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過她……”劉肇怒急了,眼神冰冷得可怕,“你要朕放過她?”
鄧騭緊緊地握住了拳頭,“臣下本就一無所有,到如今榮華不過過眼雲煙。她既不執念,臣便無留戀。陛下您守不住她,爲何還不願放過她!”
劉肇心口一陣疼痛襲來。他悶哼一聲,猛的捂住胸口,揪起衣物。
看著劉肇面色慘白,鄧騭卻是依舊視死如歸地說道:“陛下聖德賢明,自當守住這泱泱大漢。但臣,只想守住她!”
“兄長!”鄧綏莫不大驚,看了看陛下的神色,忙地起身扶住了劉肇。
好一個情種。鄧家,倒真是生出個情種!
“退下……”劉肇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陛……”
“給朕退下!”劉肇又是一陣眼前發黑,腦中嗡嗡作響,扶著額卻摸到額頭一片薄汗。
他推開了鄧綏,腳步有些虛浮。
鄧綏見狀,想要追上,卻被眼疾手快的鄭衆一手虛攔下:“娘娘。”
鄧綏回過頭,瞥著鄧騭。
眼中幾分憂傷,又莫名地倔強。
“你不要鄧家的榮華,你也不要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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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肇步履極盡緩慢。走過長長的石階,跨過三道硃色半尺門檻,終於踏進了那個屋子。
他一隻手扶著門,站定了半盞茶的時間。
風吹著窗前半掩的素色紗縵,安睡的身形映入眼簾。
——雒陽城很美,很好。但是,就像是我的一場夢一樣,那不是我的家。
——扶風平陵纔是我的家啊,一個孩子無論離家多久,無論外面多麼美好,遲早是要回家去的。
他心一點點往下沉。
走近她。
——我離開的話,表皇兄就是一個人了吧。
他腳步又止住。
輕靈的聲音響徹耳畔。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緩緩閉上眼睛,伸出手,指尖幾分無力地觸及眉眼。一片黑暗下,還能聽見窗外微弱的風聲,似是淺淺的悲鳴。
“歸荑啊……”他放下手,終歸走至她牀邊。
坐在她牀畔,他伸出手,理了理她凌亂的鬢髮。從被下握住她溫暖的手,俯身下去將她的手輕輕觸碰到自己臉頰,貪戀著這片刻的依戀。
她已不在意他。
無愛無恨,如同陌路。整整七年,她從未想過尋他。
是這樣嗎。
“你要保護的人……”
他眼眶漸紅。手勢漸重,最終緊緊攥著她的手。
“已經不是朕了嗎。”
重逢後,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未曾爲他。
她甚至半句未提,七年前的舊事。
她對他,已毫不在乎。
她似是有些挪動,一隻手撫上了他的背。他整個人渾身一震,眼眶中的一滴淚,堪堪便要落下。
她下巴抵著他肩,緩緩睜眼。
眼底一片清明寒光。
“表……皇兄。”
劉肇一愣。
她叫他……什麼。
嗤——
胸口被什麼穿透。
一瞬間劉肇聽見背後風聲頓起,忍著劇痛整個人翻身於牀榻之上整個人擋在她身前。
行夜的刀收勢不及,擦過他的手臂處的衣袖。
竇歸荑僅僅咬著下脣,口中血腥氣翻涌。一隻手繞至他的後背,還緊緊握著刺進他身體的刀柄。
“陛下!!”行夜大驚怒喊,提刀欲再斬。
他的血,不斷滴落在被褥上,染成一朵妖冶的花。
她用匕首刺進他的胸膛的瞬間,他卻翻身用整個身體護住了她。
“你要朕死……”胸口的血止不住,他力竭整個人壓在她身上,“歸荑,你……”
此時此刻的她,眼眸中只有無盡的,深沉的恨。恍若要發狂一般的恨意。
那樣的眼神,讓他絕望。
“我要你死……”她手中的刀刃,猛的又刺進幾分,他悶哼一聲,“你便去死嗎。”
“來人!刺……”行夜大喊,劉肇卻猛喝:“誰都不許進來!”
