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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路易蹉跎

冬月十五,雍城外,大地一片蕭然。

兩騎駿馬急如星火般向西而來,直飛進雍城西城門。不過須臾,城樓上的火把便即燃起,照見遠處秦王與羣臣的一干車駕,浩浩蕩蕩地駛入雍城,駛向蘄年宮。

再過十餘日,秦王便要在宗廟舉行祭祀大典。

上祭天地鬼神,下祭歷代祖宗。

國之重典,無人敢有絲毫馬虎。

可天,卻又下起了雪來。

一夜之間,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雍城,覆蓋了咸陽,整個關中都沉浸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鵝毛大雪漫天而下,無論內侍們打掃得多勤快,這蘄年宮的宮內宮外始終覆著一層潔白。

趙政就踩著雪,緩緩地朝著蘄年宮內的秦王寢殿而來。

風雪撲面而來,他也未曾在意,忽然停下腳步回過了頭來。

趙高就跟在他的身後,低著手打著傘,勉強遮住他另一手託著的一件吉服。偶有雪花飄落在上面,紅白相映,襯得這吉服愈發喜慶。

趙政輕輕伸手,撣開了吉服上的雪花,卻不曾留意雪花飄落在他自己的臉上,慢慢地都融化成水。

他的眼眉之間很是舒展,還含了一種隱隱的喜悅。

他這短短三十餘年歲月,早已做了二十多年的秦王,可他卻從未曾這般喜不自禁過。因爲方纔,他就在外面的大殿裡,當著宗正和文武百官的面,親手將這吉服交到奉常手裡,可一時心血來潮又收了回來,匆匆趕回寢宮來……

他還不曾讓盈盈過目。

她過幾日要穿的,總得是她心中喜歡的。

前面便是寢殿了,趙政又停下了腳步,側著頭瞧著偏殿裡面透出的昏黃之色。

雪夜寂寂,一燈如豆,卻更讓人覺得格外的溫暖。何況燈下,是她一貫無怨無悔的守候。

他笑了起來,還愈發有些按捺不住,疾走兩步,推開偏殿大門,高聲叫道:“蠢丫頭……”

冷風驟然涌入,桌案上的燭火隨著風不住晃動著,幾乎快要熄滅了。殿裡有他的回聲,由輕至無,盈盈卻不在。

他的心驟然僵冷了起來,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涌上心頭。

“秦王,小人方纔好像瞧見……”趙高跟了進來,壓著聲音,朝著殿門外使了一個眼色,又出了門去。

趙政漠然地瞧了燭火一眼,輕輕地掩上門,跟在了趙高的後面。

大雪之中,天地都是混沌不清的。他一言不發,就這麼跟著趙高,在黑暗的角落之間走著,到了不遠處一個箭樓之下。

四面漆黑,唯有下面一個小門的門縫中露著微光。

門突然無聲無息地開了,一個人慢慢騰出了半個身子,門裡射出的燭光,照在他一半的身子上,是一名男子。

門裡面又伸出一雙白生生的手,拉著男子的手。

綿綿密密的大雪中,她的聲音也是綿綿柔柔的,似在珍重再見,又再三叮嚀。

過了很久,那男子才慢慢走出小門,沿著牆角的暗影往前,他走得很慢,走了幾步,回過來頭。

門邊站了一位姑娘,一身紫色長裙,長髮披肩,溫婉若天上仙子。

任誰都捨不得離她而去。

趙政目光冰冷地盯著眼前的一切,一言不發,只是鼻子輕輕地哼了一下。趙高的影子卻立刻遠開,飛上樹梢,落在箭樓之上,跟隨著方纔那名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無際的蘄年宮外。

而趙政一人,則慢慢地、悄悄地,一步一步,沿著原路踩著臺階,進了寢殿。

偏殿裡面仍是空無一人,開門帶入的冷風,將燭火瞬間便吹滅了。

他就在桌案旁坐下。

他的眼睛,也不曉得該瞧哪裡纔好,哪裡都是黑黯。

這寢殿裡,燭火亮時,便有些黯淡淒涼;此刻驟然黑暗下來,更顯得說不出的悲慘蕭索。

他就默默地坐著。

黑暗之中,若不是他的喉節,在輕輕地,上下滾動著,他幾乎就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腳步聲輕輕響起,有人點亮了燭火,還有一個溫柔的聲音低呼著他:“阿政……”

他卻根本連看都沒有看那人一眼,只是拍了拍旁邊的席位,淡淡地道:“你……去哪裡了?”

