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麼。”耿峭頓了一下,眼中閃過疑慮的光,“你是……什麼人?”
看到女子側臉的一剎那,耿峭大驚失色。
“扶……扶……”
“她是我鄧家祠堂內立名之人,是我鄧騭的妻子。耿公子,我知道,她曾以另一個面貌與你相識。這個秘密,我不希望有別人知道。”鄧騭牽過扶桑的手,淺碧色的羅裙清麗脫俗,耿峭錯愕地望著她,脂粉相飾,明眸皓齒裡盡是紅釵之氣,與最初遇見的削瘦少年大相徑庭!
但是,的確又是一模一樣的容貌。
“鄧騭,你好生奇怪,娶妻便娶妻,爲何卻不昭告世人你已有所婚娶。再者,你將你的妻子以男子甚至是門客的身份居於你的府邸,又是爲何?”耿峭搖搖頭,完全想不明白這荒唐的境況究竟是爲何。
扶桑踱步至一側,木刻族譜之上,她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掠過三個刺目的字。
耿峭走到木刻族譜前,看到那三個字,頓時踉蹌,幾乎站立不穩。
她……她是!
不,不可能!
“我會說服她,和她一同離開,只要你與我們合力,救下竇南箏,我一定能夠勸服她,永遠離開這裡。”她的笑意溫柔而蒼涼,“我只希望,一切不會太晚。”
鄧騭眸光微擡。
最後的,僅剩的至親。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再有絲毫閃失。
-
耿府。
形勢膠著之際,管事急匆匆地入了地牢,在耿夔身側低語了幾句。他臉色稍變,驀然間說道:”暫且先勿要妄動,樑禪侄兒,你且在此。”
耿夔走出了地牢,立刻問道:”什麼將軍夫人?鄧家同耿家速來交往甚少,爲何此時此刻鄧家的人會來耿府?”
“回大人,不,不是很清楚。只聽說,將軍夫人同陰家次子爲舊識,素日裡沉湎丹青之物,因其所柬,今日特來與二公子尋一幅前朝舊畫……”管事上氣不接下氣,努力地解釋,但耿夔卻眉頭愈加皺起。
“那畫呢,要峭兒趕緊給她,打發了她去。將軍夫人?你是說鄧騭?他何時娶的妻?”耿夔皺著眉頭,思索中踱步來回數步,然後定住,說道,“無論她要的是什麼,都給她。切莫讓她在府中久留。”
回過頭,環視四周重重包圍的兵士,全府的護衛都被調到此處來了,也不知她可有看出何異樣。
“將軍,上一次對付竇瑰的時候,就是鄧家插手。難道說這一次,鄧家又有什麼……”另一側,管事走近兩步,環顧著周圍,低聲說道。
耿夔只沉思了片刻,便搖著頭說道:”不,殿下已經提點過鄧家。料想鄧家並非無妄之輩,是斷然不會趟這渾水了。興許正好相反,鄧家覺察到了耿家同殿下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只怕是有意與我耿家攀交了。”
這倒是好事,只是,這好事來得有些不是時候。
周圍一聲異響,耿夔驀然間抽出劍幾步向前大步跨去,渾厚的聲音猛然拔高:”誰!”
一道身影迅速掠過屋頂。
耿夔心一沉,驀然間吩咐道:”要樑禪好生看好竇南箏,這賊人只怕是來探聽的細作,絕不能放走!”
領著一府內的兵士,吩咐封鎖府門,耿夔面色沉鬱,追著那道身影而去。
另一頭。
耿峭書房內。扶桑攏了攏披肩,伸出手,觸摸了一下胸前的衣物內的異物,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擡眸,望著耿峭,稍稍點頭。
耿峭眸色一閃,扶桑看到他神色的變化,知道府內已起騷亂。
一道人影掠進書房內,雖說是意料之中,但凌風的速度依舊令她心驚了一瞬。黑衣人鬢角的暗紫色髮帶略一飄揚,她已迅速朝著耿峭和扶桑衝來。
“公子!鄧夫人!”