遠隔兩殿之外的鄧騭,猛的看到不遠處的煙霧升騰,那正是溫室殿側殿。他心下一驚,飛身略去。
侍從們搬來一桶又一桶水在殿外灑水。婢女們圍了一層又一層,卻因王命無人敢入內。
他想要闖入,卻被門外的鄭衆一把拉住:“陛下令,入內者死……”
話還未說完,他已經掙開闖入。
屋內火勢並不大,行夜已經用長袍將火鋪滅了七八分。
然而,眼前場景,令他幾乎肝膽俱裂。
“我至親的血骨,鋪就你的王路。”
她沾滿鮮血的手,撫摸上劉肇的臉頰。
“你是君王,但你,再不是我的表皇兄。”
鄧騭瞬間眼眶欲裂。
她——
想起來了。
那一刀,並未刺中要害。
卻好似,切斷了他們之間所有溫存。
行夜小心翼翼扶起劉肇,鄧騭看到行夜的眼神,猛的上前將她護在身後。他回過身,小心地攔腰抱起了她。
“不會讓你走!”
嗆人的煙霧裡,鄧騭幾分錯愕地回過頭。看著被行夜架著半邊肩膀勉強站著的劉肇。
他一隻手,緊緊捂著胸口刀刃處:“鄧騭,你敢再將她帶出雒陽城一步,朕一定會讓你悔不當初。”
鄧騭眉頭緊緊皺起。
“七年前……七年前你將她劫出城。”劉肇嘴邊溢出一絲血,“竇家以爲她遇害才決心起兵造反。當年若有她在朕身畔竇家絕不會反!”
他確有他的顧慮。
竇家權勢滔天,他不敢娶她。
竇家一朝傾頹,他卻還是不敢娶她。
“你藏她七年,鄧騭,你又是憑什麼,敢藏她七年?”還殘餘的些許火光,映在劉肇的眸子裡,鄧騭的印象中,劉肇一直深沉莫測,藏語於腹。
劉肇微擡下顎,“朕明白你和鄧綏想要什麼,朕會給。”
“你骨血如你先祖一般無二,朝堂中需要你這般不以弄權作勢爲圖的武將。”年輕的君王,緩緩垂下眼眸,喘了口氣,“你只消這般,長此以往,鄧家榮寵必將不衰。”
眼下外患雖不足爲慮。但這十數年來,朝內權位腐朽,兵將養尊處優,刀不再利,槍不再明。
他有心扭轉,但一切都需要時間。
“你會是,一位很好的將軍。”
劉肇緊緊盯著他懷中的女子:“所以,朕纔對你一再容忍。但是,到此爲止。”
“陛下說笑了,我已是鄧騭的……”她寒涼的目光望著劉肇。
“他娶你,就得死。”劉肇也靜默地與她對視。
語氣平穩而緩慢,眼裡卻無半點溫柔。
竇歸荑莫名地,覺得背脊幾分發冷。
劉肇見她緘默,便側過頭對行夜說:“密詔御醫,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個字。”眼前一黑,站立不穩,勻了勻氣息,再瞥了一眼鄧騭,“立下傳朕口諭,鄧貴人暫代後宮事務。”
猛的,她還想起什麼,問了身側的行夜:“竇南箏副將在何處?”
聽到竇南箏的三個字,原本神色恍惚的歸荑,渾身狠狠一顫。鄧騭感受到她這份顫抖,垂下頭望了她一眼。
意外地望見她別有深意的眸色。她手暗下揪緊了他脖後的衣物。
不要說。
鄧騭意會。擡眸看到行夜正搖頭。
劉肇眼底的憂慮,愈加地深暗幾分。
血將他他玄色外衫胸口處染成深色。他推開行夜,踉蹌著走近至鄧騭面前。
“七年裡,想了許多話,想同你說。”嘴角揚起一絲落寞的笑意,伸出手緩緩擡高,還未觸及她的臉頰,便被她冷漠地一偏頭,“但你大抵是一句也不願聽了。”
“無妨。”他輕咳兩聲,擦去嘴角的血跡,“你還活著,便是好的。”
眼前再一黑,行夜卻跨一步卻只來得及接住他軟倒的身子,他一個側頭吐出半口血來。
終歸昏死過去。
永元十一年初冬。
陰皇后被軟禁於內廷,傳言陛下寵極了鄧貴人,這才如此冷落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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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鄧將軍前往西北爲朝廷賑災。
至永元十二年初夏,鄧將軍也未歸。
邊境相安無事,朝堂亦是平穩。
似是未曾想,此後不久,翻天覆地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