盈盈立在他身旁,眼神中有些遲疑,但終於在他身旁坐下。

“我以爲你今夜同他們有許多要事商議……”她又遲疑了很久。他沉默坐著,依舊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擡起頭凝視著盈盈,低聲道:“蠢丫頭,你方纔去哪裡了?”

盈盈一愣,垂下頭來,避開他的注視,笑道:“傻孩子,這樣大的雪,我能去哪裡?我只是去瞧瞧外面雪下得有多厚。”

趙政端詳著她,緩緩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扣住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目中帶著深思。

盈盈嘆了口氣,道:“你不信我麼?”

趙政笑了笑,彷彿聽到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他搖著頭,笑道:“我怎會不信你?”

他就如往常一般,攬住盈盈的肩膀,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可若是往常,盈盈這樣偎著他,很快就會睡著了。今夜,她卻似乎有些坐立難安。

他的心裡又輕輕哼了一聲。

他們之間,隔著一把劍、一道傷、漫長的六年。

還有一個李湛。

他早該明白,一切本就不該似從前。

他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思緒零亂如麻,什麼都在想,卻又好似什麼也無法去想。

而盈盈,卻覺得有一種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心頭,時不時便有一絲不安閃現出來。

她卻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

大雪紛飛的寒夜,兩人相擁而坐,卻沒有一絲溫暖親密之感。不知要說什麼,也不知該說什麼。四周圍又空又冷,好似滴水便能成冰。

而窗外,雪漸漸小了。慢慢地,雪中開始夾雜了雨;又或是這雪,漸漸地變成了雨。

殿外有人大聲高呼:“趙高大人有請秦王……”

盈盈倏然直起了身子。她從未見趙高會在如此深夜來打擾趙政,叫她心慌更甚:“阿政,趙巽他……”

可趙政只是淡淡地掃了盈盈一眼,笑了一笑,徑自出了殿去。甚至,還親手爲她將殿門閉好。

他要她安安心心地地,就在這偏殿裡好好呆著。

一名內侍,還有一隊黑衣黑甲的飛鷹銳士候在外面。他微微頷首,那名內侍提著燈籠,撐著傘引著他朝前走去。這條路便是趙高和他方纔走過的,再走十來丈,前面就是那座箭樓,那道小門。只是這眨眼之間,雪停了,雨來了。

冬日的雨,寒冷更甚冰雪。

擡眼望去,雨幕中,小門依稀可見,小門裡仍是透著微光。

趙政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雨水打溼半幅袍子,緊緊裹在他的腿上。內侍瞧見了,側了側身子,低聲道:“秦王若是不便,不如先回……”

“不便?”趙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寡人哪裡不便?”

內侍立刻將頭一垂,再也不敢說話。卻聽前面“哐”一聲,一條人影破門而出。屋內跟著便是趙高的喝聲:“好不容易逮住了,莫叫他再逃了。”

趙政身後的飛鷹銳士聞聲,朝著趙政躬身一揖。其中三人率先揉身上前,便將那逃出的身影圍在了中間。其中一名侍衛奪身便是一劍。

那人側身讓過,左手扣住侍衛的脈門,右手全力一掌,將他長劍震得脫手。自己卻就手一抄,長劍揮動,便要衝了出去。但覺四面八方逼來的劍芒,竟是一次盛似一次,一道劍芒閃過未消,便有他人的第二道劍芒逼了過來;第二道劍芒猶存,第三道劍芒又至。他只能不住地閃身躲避,縱然此刻有長劍在手,卻無法以招式相搏。只能退守,拿不得一點主動。

擡目望處,正望見眼前不遠處站著一人,卻是趙政。

趙政就這麼揹著手,靜靜地看著他,目中寒光卻越來越亮,突然微微地笑起來:“李兄,既然來了,怎的不與武安君父子見上一面,便要走了?”

