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秦王一個翻身,輕穩落地,長袖飄飄,姿態瀟灑已極。可盈盈早已趁機抽身後退,扭住杜長生縛手的繩索輕輕一抖,繩索便碎成了幾段,散了開來。盈盈扶起杜長生,低聲道:“長生哥哥,我帶你出去?!?
她一擡頭,便瞧見秦王已然立定身子。他那樣子,年約二十七八,長得也算是眉清目秀;而眉梢眼角,傲氣凌人,神采更有幾分似秦澤。
他伸手擋住了兩人,冷笑道:“想走?秦王宮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的地方麼?”
說著,手中長劍一提,便朝盈盈刺來。盈盈身子一轉,左手輕拂,袖風直拂秦王腕口。她出掌甚快,招式後發先至,秦王不料她招式這麼迅急,一振手腕,劍招劃了一道大弧,想劃破盈盈的衣袖??捎瘏s嫣然一笑,袖子收到了背後,一手帶著長生,足不點地,飄飄然退到了窗邊。
秦王窮追不捨,一劍橫掠,劍鋒又急刺盈盈的肩膀,高聲道:“我瞧你逃到哪裡去?”盈盈閃身躲過他這一劍,秦王手腕震動,抖手一劍卻朝著杜長生刺去。盈盈手中輕輕一帶,將杜長生拉到自己身後。
長劍刺中了臨窗的檀木架子,秦王手一揮,架子上面的擺設“嘩啦啦”地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一連幾招攻勢,都被盈盈躲開??伤坪跻睬瞥隽擞αK不十分深厚,多以巧勁取勝。他接著又是幾劍,飛揚跳脫,身隨劍走,當真是靜如泰山、動如脫兔,那招式也越變越是陰柔奇詭,剎那之間,便已攻出十餘招之多。盈盈手中沒有兵器抵擋,又得時時處處護著杜長生,竟被他逼到牆角,幾乎動彈不得。
她情急之下,右手自懷中一探,一揮一揚,一樣東西迎面便朝秦王飛去。秦王揮劍隔擋,竟將那東西悄無聲息地削了兩段,落在地上。他垂目一看,原來不過是一把白玉梳子。可就在這一瞬間,盈盈右手又是一扣一彈,一股指風直中秦王的右手腕口。
秦王腕口一疼,手掌一張,那長劍落了下來。盈盈袖子一卷,便將長劍搶到了手中。
她手一挺,長劍的劍尖指著秦王的咽喉不過半寸,嫣然笑道:“秦王好功夫。”
秦王被他指住要害,不驚不怵,只是揚著頭望向她,高聲道:“你是什麼人?”
盈盈仍是面含微笑:“長生哥哥遇險,我不能不救。得罪之處,實在情非得以,望秦王明察?!?
秦王見她說話十分客氣,並不似有歹意,不自覺往帷幔之後瞥了一眼,輕哼道:“我問你是什麼人?”
他的長相與秦澤雖不甚像,可脾氣神情真是相似,便連這哼聲都是一模一樣。盈盈一想到秦澤,心中滿是溫柔之意。她將劍往後撤了三寸,笑道:“還請秦王莫要怪罪?!?
秦王立刻乘機往後也退開了兩步,避開劍鋒,又瞧了一眼帷幔:“他要行刺秦王,卻叫我莫要怪罪他?”
“我沒有行刺秦王,”杜長生到了盈盈身旁,輕聲道,“我就是在宮外站著,有人無緣無故抓了我進來……”秦王冷笑道:“若不爲行刺,你無端站在宮外做什麼?還不是爲了入宮有所圖謀?”
“我入宮……”長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他瞧了一眼盈盈,才結結巴巴道:“我與盈盈分別多年,甚是思念。聽說她在咸陽,便來這裡尋她……”
他振振有辭,盈盈卻聽得有些怔愣。她回頭仔仔細細打量了杜長生幾眼,默了一默,才輕聲道:“秦王,長生哥哥不過是有些粗淺的防身功夫。莫說他只是在宮外站著,本無闖宮之能;便是他此刻入了秦王宮,秦王面前,他又能做成什麼事情?哪裡能提得上行刺……”
她說到這裡,目光深深,凝望著杜長生。杜長生竟有些不敢與她目光相接,只是垂下眼,不住地點頭,以示贊同之意。盈盈這才微微頷首,轉頭道:“今日之事,只當都是長生哥哥做錯了??杉幢闼Q視宮廷,也罪不足死,還請求秦王寬宥於他,放我們離去罷?!?
她一字一句娓娓敘來,聲音溫柔卻堅定,自有一股懾人的力量。秦王情不自禁又朝著帷幔望去,嘴裡問道:“你又是什麼人?怎會到我秦王宮裡來的?”
