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和盈盈在這無邊的雪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著。大雪覆地,渭水邊愈發(fā)難行,時而是他絆了一下,時而她要靠在樹枝上歇了一些。可每一次踩下腳去,便出來了四個並排的、大大小小的足印。
夜很深,雪很厚,這條路很長,天很冷,兩個人在雪地上已經(jīng)走了大半個時辰,雪花一點點都落在他們的頭上,兩人的鞋子都是溼漉漉的,冷得有些刺骨。
可是趙政的心裡,卻很快樂。每一次盈盈伸手去撣他頭上的雪,他都要忍不住去親她。
她的臉凍得發(fā)白,鼻子更凍得紅紅的,他親她的面頰時,笑容卻如春花般溫暖美麗。
她突然不肯走了,趙政回過頭來:“累了麼?叫趙巽來?”
盈盈笑著搖了搖頭,她合起自己的雙手,搓了搓,又哈了一口氣,輕輕地捂在他冰冷通紅的耳朵上。她的手很暖,她瞧他的眼神又清又亮。
皓雪千里,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他面前,笑顏如花。
趙政的心突地窒了一下。
他閉上眼,聽著她手掌間漏過的風聲。她的手很快便有些涼了,可他卻捨不得放,舉起雙手,將他大大的手掌緩緩覆在她的手上。
一瞬間,他耳邊失去了所有的聲響。天何其寧,地何其靜。
天地之間,本該只有他與她。
過了許久,她輕輕拉下他涼透的手,他又反手將她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內。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他牽著他,就這麼慢慢地走著,一步一步地走著,走回了竹林。
天上仍下著雪,沒有星月。趙政靠在門外,默默地瞧著盈盈進了屋,點起了燭火,還有暖爐薰香。
凜凜北風中,漸漸多了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梨花香。
竹林外的健馬輕嘶,隱約可聞,叫了兩聲便被趙高按下了。屋內燭火的微弱之光從窗格中斜照出來,把獨立在門邊的趙政削瘦的身影,長長地投在雪地上。
盈盈到了趙政面前,身上暗香浮動。
趙政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當年姑姑給靳韋帶的梨花胭脂,是叫他送給我孃的。”他笑了笑:“同你身上的一模一樣。”
盈盈輕笑道:“你將這梨花胭脂堆滿了案上,我還能不曉得麼?”
可他又不笑了,只是眼神幽幽地望著他。她難道不知道,每次他聞到她身上的梨花香,即使極輕極淡,亦是讓他全身發(fā)燙。盈盈不禁給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起來,聲音也有些亂了:“你……”
“我……”他嘆著氣,原本在心中憋著的一句話,怎麼也問不出口。
走這麼長的一段路,風雪同程,難道他不該問一句麼?
就算他不問,她也該曉得,他很想要問她的是哪一句?
她垂著眼,沉默不語,身子似乎在微微顫抖。
可她還是沒有說話,趙政的心中很失落又很無奈,緩緩地轉過了身。
他早習慣了。
每一次她會都將他拒之門外,叫他不得不乘夜而回。他從來未曾這般耐心過,可現(xiàn)在卻變得前所未遇的耐心。在盈盈這裡,他一定要等,無論多久都只能等。
只是這一次,真的有些不同。
身後有一隻軟軟的白玉般的小手,帶著淡淡的清香,悄悄地伸了過來,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愣了一愣,似乎不明白她要做什麼,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聲音很溫柔:“怎麼了?不如我?guī)湍銧t子搬出去,咱們到亭子上守歲?”
這麼冷的天,虧得他異想天開。
盈盈垂頭不語,心中突突亂跳。她將耳朵貼上他的背,他的心很平靜,一下一下穩(wěn)穩(wěn)地跳著,並沒有什麼非分之想。
盈盈環(huán)著他的腰,垂下頭,額頭頂在他的背上。半晌才低聲道:“那一日,爹孃來了咸陽城,娘同我說……她說……”
“她說什麼?”趙政愣了一愣,心中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姑姑那般聰穎之人,怎會瞧不透他的爲人?她愛女心切,同蠢丫頭說的,怎麼會是好話?
“娘說……她說……”盈盈笑了一笑,“她說,他是秦王也好,是尋常百姓也好,只要我自己心中歡喜,便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他……哪個他?
一時之間,聰明如他,都有些糊塗。
可他立刻便明白過來了,他心中一跳,便要轉過身來,可她的手攥在他的衣襬上,不肯叫他回頭瞧見自己。
他終於還是回過身來,她揹著燭光,低垂的臉上的一副又羞又怯的神色。臉上白裡泛紅,有一種姑娘家的羞態(tài),很是可愛。
他怦然心動,柔聲道:“那你呢?”
