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趙巽冷笑一聲,劍招愈來愈急,劍光化成的光幕愈來愈密,將李湛罩在他的劍風之下。每一劍出手,常常是毫髮之差,李湛幾乎便要血濺當地。
此時此刻,便是傻子也瞧的出來,趙巽只是借切磋之名,實則是刻意要置李湛於死地。蒙茵心中焦急,卻幫不上手,對著馮劫叫道:“喂,你是傻子麼?快讓他們停下手來。”
馮劫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李湛,沉聲道:“若我能出手,早已出手了。此刻除了李湛自己,誰都幫不了他?!?
蒙茵卻實在想不出,李湛能有什麼法子自這劍風中衝出來。她轉身見到楚楚默默倚在一旁,她氣惱極了,指著她便罵道:“你的功夫只會對我使麼?怎麼不去幫他?”
她話音未落,只見楚楚右臂上的那非金非玉的綠色鐲子,突然微微震動起來,且嗡嗡地一聲響過一聲。蒙茵大驚道:“你這是什麼東西?”她伸手想去碰那鐲子,楚楚突地將手一收,冷聲道:“你做什麼?”
她就手將蒙茵一推,蒙茵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兩步,將一旁手持燈籠的兩名莊丁撞倒了。她自己勉強站穩了身子,卻聽呼的一聲,莊丁手中的三個燈籠被壓倒在地,火焰一黯,險些熄滅。
這瞬間黑暗中,李湛與楚楚身上露出點點綠色,可趙巽的兩隻手掌上,卻俱是慘綠色的熒光。
李湛厲聲道:“原來是你……”他伸指便向劍刃上抓去,趙巽一驚,不曉得他要做什麼,只這麼稍一遲疑,眼見李湛的手指將然抓到劍上。不料李湛驀地裡屈指彈出,嗡的一聲,趙巽長劍把捏不住,脫手落地。李湛左手探出,一掌拍在趙巽的肩頭。
這兩下兔起鶻落,形勢頓時急轉而下,蒙茵只瞧得心動魄,又驚又喜,幾乎忍不住要大聲喝起採來。楚楚直起身子,輕聲道:“湛哥哥,你沒事麼?”
“你廢什麼話……”蒙茵回頭瞪了她一眼。李湛卻柔聲道:“我沒事?!?
他將劍指著趙巽的咽喉,緩聲道:“閣下與我有何冤何仇?爲何三番四次要置我於死地?”
衆人皆凝目屏神,只聽趙巽如何解釋。哪知突然之間,前方不遠處,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
這咳嗽的聲音,雖不甚響,可在這黑夜中,卻又顯得極爲明亮。
只這霎時間,楚楚面色一片蒼白。她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身子更有些微微發顫。接著又聽見一個微啞的聲音,緩緩說道:“成日裡打來打去,是嫌這裡還不夠熱鬧麼?”
這話聲一出,除了楚楚,衆人一起轉頭望去。只見前廳門口的石階上,負手佇立著一個神情倨傲的黑衫男子。
他長身玉立,黑袍黑帶,腰上繫著一塊紫綠色的琉璃玉佩,除此之外,身上就沒有別的任何裝飾。
他只需揹負著雙手,這般靜靜地站在堂前,他身上便有了一種不同尋常的華貴風采。他不需什麼裝飾,也再難有什麼裝飾能配得上他這樣的風采。
他的目光冷漠,在衆人面上緩緩移動,落到楚楚身上時,他面上帶起了三分不屑,冷冷道:“怎麼,你也來了?”
衆人估不到他與楚楚竟是舊識,都有些吃驚。蒙茵一時瞧瞧這人,一時瞧瞧楚楚,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可楚楚卻一直揹著身,半個字也不肯答他,只是她緊攥在一起的雙手終於鬆了,發顫的身子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趙巽推開了李湛手中的長劍,到了這人身邊。他方纔的孤傲,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對著這人躬身行禮,又垂著袖子站到了他身後,這才真的有了些管事下人的樣子。
這人側過了頭,對著趙巽懶洋洋地問道:“是誰叫你搞出這些事情來的?”
趙巽低下頭,在那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人又冷笑道:“自作主張?你的眼裡可還有我這個主人麼?”
他這句話雖說得甚輕,但衆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這人果然是趙巽的主人,而趙巽要殺李湛一事,他卻並不知情。趙巽面露慚色,二話不說,擡手反抽了自己十個耳光,兩邊的臉頰頓時腫得跟饅頭一般高。
蒙茵這下才長長地鬆了一大口氣。她輕快地跑到那人的身邊,扯著他的衣袖,在他耳邊也低聲說著什麼,手指趙巽,時而跺腳,時而撅嘴,想來是在向他告趙巽的狀。
這人漫不經心地聽著,時而輕輕咳嗽了幾聲,未待蒙茵說完,便有些不耐:“好了好了……”丟下蒙茵,轉身便朝廳堂而去。
趙巽望著面色難堪的蒙茵,挑釁般一笑。他揚了揚眉,對衆人高聲道:“我家主人請諸位入廳堂敘話?!?