李湛心頭一凜,只覺肩膀一陣冰涼,原來左肩上已被劃了一劍,四周更重重有無數的黑甲侍衛。而趙高的長劍,已經逼到了他眉間。他暗中長嘆一聲,拼盡最後餘力,撥開了趙高的長劍,便要孤注一擲去取秦王。

不待他出手,背上、小腿上又是兩劍劃過,他不由自主腿一軟,單腿跪倒在了地上。左右有人順勢扭住了他的雙手。趙高長劍一挺,便指在了他的喉間。

趙政緩緩踱上前來,圍著李湛轉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緩緩道:“李斯說,若留你一條性命,李牧或能對寡人心存感激,由是歸順寡人。寡人本也有一兩分猶豫,才叫你一再脫身而去。不過現下……”他的目光在趙高的劍尖上一落,淡淡一笑,半低下身子,在李湛的耳邊悄然道:“寡人再不能冒這個險了……”

趙高手中長劍,立刻作勢往後一收。突然前方雨夜之中,猶如幽靈般現出一條人影,一身紫衫,面容蒼白,雙目瑩然。

她幽幽地長嘆了一聲,聲音卻是冷冷道:“你若要殺他,便連我一起殺了罷。”

趙高的長劍正要遞出,聞聲立刻心頭一驚,和李湛一起扭首望去。只見盈盈便站在一旁,內侍手上的燈籠,映著她腳邊的一灘水印,又映上她蒼白的面容。

可趙政卻是一動不動:“蠢丫頭,你又來了?”

盈盈顫聲道:“你……你……真要殺了他?”

趙政深深吸了口氣,微微笑著轉過身來:“我自然要殺他。”

盈盈走到李湛身邊,望著趙高手中的長劍,雙目一闔,垂下雙手,道:“那你便將我一道殺了好了,反正我與他……死生與共!”李湛聽她這樣說,只覺胸間一股熱血上涌,伸出手去,握住了盈盈的手掌。

趙政面色陰沉得可怕,久久沉默,啞聲道:“你可曉得你在說什麼?”

盈盈睜開眼睛,揚聲道:“我自然曉得我在說什麼。我早已與湛哥哥種了同心蠱,生便是一起生,要死便是一起死。”

突然間天上雷聲轟轟,雨勢更大。

那挑燈的內侍手中一抖,燈籠隨著顫了一顫,恰好照到趙政的臉上。燭火中看來,竟是一張全然沒有血色的面孔,好生的陰森恐怖。

內侍嚇了一跳,手一鬆,燈籠掉到了地上,便被雪水淹滅了。

其餘衆人心頭更是一片凝重,只是齊齊地望著天上的雨勢,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見箭樓上面的水珠自檐頭倒掛而下,有如珠簾一般,流到雪地上,將地上的雪融成了水漿一般。

除了電光一閃時,四下一片黑暗,誰也看不見誰的面色。

雨聲隆隆之中,趙高重重地咳了一聲。那名內侍如夢初醒,慌忙撿起地上的燈籠,衝進箭樓下的小屋,取出火燭,用袖子擋著風雨,顫顫巍巍地回來。

許久的沉寂,終於被這微黯的火光擊散。

趙政仍是默然立著。狂風吹著暴雨從箭樓一側的屋檐上打下來,如馨鼓般的打在地上,也打在他的身上。雨水將半幅衣袍淋溼了,腳上的鞋子,就浸泡在雪水與雨水之中。

一樣的風雨交加,襲上了盈盈的衣裳、髮絲,將她身子也幾乎都打溼了。可她就是動也不動,嘴角就如平常那般,似乎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彷彿這雨越大,越打在她的身上,她心裡倒是越舒坦。

她就這麼和趙政僵持著。

一旁的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誰也不敢先動,更不敢亂動。只不過是片刻時間,人人都覺得極爲漫長,更不知道他們兩人要這樣再站多久?

突然一陣疾風,不知從哪裡捲來一片枯葉,捲入了他們兩人之間。葉子未曾還未落地,便見一旁劍光一閃,趙高手中一挺,長劍再揮,直朝李湛咽喉刺了下去。

李湛心頭一寒,盈盈亦不禁神色大變。

她搶先一步,擋在李湛身前,目光冷冷地瞧著趙高,冷聲道:“我方纔說了什麼,你不曾聽見麼?”

亦或是分明聽見了,卻仍要刺這一劍。

趙高目光閃爍,凝注了她半晌,又瞥了一眼趙政,見他不動聲色,這才悻悻將長劍退後半尺,對著李湛冷笑道:“要救自家父親,不能憑自己的本事,尚要仰仗他人之力,算什麼英雄好漢?”