卻聽殿外有人急速拍門,幾名侍衛同聲在外叫道:“開門,開門,可是秦王出了事?”想來方纔幾下動靜頗大,驚動了外面的侍衛,他們怕秦王遇險,便要闖入殿來。
若再拖延下去,只怕又要橫生枝節。盈盈將手中長劍一轉,倒轉劍柄遞到了秦王手前。這一下她更是擺明了自己毫無敵意,秦王方要伸手去接,微一遲疑,又收了回來,再瞧了一眼帷幔。
他雖未接長劍,口氣已經緩了許多:“你可是長信侯的人麼?”
盈盈莞爾一笑,揚聲道:“多謝秦王寬宏大量,放我長生哥哥一條生路。”她將手一鬆,長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她一手拉住杜長生,一手推開窗格,正要帶他躍出窗去,突聽帷幔之後有人曼聲道:“慢著……”
這兩字,盈盈聽到耳裡覺得極是熟悉,一楞間,停下了腳步。帷幕一掀,一人探出頭來,衝著她微微一笑。
眉眼清冷,似笑非笑。
滿殿火光照映之下,盈盈斗然見到這張臉,情不自禁,退了半步,登時怔愣地說不出話來。
這張臉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雖不曾魂牽夢繫過,可此生料來也再無法忘記。她一心要來秦王宮裡尋他,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一霎出現眼前。
這張臉,與秦澤一模一樣,表情亦是一模一樣。他身上穿的,也正是盈盈爲他縫製的那件青衫。
他笑瞇瞇地走上前來,拉住盈盈的手,柔聲道:“你怎麼來了?”
他問得若無其事,彷彿她早就該將一切想的清楚明白,曉得他就在這裡,曉得他是誰。卻一聲也不解釋,他爲何會在這裡出現?
盈盈瞧了方纔那秦王一眼,只見他拾起長劍,垂下頭,靜靜地立到秦澤的身後。他身穿冕服,秦澤身上不過是一套農家舊衣,可奇怪的是,他一站到秦澤身旁,誰人都能瞧得出,秦澤是主,他不過是僕。
盈盈又想起他方纔幾次望向帷幕的動作,頓時心中一片雪白透亮。
他的確不必解釋,爲何他會在此處,只因他本就應該在這裡。
自他夢中自稱“成兒”始,他便處處存心騙了她。借了一個長安君的身份,隨她去了雍城,又與她回了咸陽。
前夜渭水旁,他也並非是爲那一羣秦兵所捉。他們初始見到的那幾名秦將,應該都是他的親信。而竹林,定然是他時常與他們聚會之處。他先故作不識那幾人,刻意帶她到了竹林裡,再趁她不注意時,悄無聲息地出了竹林,再與他們一道回到秦王宮中。
他就此無聲無息地走了,也根本無需再向盈盈交待。只因天下世人皆知,長安君成蟜,本就是已死之人。
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回了咸陽,回了秦王宮,他便再無後顧之憂了。所以他也全然不須顧及盈盈,更不必在乎這一日一夜間,她心中是如何地煎熬。
他是從頭至尾都騙了她!
只是那他又何必在此刻現身,由著她帶著杜長生離去,從此叫她天涯海角地去尋一個叫成蟜的死人,豈不是更稱心如意?
盈盈靜靜地望著眼前笑瞇瞇的這人,瞧著他半晌,輕輕抽回了手,福了一福:“秦王萬年?!?
他背起手,微微俯下身子,瞧著她的臉色,笑道:“你是來尋我的麼?”
盈盈側過了身子,低聲道:“還請秦王放過我同長生哥哥……”
“長生哥哥……你哪來的什麼長生哥哥,你怎麼從來都沒同我說過……”他笑著,仍想去拉盈盈的手??梢粩E頭,瞧見盈盈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始終瞬也不瞬望在地上,目光淡淡,平靜得猶如一泉深水。
那日他殺了鄭寥谷虛懷時,她的眼神亦是這樣的冰冷。
只是那時她尚且與他目光相對,而此刻,她卻是一眼也不願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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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得默了一默,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是好,只是似有若無地“嘖”了一聲,顯得心中有十分的難言之隱。
再想去拉盈盈的手時,卻聽外面得殿門“哐當”一聲,已經被人撞了開。他面上微微哼笑,在盈盈耳邊低聲道:“你別走,我還有話同你說?!?
盈盈正覺得莫名其妙,不曉得他爲何要這樣說,只見門口那十數名侍衛已經闖入殿來。
而她一回頭,那帷幔輕輕抖動,復又平靜,他竟又躲到了帷幔之後。
爲首的侍衛首領見到四處狼藉,地上還扔著一把長劍,處處是打鬥的痕跡,而盈盈和杜長生正站在窗邊,急忙揚手大叫:“拿下刺客,救護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