※※※※※
蒙氏別莊的廳堂。
裡面早已設了酒宴,大廳四壁,每隔三尺,便有一盞銅燈。燭火明亮,映得四下金碧輝煌,王室宮殿,大約亦不過如此。
那人徑自到上首坐了,趙巽隨立在他的身後。蒙茵請了李湛到這人右首上位坐了,自己坐在李湛的下首,又指揮著馮劫坐在自己的下首。
她雖然目指氣使,好歹也算是招呼著,馮劫也懶得同她計較。可楚楚立在門旁,蒙茵卻大剌剌地視若不見。
她恨不得楚楚就一直那樣站著,一直無人理睬,這才能好好地出一出醜,而她自己心中才能稍稍舒服了一些。
趙巽皺起了眉頭,翩然走了下來,到了楚楚面前,長身一禮:“我們三姑娘無禮,姑娘莫怪。”他躬身伸手,直直引向那人所在的上首席位,瞧這情形,竟似要請楚楚與那人並坐。
而那人只是舉起酒樽,淺淺地酌了一口,皺著眉頭細品舌尖上的酒,而這滿廳堂的人,他卻似根本似連瞧都懶得瞧上一眼。
楚楚亦只是垂首立在門邊,遺世獨立般,不瞧著誰,不看著誰,更未理會過趙巽半分??蛇@趙巽全不在意,楚楚不睬她,他便伸著手,在她身旁恭候著。
他待楚楚,便如待那人一般恭敬。
蒙茵和馮劫見三人如此模樣,心裡更是驚奇。李湛神色微變,站了起來,朝著楚楚招手:“楚楚……”
楚楚回眸望向朝李湛,他眼眸清亮如昔,無論她是怎樣,他眼中那關懷之意卻始終不曾變過。她心中一暖,展顏微微一笑,緩步到了李湛的身旁坐下。
趙巽淡淡一笑,又站到了那人的身後。而那人只是目光微微下垂,瞧著面前的酒樽,時而咳嗽兩聲,面上卻也無一絲表情。
他身上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勢,只要他不說話,這廳堂上便如鴉雀無聲了一般的沉寂。
馮劫忍不住,提起面前的酒壺,自酌自飲了兩樽,高聲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趙巽揚聲道:“鄙主人名諱,上秦下澤。”
這姓名卻是再普通不過了,馮劫直覺是趙巽信口捏造哄騙自己。他顧左右而笑:“真是奇了怪了,這蒙家的別莊,管事卻姓趙。這便也罷了,怎麼這個管事的主人,不姓蒙,不姓趙,反倒姓起秦來了?”
“此處乃是秦國,我們秦人不姓秦,又要姓什麼?”趙巽不卑不亢地應對。
“若是秦人便要姓秦,那我豈不是也姓秦?”馮劫嘟囔道,“難道姓蒙,便見不得人了麼?”蒙茵在一旁聽得清楚,捉起箸子朝他腰俞穴刺去,馮劫就勢朝後一滑,躲過了她的箸子,卻聽李湛揚聲道:“敢問秦兄,莫非在下從前與兩位曾結過樑子麼?”
他問的是秦澤,目光卻盯著趙巽。趙巽仰首笑道:“並沒什麼樑子,今夜確是鄙主人設宴想見李兄。其他的,卻都要怪小人多事?!?
“秦……澤哥哥,”蒙茵面上微有些畏怯,“你見他……見李湛做什麼?”
“見他做什麼?”秦澤斜覷了她一眼,淡笑道,“你日日說要帶一個人來見我們,怎麼……我親自設宴來請他,你不樂意麼?”
“我不是不樂意……”蒙茵噘起嘴,垂下頭。趙巽高聲道:“主人一番苦心,三姑娘不明白麼?”
他接續道:“那日三姑娘與李兄爭吵,主人便在園子外頭,後來三姑娘哭得傷心,主人聽得心疼,便叫我私下去查一查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去問了姑娘的隨從,才曉得三姑娘結識了一位叫李湛的年青人,還……爲他要生要死的……”
他說到此處,面上揚起一絲顯而易見的蔑笑。趙巽頓了一頓:“主人便叫我設宴,將李兄約來見一見,也好爲三姑娘籌謀將來?!?
“可秦澤哥哥是叫你請他,卻不是叫你送他入獄……”蒙茵忿忿不平道。
“那便是小人的一點私心了,”趙巽笑道,“三姑娘天人之姿,卻遭李兄如此欺侮,小人心中實在氣不過。小人從前隨著主人在咸陽令府衙裡辦過文書,也有些手段,便自作主張,想替三姑娘討個公道?!?
“你是我什麼人?誰要你替我……”蒙茵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指著趙巽,狠狠地罵道??汕貪傻难劢悄抗庵怀⑽⒁黄常D時就喪了氣,不情不願地又坐了下來。趙巽瞧在眼裡,嘴角的蔑笑更不掩飾,又道:“小人查到李兄住在北郊,便叫人假扮了齊國商客,隨意給李兄安了個罪名入獄。”他說到這裡,微笑著朝李湛長揖道:“得罪之處,還請李兄原諒?!?
“至於後面的事情,諸位自然都明白了,三姑娘既來求情,在下做的事情便瞞不住了,只好叫咸陽令放人??尚∪诉@氣量向來不大,無意間撞到三姑娘請莊老去試探姑娘……”
他說到此處,轉身對著楚楚欠了欠身,“莊老口上雖應了,可又怎會將這男女爭風之事放在心上,自然是不屑出手的。在下見無人肯爲三姑娘出頭,義憤填膺,故此蒙了面,想著教訓教訓李兄,也好爲我們三姑娘爭一口氣。”
他這一番說辭,從頭到尾都是皮裡陽秋地在譏諷蒙茵,面對李湛雖言詞上請了罪,可語氣中卻無半點自責之意,實在是狂傲至極。蒙茵對他恨得牙癢,可礙著秦澤,不敢輕舉妄動。
只聽李湛沉聲道:“只是爲了爭一口氣,便要對在下痛下殺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