冰冷的言語,有如鞭子。

李湛只覺得心頭一震,腦中靈光一現,好似隱隱想到了什麼,擡目去看盈盈,盈盈正回身望向李湛。目光相對,李湛似乎都有許多話要問,可竟怎麼也問不出來。

盈盈微微笑了笑,柔聲道:“你我之間,還分什麼彼此?”

她轉過身來,緩緩地道:“趙國已是強弩之末,一個武安君根本無關大局。武安君是我爹孃的至友,湛哥哥曾跟隨我爹孃多年。秦王,你瞧在我娘從前的情面上,放我們與武安君歸趙……”

“放你們歸趙?”趙政霍然轉首,目光森森,逼視著盈盈。他將“你們”兩字拖的好長,眼裡卻露出滿是譏誚的笑意:“既然如此,怎不叫你爹孃與他種什麼同心蠱啊?”

盈盈咬了咬脣,低聲道:“你又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對你不住,你惱我恨我,罵我便是,又何必這樣去編排我爹孃……”她開始時不過語氣沉重,但後來不知爲何,心頭一陣酸楚,聲音哽咽,再無法說下去,竟以手掩面,輕輕啜泣起來。

趙政眼角一挑,斜斜地瞧著她全身溼透,肩膀微微抽動,就好似方纔那片風雨中的枯葉,心中微一猶豫,卻見李湛伸出了手,手指才觸到她的肩頭,盈盈便翻身撲到他的懷裡,輕輕地抽泣。

李湛輕撫著她的頭髮,輕輕嘆著氣,眼中充滿了柔情,充滿了關懷與憐惜。他低聲道:“你不必爲了我去求他。”

他寧可她是在爲她自己的性命,而這樣去哀求趙政,求趙政與她種下同心蠱,救下她的性命。

可若是爲了她自己,她絕不會這樣低聲下氣。

她總是爲了別人,忘了自己。忘了她自己這二十餘年遭受的,其實比任何人漫長一生的痛苦都要多。

他已然救了她的性命,便絕不願她這一生再爲自己多生一些些的苦悲。

盈盈淚眼婆娑地擡起頭,笑了一笑,柔聲道:“我曉得……我曉得只有你,纔會願意爲我做任何事情……”

趙政漠然斜覷著這一幕,瞧著盈盈在李湛懷裡抽泣,又看了一眼李湛。兩人目光相過時,趙政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

他低下身,湊到盈盈耳邊,低聲道:“好了好了,這一次又是我錯了,是我又叫你爲難了,是不是?”

盈盈抽動的肩膀一停,緩緩回過頭來。趙政見她滿臉淚痕,眼眸一垂,見到她的手上也是沾滿淚水,不由得笑著搖頭,取過她的手掌。

他用自己溼漉漉的袖子,在她的手掌上一下一下地擦著,又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將她拉了過來。他的嘴角含笑,聲音又是那麼溫柔,好似方纔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只是笑道:“真是個蠢丫頭,你要救他們父子,同我好好說便是。你這樣故意來氣我,真當我瞧不出來麼?”說著,手中一緊,那雙彷彿是能洞悉入微的眼睛,瞬也不瞬的凝注著盈盈,揚聲道:“趙巽,帶李兄去與武安君好好聚一聚。莫要叫他們受一丁點的委屈……”

趙高應了一聲,頭一垂,長劍便架到了李湛的脖子,又招呼兩邊的飛鷹銳士,將他綁了起來。趙政拉側過身,對著盈盈耳語:“還不跟我回去?一次這樣,兩次這樣,總要這樣,爲了旁人和我做對……”他的語氣裡一股子寵溺,似乎已完全想得明白因果,又如從前那樣愛惜盈盈了。

她曉得他聰明,一定能在一團亂麻之中,找到頭緒。

她也不曉得他到底明白了多少,猜疑了多少?

