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兒怎會是呂不韋的兒子?”月夕輕哼一聲,臉帶不屑,語氣仍是十分冷冽,“當年莊襄王身無暗疾,卻死得急促,總有傳言說他死的古怪,我們從前在代郡也聽人說了??烧耗菚r也不過十二三歲,他怎麼就能……”
她這幾句話前言不搭後語,盈盈的心中卻憑空生起一股寒意。她禁不住心口慌亂,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有氣無力,許久纔不自覺道:“他只說昌平君大壽,是一定要去的……”
她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只覺得能說上一句話,先擋住孃親後面的話再說。月夕果然笑了起來:“自然是要去。秦國眼下雖然由文信侯與太后主政,可他們手中其實並無無兵權。呂不韋在秦國經營了十多年,雖有蒙鏊等將軍投靠,蒙呂兩家的人馬把控了秦國半壁江山??伤麄円蝗~障目,不見泰山,竟忘了秦王親政前,這千千萬的大秦銳士,還有我當年所練的飛鷹銳士,他們的兵符卻都是握在王族宗正手裡……”
“原來如此……”盈盈終於明白,爲何趙政幾次說不能怠慢昌平君。月夕又緩緩道:“可叫我奇怪的是,這麼多年謠言甚囂塵上,昌平君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但凡他對政兒有一絲絲懷疑,早可以王族宗正的身份,查個究竟??伤故冀K按兵不動,究竟是爲了什麼?”
她這一番話下來,盈盈心中只是惴惴不安。再想到呂不韋和趙政倆人一再提起的“不曉得”,還有趙政在雍城聖地裡一言一行,心中真是起伏難定。
趙政,他果真會有這般心狠手辣麼?
她默然不語,臉色甚是古怪。白月夕瞧在眼裡,推了推趙子服,又朝著盈盈努了努嘴。
趙子服微微一笑,湊到她耳邊,輕笑道:“女生外嚮,你難道還不懂麼?”
“我怎會懂?”月夕瞪了他一眼。趙子服瞧見她面上且喜且嗔,彷彿仍是初見時的小兒女模樣,遙想當年,忍不住閉上眼,微微笑了。
盈盈擡起頭,勉強尋了個由頭,想岔開話題:“娘,若你們去了蓬萊,湛哥哥他……”
卻聽遠處樹叢中傳來輕輕的“喀嚓”一聲,趙子服霍然張開眼來。微弱的月光下,樹林外隱隱似有身影晃動,趙子服叱道:“誰?”
樹叢中並不答言,卻飛起一條人影,身法輕靈,叫三人都有些驚詫。趙子服將手在月夕肩上輕輕一按,自己探身出掌,掌力如濤,直朝那人影而去。那人影見他來勢迅猛,卻也未曾躲避,只是回掌相迎,只是出手極快,一副速戰速決之勢。
趙子服見這人功力老道,看身形卻像是名年輕人。他有心看來人武功強弱,掌中勁力一收,開手盡是虛招,更不追擊。十餘招過後,來人掌力端穩,來勢依然咄咄逼人。
趙子服見他年紀輕輕,武功竟已是造詣非凡,不禁也暗中爲他身手喝采。
又是十餘招過去,恰好兩人雙掌交擊,這一下趙子服再不留情,掌中勁道一吐,但聽砰地一聲,那人只覺身子大震,手腕脫力,胸前更是氣血翻涌,不禁向後跌倒。趙子服左掌反勾,把住了來人右手腕門,不叫他跌下去。那人左掌直切趙子服,卻見月夕腰中青絲帶在手中,迎風飛過,早已緊緊縛住他的左臂。
那人右腕被制,左臂被縛,雙手俱已被制,再不能反抗。眼看趙子服右手一掌劈下,哪裡還有命在?他既不能抗,亦不能躲,只有閉目等死了。但趙子服只是伸掌在來人頭上輕輕一貼,便放開了他右手腕門,朗聲笑道:“少年人功夫不錯,不知到此有何貴幹??!?
月夕手中一抖,青絲帶也束回腰間。這一剎那間,四人面面相對,彼此各自打量了幾眼,盈盈見來人身上一身秦國書吏裝扮,面容熟稔,不禁喚道:“蒙大哥?”
來人雙手抱拳屈身:“晚生蒙恬,見過趙將軍。前輩在趙國驅逐匈奴,晚生佩服的緊?!?
這兩句話他自報家門,又表述了孺慕之情之意,實在是乾脆利落之至。盈盈驚詫道:“蒙大哥,你怎會知曉我爹爹?”
蒙恬笑道:“不瞞盈姑娘,秦王曾幾次在我面前提過趙將軍。我們亦曾推演戰事,李牧取匈奴一戰,若無趙將軍在代郡呼應,未必能有如此順利?!?