驚呼聲未定,黑衣人已經將幾個侍從重傷倒地。
“護衛呢?!”耿峭怒喊,和黑衣人對打著了數十招,聽著門外已經有人圍上的聲音,陡然一掌擊中胸口,後退兩步重重撞在書架上,書籍滾落一地,紛紛砸在他身上。
黑衣人朝著扶桑掠去,耿夔趕至門口的瞬間,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那黑衣人一刀刺入了扶桑的胸口,鮮血噴涌而出。
她軟軟地癱倒,耿峭爬過去扶起她,眼神驚恐無措:”這……鄧夫人……你醒醒……”
黑衣人破窗而出,疾速似風,令人防備不暇。
“快去請大夫!一定要最快!”耿夔走到耿峭面前,看了一眼扶桑,那一刀正中胸口,沒至刀柄,而她臉色已見蒼白。
“父親大人,這是,這是鄧將軍的夫人,我們是不是應該趕快派人通知鄧府……”耿峭嚇得失魂落魄,擡起頭驚慌地說道。
“跟你哥一樣的糊塗東西!”耿夔怒目圓睜,回過頭去,看著一屋子倒地的人和屋子外幾分探頭探腦的家僕兵士,沉聲道,“此事誰敢放出半點風聲到府外,必累全家老小株亡。可是聽清楚了?”
這種微妙關頭,甚至還未緝拿到人犯,堂堂一個將軍府,竟可任宵小之徒自由來去。對鄧家,耿家根本無從辯解。
而此事內的各種蹊蹺,只怕一定會被鄧家刨根問底查得水落石出,那麼,耿府調遣全部府兵勾結梁氏暗自圍困朝堂副將之責,竇南箏身負重兵之事,耿家同清河王殿下的關係,甚至是清河王殿下長年來的野心與部署……一事關聯著一事,這個節骨眼,可不能夠有半分糊塗!
牽一髮動全身,不能夠讓鄧家朝著這個方向追查下去!
必須全面封鎖府邸,那賊人輕功了得,若是有個萬一,緝拿不到人犯,耿家給不起這個交代。那麼,耿府必須另尋手段,把此事推脫得一乾二淨。
“將軍大人。”管事急匆匆地領了府內的一個傳信兵士,那人卻跪地猛的磕頭道:”將軍大人,那賊人……實在是輕功了得,身手那是一頂一的,我們的人實在是難以……難以追上……”
追丟了!
耿夔面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爲什麼偏偏就這樣巧!鄧夫人怎麼就在這節骨眼來了耿家,而這賊人又偏偏是這時候……
常年的警敏讓耿夔不由得起了疑心。
他細細一思索來,驀然間問耿峭:”鄧夫人今日來,是因爲陰家次子的引說?”
耿峭點點頭,說道:”我本來同那陰家的人交往不深,也不知是哪時說漏了嘴,竟讓他知道我手裡有這麼一幅前朝古畫,我雖說不願住在這府裡,可這東西依舊是我的東西,可由不得將我的東西作人情去和鄧家……”
耿夔似是沒有聽他說後面的,只是沉思了片刻,陡然轉過頭,對著那兵士說:”帶一隊見過那賊人的,直接往陰府外去盯著,莫要打草驚蛇。只要盯準了,那賊人同陰家有無關係。”
“這事,怎麼會和陰家有關……”耿峭皺著眉頭,思索了一番搖著頭。
“哼,你們兩兄弟,一個盡是自以爲是,一個又愚鈍不堪,老夫上輩子是有什麼冤孽今生要如此爲你二人受罪……”
門外,管事領著大夫踏入。耿夔又望了一眼扶桑,轉身離開。
此非小事,甚是蹊蹺,還得往清河王府去一趟纔是。
耿峭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扶桑,往書房旁的廂房而去,仔仔細細地將她安置好,將大夫招至屋內。大夫說屋內不宜嘈雜,耿峭又將屋內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只留自己在廂房內。
耿峭聽著屋外的腳步聲,合適的時候,終於鬆了口氣:”好了。”
扶桑緩緩睜開眼,眸色清明。她輕輕擦去嘴角的血跡,坐起身揉著胸口,拔去卡在胸前木板上的機關匕首,道:”煙羅那力道倒是不輕,只怕是青了一塊。”
“夫人受累了。”佯裝大夫的的鄧府中人,朝著扶桑俯首行了一禮。
“耿夔定是往清河王府去了。”她垂眸,將木板下蓄血的皮袋也取了出來,稍一用力,血又從皮質的血袋中涌出,“這點小伎倆竟真矇騙過他,看來你父親如今也是驚弓之鳥了。竇南箏的事情,他倒是當真忌憚得緊。”
“沒有時間了,一定要在父親趕回來之前移花接木,沒有這樑禪也在此處,耿峭,這件事情還有一些麻煩。你要多費些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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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府。