但爲了李湛,她不能不跟他走。

她輕輕掙脫趙政的手掌,走到李湛面前。李湛還未開口,她己掩住他的嘴。她柔聲對李湛道:“不管他們將你帶到什麼地方,你都等著我。我一定會將你們救回來。”

她的聲音是那麼堅定、有力。任誰都能聽得出她的決心。

李湛被綁束著,立在風雨中,輕輕點了點頭。

趙政轉過了身,不經意瞥見內侍仍是戰戰兢兢地捧著火燭。他笑了笑,一口便吹滅了。

燭火滅了、燭火又明,可已經不是方纔那一盞了。

此刻的冬雨,卻和三十年前的邯鄲一樣,沁人心骨地冷。

趙政踩著雨雪,獨自緩緩而歸。他的雙手背在身後緊緊交握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繼之而起的卻是一股冷煞。

雨瓢潑般地下,時而是雪,時而是雨,屋檐上、樹枝上都是一串串的冰柱,整個蘄年宮似乎都被凍住了一樣。

可這雨仍是在下,已經連著下了十來天了。明日,便是秦國年尾的祭祀大典之日。

秦王寢殿的偏殿裡,至始至終,都只有盈盈一人。

桌案上有菜有飯食有四季鮮果,她都沒有動過,唯有這酒,她已經喝了二十六樽。

盈盈仰頭,將酒樽內的最後一滴酒滴入口中,然後晃了晃酒樽,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十餘日來,一切彷彿如常,沒有人拘禁她,她可以做任何她要做的事情,只是趙政一直沒有來過。

整整十日,她都不曾見到趙政的人影。

寢殿另一側隱隱有羣臣商議爭吵的聲音傳來,彷彿刻意在襯托出這偏殿的淒涼與冷落。甚至,她彷彿都能聽到趙政對著這偏殿冷笑。

他就在這寢殿之內,但他不願意來,她更不能去見他。

她很清楚他的脾氣,就算他聰明得猜透了一切,就算他要拿定主意選擇不信,可他還是會忍不住去疑猜。

一定會有疑慮和焦灼,在一點一點地反覆啃齧著他的心、消磨他的自信。

除非他退無可退,他絕不會來。

盈盈的目光,茫然望向窗外,雨仍在綿綿地下,彷彿要將那片晶瑩剔透水晶般的世界越裹越厚。突然間,她的手突然發起抖來,抖得握不住酒樽,摔到了地上,她的眼中滿是痛苦色。

他不在,她便不需掩飾。

她掙扎著,躺到了席榻上,蜷起了身子,眼睛灰黯無神,彷彿在無聲地□□著。過了不知多久,她的雙眼終於慢慢地合上,可是剛閉上不多久,她的眉頭就忽然皺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就躺在一條冰冷的溪水中,透過粼粼的水面,瞧見趙政就站在溪水的這頭,默默地望著她。

她想開口喚他,喚他到自己的身邊來。天地雖大,若能在他懷裡,她的生命纔可獲得安息。

但周圍的溪水,慢慢凝固了起來,凝成了琉璃一般,困住了她,叫她不能動彈,不能呼叫。

真情假意,千言萬語,她都不能說。

而他只是冷冷地望著,寸步未移。

阿政,我……

她忽然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伸入她的衣裳,輕撫著她的後頸。她掙扎著想去看是誰,但一隻手又溫柔地按住了她,一個又熟悉又溫柔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語:“蠢丫頭……”

盈盈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鬆了下來。

他,畢竟來了。

她慢慢的張開眼睛,望著面前的一張臉。

他看起來比往昔更沉默、更驕矜,也更瘦了。

盈盈知道他是怎麼會瘦的,因爲他們都在忍受著相同的煎熬。

趙政一樣在凝視著她,居高臨下地地審視著她。他的眼睛看來很疲累,彷彿很悲傷,又彷彿很歡愉。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蠢丫頭,怎的喝了這麼多的酒?”

“秦王……”盈盈輕聲喚他。

他笑了,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醉成這個樣子,是決意不要參加明日的祭祀大典了麼?”

“祭祀大典?”盈盈茫然應了一句。趙政笑道:“你忘了明日便是秦國的祭祀大典,我要帶著你一同拜祭天地……”

“秦王……”盈盈長嘆一聲,“……你究竟要我怎樣?”

趙政默了一默,站了起來,緩緩跺著步。

每走一步,便是“啪”的一聲,緩慢而清晰。

過了許久許久,他緩緩擡起頭來,笑道:“李牧父子同你爹孃私交匪淺,李湛對你又是一往情深。你……”他頓了一頓:“你的脾氣……要如何回報他都不爲過……”

他又沉默了許久:“等明日祭祀大典一畢,我便會放了李湛父子,他們若從此隱姓埋名不問世事,無論他們去哪裡,我都會留他們一條活路。”

連手無縛雞之力的韓非,他都要借刀殺人,何況是用兵如神的李牧?