趙子服含笑還禮,月夕卻面色微冷,斜睨著蒙恬:“好一個政兒,竟然派人跟蹤我們……”語氣之間,微現不悅。
盈盈臉上微微一怔:“娘,他並無此意。”
月夕冷笑道:“你怎曉得他並無此意?”
蒙恬見月夕語氣不善,怕她心中多生猜疑,忙拱手直言釋疑:“盈姑娘,趙高受傷中毒,宮中太醫束手無策,盼請盈姑娘回宮相助?!?
盈盈臉色大變,霍地站起,訝聲道:“中毒?怎會中毒?秦王可平安麼?”月夕面色一凜一怔間,已是大大的緩和,亦露出無比的關切之色。
蒙恬道:“秦王一切無恙,諸位不必擔心。是趙高於護衛秦王之時,被匈奴人的銀針射中……”
“匈奴人慣用的,便是貴霜狼毒,吸出來便好,秦國太醫們怎麼不知道救?”趙子服微微哂道。蒙恬道:“一開始趙高也只以爲是狼毒,並不在意。不料回宮之後處置後,仍是中毒暈倒,太醫這才發現上面那銀針還裹了秦軍獨用的紅信石,兩毒相混,待診治時,趙高已經毒氣入心?!?
“紅信石?”月夕皺眉道,“紅信石乃是秦軍征戰所用,可因無藥可解,所以平日裡管制極嚴,除了有數的將軍外,絕非尋常人能拿得到……”
“娘,莫非秦軍中有人同匈奴人勾結,要害秦王與文信侯?”盈盈一聽,更是心亂如焚。蒙恬見月夕料事如神,與自己在秦王處所聞竟不約而同,不禁駭服,沉聲道:“秦王亦是做如是想。他說今日若只是匈奴人行刺,抓得住抓不住倒也罷了??汕剀娭芯褂腥斯唇Y匈奴,此人用心狠毒,定要將此人揪出來。?!?
白月夕沉吟了許久,才道:“你叫蒙恬?是蒙家的人?是秦王叫你來尋盈盈的?”
蒙恬恭聲道:“秦王並未有此意。太醫說趙高無藥可救時,晚生恰好在宮內,見到秦王在趙高身邊,呆坐了許久,只說了一句:可惜那蠢丫頭走了……晚生聽秦王話中之意,大約是想盈姑娘有救治之法,只是苦於不曉盈姑娘的去向。晚生想起秦王說過趙將軍好酒,史家酒館又在昌平君府附近,便想來試一試也好,不料果然見到了諸位?!?
“娘,我……”盈盈飛快的向白月夕掠了一眼。白月夕冷眼瞧著她,鼻子輕輕哼了一聲:“要解紅信石之毒,除非蘼心果,可蘼心果早已絕跡,你怎麼去救?”
盈盈對著母親,臉上甚是忸怩尷尬:“我雖沒有蘼心果,可我總不能見死不救……”說完聲音越低,慢慢低下了頭去。
白月夕冷笑道:“你是要救趙高,還是打算回去見政兒?你若是爲了他,那你便自己去好了。與我說什麼,反正這爹孃你也不要認了。”
這話中的氣惱怪責之意,便連蒙恬一個外人都聽得明白。盈盈是接不好,不接也不好。對著自己的至親之人,她不願說一句虛假之言。更覺得孃親早將自己的心意瞧得清清楚楚,自己又心虛又心急,幾乎要掉下淚來。
趙子服卻曉得月夕方纔這幾句問話,只是因爲心中多少已對趙政起了警惕之心。他將月夕拉到一旁,不叫蒙恬聽見,聲音極輕:“我方纔見政兒對你思慕之情,你不必多心?!?
“我也不願這樣想他,可他畢竟不是在我們身邊長大……”月夕低聲道,“情分歸情份,他是想做秦王的人,哪裡會顧得了這麼多。莊襄王做了他這麼多年的爹爹,還不是……”
“眼下尚有文信侯轄制,料來他也不會這麼出格……”趙子服仍是寬慰。
“有呂不韋轄制,他尚且能設法去了雍城,將蒙鏊的孫子收爲己用,眼中還不忘盯著昌平君手中的兵符……呂不韋的手段都使在明處,暗裡的……可真比不上他,”月夕重重嘆了口氣,“你說我多心也好,無情也罷,我實在是怕他將來……”
她沉默了許久,望著盈盈,嘆氣道:“他要如何對我們,我也不怕。我只怕他將來對呂不韋……當年我在邯鄲,多虧得呂不韋照看,他這麼多年扶持政兒做了秦王,如今又對盈盈多加愛護,我們一家實在欠他許多。若將來政兒……”
她對趙政實在知之甚深,盈盈默立在一旁,心中揣測著月夕話中未盡之意,心中更有一種寒徹之感。卻見月夕擡頭斜睨著自己,冷冷道:“你還不明白麼?你與他越親近,曉得他越多秘密,將來便有越多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