既然已經(jīng)把這女人領回來,就是木已成舟,索性讓她留下,只要不給她名分也就行了,凡華有這樣一個女人在屋裡,以後自然也就會少出去惹事了。孟夫人嘆口氣說,你說得當然有道理,只是……凡浩的脾氣,還不知他會怎樣說呢。
美娟說,凡浩那裡,我去說吧。
孟夫人說,行啊,家裡的事你就多操心吧。
美娟應了一聲,就從上房裡出來。
3
美娟帶著杏花回來,凡華正在屋裡焦灼如蟻地走來走去。一見美娟連忙迎過來問,大嫂,媽那裡……怎麼說?美娟說,媽的面前算是說通了,翠喜可以留下,只是,不能給她名分。凡華鬆口氣說,名分不名分的以後再說吧,可是……大哥那裡怎麼辦?
美娟說,你大哥那裡,恐怕就要你自己去說了。
凡華一聽立刻變顏變色地說,我……我可不敢!
美娟笑笑說,放心,我會幫你說話的。接著又說,我剛纔看到了,你大哥已經(jīng)回來,這會兒在書房裡,你過去吧。凡華看看美娟,又遲疑了一下,只好轉(zhuǎn)身蹭出去。
美娟看著凡華出去,對杏花說,你去看一下。
杏花會意,隨後跟出來。
杏花站在門前,見凡華一步一蹭地朝書房走過去。走到書房門外,叫了一聲大哥。裡面應了一聲。凡華就小心地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書房裡傳出凡浩的一聲大吼:出去!給我滾出去——!接著就見凡華屁滾尿流地從書房裡出來,凡浩也隨後跟出來。
凡浩站在書房門前喊,來人!去把老蒯給我叫來!
老蒯立刻應聲趕過來。
凡浩說,你把凡華屋裡的那個女人給我轟出去——!
老蒯站著沒動,小心地說,大少爺……
凡浩說,你聽到?jīng)]有?給我轟出去!
這時美娟走過來。美娟對凡浩說,你進去,我跟你說句話。
凡浩稍稍遲疑了一下,轉(zhuǎn)身走進書房……
凡華這裡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裡。翠喜正站在窗前聽著外面的動靜。這時見凡華進來,睜大兩眼看著他。凡華說,你……剛纔聽見沒有?
翠喜說,這就是,你們孟府的大少爺?
凡華說,是啊,我說他能把你轟出去,你還不信!
翠喜忽然冷笑一聲說,好吧,我就等著他來轟我!我劉翠喜在江湖上行走了這些年,大江大浪什麼沒見過,哼,我倒要看一看你們孟府的這個大少爺能把我怎麼樣!
翠喜說著,走過去一屁股在牀上坐下來……
美娟事先已經(jīng)想過,這件事該如何對凡浩說。美娟意識到,現(xiàn)在這樣的時候,其實自己是最不適宜跟凡浩說這件事的,說深了不是,說淺了也不是,而如果凡浩再衝自己發(fā)火,這件事也就更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但美娟再想一想,又覺得,眼下這件事也只有自己能對凡浩說。換句話說,如果自己跟凡浩再說不通,那就沒有人可以說通了。這時,美娟走進書房,看一看隨後跟進來,臉色鐵青的凡浩說,你先坐下,我想跟你說一句話。
凡浩就在書案前坐下了。
美娟說,你不該這樣對待凡華,他畢竟是你的同胞兄弟。
凡浩沒好氣地說,我孟家的事,不用外人來插嘴!
美娟很認真地看看凡浩,問,我在這孟家,是外人嗎?我當初可是你們孟家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著嫁過來的,你不會也要像轟翠喜一樣,把我也轟出你們孟家吧?
凡浩慢慢轉(zhuǎn)過臉,看看美娟。
美娟又說,凡浩,我告訴你,一個人不可無義,同樣也不可無情,情義二字並非只是眼前所見,心中所想,也許……它比你想象的,還要更大一些,你自己想一想吧。
美娟說罷,就起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站住,慢慢轉(zhuǎn)過身說,哦,對了,兩天前,馮蘭蘭小姐來過了,她說要找你,看樣子……好像是有什麼很要緊的事。
凡浩立刻睜大眼,看著美娟。
美娟又說,你這兩天一直在礦上,所以……我沒有辦法告訴你,馮蘭蘭小姐找你應該是搭救她父兄的事,你儘快去跟她商量一下吧,她父兄畢竟是爲咱們腰窩礦的事才被抓去的。
美娟這樣說罷,就出去了……
4
蘭蘭完全清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木牀上。這是一個簡單得有些簡陋的房間,但看得出很潔淨。一個皮膚白皙留著兩縷黑髯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牀前,將手搭在蘭蘭的腕上把脈。
蘭蘭朝這男人看看說,請問,您是……?
男人哦一聲笑笑說,我姓解,是這山上的郎中,你叫我解郎中就行了。接著,解郎中又說,從馮小姐的脈相看,身體已無大礙,只是還有一些皮外傷,這就不打緊了,現(xiàn)在體內(nèi)的淤血都已化開
,估計,再有旬日傷口就能癒合,身體即可痊癒了。
蘭蘭說,多謝先生。
解郎中問,馮小姐,也是習武之人?
蘭蘭有些奇怪,問,先生怎麼知道?