飛雀展翅而去,看過手中的布帛,管事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對鄧騭說道:”一切進展順利,將軍。夫人和耿公子已經在耿府裡了。”
“半柱香時間後,命煙羅再入一次陰府。”鄧騭望著漸升的日光,伸出手,掩起了窗,屋內頓時昏暗不少,“這一次入耿府是攻其不備,自然不易被擒。但下一次,要她務必仔細著些,不僅要防著陰家,耿家的人,只怕是清河王的人也會參合進來。”
“煙羅姑娘雖是言語不便,但是骨骼清奇,將軍也說過,她的輕功是上上乘,人如其名,人影去留猶如煙羅飄散,悄無聲息。將軍不必過於憂慮。”管事沉吟片刻,卻又還是問道,“只是,老奴聽說,那樑家的人也在那裡,不知……”
“這老狐貍走了,留一隻小貍貓,抓不住蛇事小,只怕,還要被咬上一口呢。”鄧騭勾起了嘴角,“竇南箏的我可是打過交道的,雖說如今竇家勢敗,但憑一個樑禪,是拿不下她的。”
“既然將軍對竇副將有如此信心,爲何此事還要如此複雜地籌謀呢,這彎路,未免繞得遠了些……”管事滿臉疑惑,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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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麼。”
耿府內。
已然換上一身男兒裝束的扶桑,斜睨著那位所謂的”大夫”,勾起了嘴角說道:”救人容易,藏人難。耿家背後的人是清河王殿下,想要藏得住人,那麼至少,得讓清河王殿下對此不出手。陰家,耿家分別爲清河王的左膀右臂,若是兩隻手爲了搶烤紅薯而打得不可開交,清河王殿下是不會插手裁斷自家事的……畢竟,於左右抑或右手,最終,都是吃進一張嘴裡。而事情若是處理得偏頗了,卻只會惹的其中某一方心生怨氣。”
“可是,藏起竇南箏的畢竟並不是陰家呀,就算耿家和清河王殿下都有所懷疑,陰家難道就不會解釋嗎?”他蹙眉,還是有些不解,“這一解釋,不就要穿幫了嗎?”
扶桑到了一杯水,略笑了笑。
“我要證明我有這琉璃杯盞,只需將它拿在手裡給你看即可,可我若證明我沒有此杯盞呢?”她喝了小半杯水,笑道,“給你看空空的手,你便會信了嗎?”她喝完了水,將空杯子放入了他的手心,說道,“若要證明我並未拿有此杯,只能讓別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這杯子是在你手中才行。”
清河王是有逆反之心的人,也就是說,在他眼裡,如今的陛下,並不是永遠的陛下。那麼,陰慎柔,也並不是永遠的皇后。但是,他唯一的兒子的母親,是耿家的人。陰耿兩家同清河王的親疏一眼即明,陰家雖看似受益最多,但實際上,耿家纔是清河王真正的心腹。
比起陰家,清河王必然更信耿家的猜測。
卻不想,書嬈告知她的這些事情,竟然讓對於她來說原本該是一團迷霧一般的朝局形勢,霎時洞若觀火一般明朗起來。
“因此,只要短時間內清河王和耿家把疑心放在了陰家一流。那麼我們真正要防備的人,就由原來的耿家,陰家,還有清河王殿下,變爲了只有陰家一方。只要陰家的人拿不住竇南箏藏在我們鄧家的把柄,此事一時間就不會有進展。陛下若是追查起少了這麼個人,那該收拾爛攤子的也是耿家,同樣牽扯不到我門鄧家。”
他似是恍然,不禁在心中暗暗震驚,然而良久,他又有了新的顧慮: “陰家,畢竟有個陰慎柔爲國母。就算只有一個陰家,鄧家也未必……”
“這個呢……陰家,只怕從此以後,可要自顧不暇了。”
扶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那個雨夜裡,令她回想起一切的那個人。
當今陛下。
“清河王再權大氣盛,那也不過是個王爺。陰家費盡心機當上皇后,以爲攀扶著清河王這大樹便可扶搖直上。合了王爺的心意,卻失了陛下的聖心。可笑的卻是,若論契合王爺的心意,陰家做得,卻還不如耿家。如此一來……”扶桑思慮得愈加深遠,下巴微微揚起,眼眸注視著前方,卻又似是目空無物。
陛下欲削勢清河王,必從陰家下手。
而清河王倘若陷入兩難之境,也必然舍陰保耿。
陰家,不知是否覺察到了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陷入瞭如此尷尬兩難的境地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叮咚——
女主智商已經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