誰人他都懶得去理睬,他只想弄明白她的心思。
“我……”
盈盈的頭垂得更低,她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倚在趙政的懷裡。她心中忐忑難安,卻又似受了極大的蠱惑。她鼓起勇氣,聲音極輕極輕:“外面已經(jīng)是三更天了,還下著雪,路上都結了冰,馬兒蹄滑,馬車只怕也難行。不如……”
她說不下去了,只能擡起頭,神色靦腆,卻對著趙政笑了笑。
三更,雪花滿天。
天寒地凍,雪重馬滑,不如……
休去。
不如休去,這便是她要說的話。
她的笑容很是羞怯,卻如春花般燦爛。燭火映照下,明亮的叫他突然間頭暈目眩,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要滿溢出來,連帶著他的心,也歡喜地要蹦出來。
他捧起她的臉,眼中是炙熱的火焰,情難自禁,吻上了她的脣。
天上飄著輕輕的雪,耳邊有汩汩的溪水之聲,還有脣齒間的呼吸交錯。除此之外,他們再也聽不見別的聲息。
天地之間,就得只他們兩人。
她的手環(huán)在他的腰上,卻被他拉著按到了他的胸口。盈盈明顯能感覺得到,他的胸口突然跳的急了。
有慌,有喜。
因她歡喜,因她慌張。
她抿著嘴,微微地笑了起來。可突然間卻像天旋地轉一般,趙政已經(jīng)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阿政,你……”
她話未出口,她的嘴又立刻趙政的堵住了。
這個時候,誰還要聽她說別的話?誰又能保準,她下一句說出的,不是反悔的話?
於是她再也不能說話了,她也再不想說話。她只是深情地望著他,又閉上了眼,只將自己光滑柔軟溫暖的身子,慢慢地貼著他,被他緊緊擁抱著。
她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他要她的全部,她便一分不留地,都交給他了。
他和她滾入榻上,紫幔層層垂了下來。她的衣裙被一件件剝落殆盡,席榻上散落著如絲的秀髮,發(fā)尖兒還在微微發(fā)顫著。
她顫抖地好像風中的梨花,而他卻仿似驚濤巨浪,吞噬了她所有的身志。她的身子,只是一副軀殼,任他欲求欲取。
低啞的喘息,動人的梨花香。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讓他沉迷不已。
肌膚相親,頸項廝磨,他的身子貼著她的,那般嚴絲合縫,毫無空隙地契合。
哪還有時光,能抵得上此刻的纏綿?
屋外的雪,悄悄地停了,雪花堆積在七玄古梨的樹枝上,猶如梨花,開滿了整個枝頭。窗外有微風,冷風從窗格內吹入屋內,卻吹不散屋內的一室如春。
他便是春日,一寸寸,融盡了她這一片雪。
※※※※※
夜很深,風很冷,趙高一人坐在馬車上。
天快亮的時候,正是一日之中最冷最寂寞的時刻。
他抱了抱肩,狠狠地搓了搓,望著竹林,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
天,漸漸亮了。東方發(fā)白,霞光滿天。
秦王政十年的大年初一,是個大晴天。
紫幔低垂,席榻上的錦被下,輕輕伸出一隻白玉玲瓏的小腳。可一隻大大的手掌,立刻從錦被中伸出來,將這只不聽話的腳握在了手裡,輕輕地拉了回去。
“你放開我……”
“放開你,你去做什麼?”
“火爐熄了,你……的手都涼了……”
“可你身上很暖!”
那隻大手,從腳上慢慢撫摸而上,又不知摸到了什麼地方。房間裡突然間,又沒了聲音,只剩下了一粗一細的喘息聲。
那細細的喘息聲中,有一個嬌柔的聲音,在似哭似訴的□□;而那粗重的喘息聲裡,有人在喃喃不絕地喚著:“盈盈,盈盈……”
※※※※※
西斜日光從窗口照入,一絲一絲地,撒在席榻上。
熄滅許久的暖爐終於又被點燃了,香爐裡的薰香又在冒出嫋嫋的青煙,屋角屏風後面,傳來窸窸窣窣更衣的聲音。
趙政身上只披著一件長衫,緩緩地朝著屏風之後踱去。他嘴上似乎在跟什麼人說著話:“我來幫你……”身子正堪堪被屏風沒過,便不知怎得,好像被一股很大的力氣衝撞,踉踉蹌蹌地跌了出來,坐到了地上。
屏風後是盈盈又羞又急的聲音:“你……你……你別進來。”
她在換衣衫,他很想幫她換。他一片好心好意,可這蠢丫頭偏偏全然不識趣。
她身上的,他想看的,都已經(jīng)看過了,可怎麼她還是這般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