解郎中說,習武之人大都筋骨強健,這從脈相就可以知道。
蘭蘭謙虛地說,習武談不上,只是跟著師傅……學過幾天。
解郎中點點頭說,哦,小姐應該也正得益於此,身體才恢復得這樣快啊。
蘭蘭說,還是先生的醫(yī)術高明,我要謝謝您呢。
解郎中笑笑說,哪裡,在這鳳凰山上,能爲馮小姐這樣的人治病,也是我解某的榮幸,不過,馮小姐這一次真要感謝黑舵主纔是啊,那天夜裡,如果不是黑舵主將小姐救上這鳳凰山的青山寨,恐怕就危險了,當時小姐的傷勢,如果再耽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蘭蘭問,先生說的黑舵主,就是黑彪?
解郎中點點頭說,是啊。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號叫,其間還夾雜著討?zhàn)埪暎捍蟾纭以僖膊桓依病饫芍衅鹕碜叩酱扒埃饪纯凑f,黑舵主又在懲罰他手下的弟兄。
蘭蘭問,爲什麼?
解郎中說,黑舵主從不允許手下的弟兄下山騷擾百姓。
蘭蘭想一想,又問,黑舵主,究竟是什麼人?
解郎中說,這要說起來,話就長了。當年灤州府最大的鏢局,當屬宏中鏢局,黑舵主就是這宏中鏢局的掌門人。宏中鏢局最紅火時,有上百名掛牌的鏢師。黑舵主爲人正直仗義,所以很受大家擁戴。但這在江湖上也就難免得罪一些人。後來有一夥不知從哪裡來的蟊賊,把灤州大鹽商蔡宣霖的鹽船劫了,還留下話說,是宏中鏢局的黑彪乾的。恰好這一船是給朝廷送去的貢鹽,蔡宣霖原本說好,要請宏中鏢局的鏢師押運,但後來不知爲什麼又沒有請。由此蔡宣霖就認定,是黑彪爲此事懷恨在心,所以才讓手下人劫了這船貢鹽。於是聯(lián)合了當時開平礦業(yè)的督辦張翼張大人的一個手下,寫了一張狀子把宏中鏢局告上去。由於此事非同小可,狀子一直到了朝廷。朝廷震怒,當即傳下諭旨查封了宏中鏢局。黑舵主自然不服,率領衆(zhòng)鏢師與官軍發(fā)生了衝突,後來被官府追剿通緝,就帶人上了鳳凰山。解郎中嘆息一聲說,黑舵主最痛恨朝廷腐敗,也一直對蔡宣霖和開平礦業(yè)的張大人耿耿於懷,所以這些年,他在運河上只劫兩種船,一是鹽船,二是煤船,除此之外絕不騷擾百姓。
蘭蘭看看解郎中問,先生您是……?
解郎中笑笑說,哦,我當年就在宏中鏢局,一直跟著黑舵主,所以鏢局裡這些年的事,我是最清楚的,小姐以後慢慢就會知道了,黑舵主,是個難得的好人啊。
蘭蘭聽了點點頭。
這時黑彪走進來,看看解郎中問,馮小姐的傷勢,怎麼樣了?
解郎中連忙站起身說,好多了,已經(jīng)沒有大礙。
黑彪嗯一聲,走到牀前對蘭蘭說,你的事,我都已聽說了。
蘭蘭說,黑舵主,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黑彪說,不必這樣說,我已經(jīng)讓人下山去打探官府大牢的消息。
這時外面有人說話,黑彪轉(zhuǎn)身走出來,是猴二。猴二一身收山貨的老客打扮,顯然剛從山下回來。黑彪低聲問,怎麼樣,都打聽清楚了?猴二說,打聽清楚了,本來這幾個人都已提回官府大牢,可是不知爲什麼,突然又移交給洋人,現(xiàn)在都關在開平礦的大牢裡。
黑彪奇怪地問,開平礦,也有大牢?
猴二說,嗨,是爲了關押那些鬧事礦工用的。
黑彪點點頭,就轉(zhuǎn)身回到屋裡。這時蘭蘭已從牀上坐起來,正用兩眼盯視著走進來的黑彪。蘭蘭平靜地說,黑舵主,你們剛纔在外面說的話,我都已聽到了。黑彪說,已經(jīng)打探清楚,他們幾個人今天剛被押過去,關在開平礦的大牢裡,不過,這樣反倒好辦了。
蘭蘭立刻睜大眼問,黑舵主的意思是……?
黑彪說,開平礦的大牢肯定不會像官府大牢那樣戒備森嚴,這樣劫獄更容易一些。黑彪看看蘭蘭,又說,甭管官府還是洋人,他們既然抓了你的父兄,就說明你父兄也是好漢,我黑彪平生最佩服好漢,馮小姐放心,我?guī)讼律剑阉麄兙瘸鰜砭褪橇耍?
猴二走過來說,大哥,我已經(jīng)打聽清楚,這幾天開平煤礦有十幾條煤船要去天津,我原打算跟你商量,在煤河上劫下這些船,不過現(xiàn)在看,是不是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如果咱先派人去碼頭劫船,把開平礦大牢這邊的人吸引過去,就可以趁亂把大牢裡的人救出來!
黑彪想想說,這主意好,你去安排吧,兩天以後,傍晚下山!
蘭蘭忽然說,黑舵主,我想……問你一句話。
黑彪說,馮小姐有什麼話,請講。
蘭蘭問,舵主……可有家室?
黑彪聽了笑笑說,我黑彪這些年來去如風,一直是孤身一人!
蘭蘭點點頭說,好吧……黑舵主,我說一句冒昧的話,如果……你這一次真能把我的父兄救出來,只要你願意,我馮蘭蘭……可以嫁給你!
黑彪立刻很認真地問,馮小姐這話……可當真?
蘭蘭說,我馮蘭蘭說話,向來是算數(shù)的!
黑彪說,好,咱們一言爲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