他哪一次騙人來,不是這樣的一本正經,只怕連他自己幾乎都要信了自己。

“那我呢?”盈盈微微笑著。

“你……”趙政瞇起了眼,看著她,“你永遠都該是秦王的夫人,是我的妻子,只能呆咸陽,守在我的身邊……”他沒有再多說,他的手順著她的頸脖,滑入了她的背。

“秦王忘了問,”她抓住他的手,“我肯不肯留在你身旁?”

“你肯不肯?”他定定地望著她,竟真的問了。

“我不肯,”盈盈想也不想就回答,“我與湛哥哥對著同心蠱發了誓,絕不會有負於他。”

趙政的眼神霎時變了,就像一根針、一把劍一樣,刺入盈盈的眼睛。刺得她的心口的疼痛,又千萬倍地翻涌起來。

他用左手挑起盈盈的下巴,靜靜地看著她,突然右手手臂一伸,拉住她的肩膀,將她扯在了自己的身下,吻上了她。

輾轉反側,探究尋覓,被她推開又貼了上來。

盈盈心口痛的幾乎難以自持,但他的親密又叫她禁不住地顫慄,一時間幾乎忘卻了心口的苦楚,只曉得軟綿綿地貼著他。

不知不覺間,趙政順著她纖細柔嫩的脖頸往下,撩開她的髮絲,在她的胸口反覆雕琢,來回啃齧。盈盈痛得昏昏沉沉,但是又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身上,他最細微輕巧的觸碰。

疼痛越來越盛,猶如刀山火海,盈盈開始模模糊糊地□□,只覺全身都已彷彿被撕裂了一般,痛苦得已近於麻木,使得她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可突然間一個激靈,叫她恢復了神智,掙扎著道:“住手……”

他就停了下來,只是不是被她勸阻的,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盈盈的胸口。

忽然右手小指一勾,她的衣襟敞了開,露出了她雪白的胸脯。左胸前,是一道醜陋的疤痕,正正覆在心口之上。

他是第一次見到她胸口的這道劍痕,猶如細細的枝幹,支撐著兩朵栩栩如生的梨花。

一左一右、一朵五瓣,上面依稀,還能瞧出刻著字。

這樣的東西,不是玉佩便是墜子,最合做男女的定情信物。用來做蠱信,更合適不過了。

“同心蠱,同心蠱……”趙政放開了她,直起身來,喃喃的念著,“爲何這世上,會有同心蠱?”

他轉目去看盈盈,等著她回答。

可其實他也不曉得他要等到些怎樣的回答。

而盈盈,早已沒了回答他的力氣,她只能迷惘地望著趙政,望見趙政此刻的目光裡,百味雜陳萬般滋味。那裡面含蘊的,似乎是對往事的回憶,對舊事情的綣念,傷心的懺悔,刻骨的痛恨……就如同以前她見過的一樣,甚至更甚過從前的,還有那種凌厲的怨毒與仇恨。

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暗啞,像是突然間也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但他的表情卻像是在笑:“自回咸陽,你一再不肯與我親熱,便是不想叫我瞧見你胸口的秘密麼?”

“你是爲了李湛纔回來咸陽麼?”

“這些日子,寡人……竟都當真了……”

一切怎會突然變成了這樣子?

爲何她要用無盡的溫柔將他孤身一人從萬丈深淵中救出來,又將他從山峰上推下去?

他幾乎不能動不能想,不能回憶從前,無法思及將來。腦海裡一掠而過的空白後,是更甚的絕望和憤怒。

他緩緩起身,邁步要走。盈盈的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卻急急忙忙一把拉住了趙政的衣抽,哀求著他:“秦王,你放過李湛和武安君吧……”

“放過他們?”趙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一早就看穿了寡人的心思麼?”他輕輕抽回了自己的衣袖,一步一步緩緩地朝著地殿門走出去。

突然之間,他聽見身後,盈盈勉勉強強地喚了他一聲:“阿政……”

這聲音他很熟悉,似乎她的牙齒還在打顫。那一日盈盈就是這樣喚他,那一日回過頭來,便見到她倒在了地上。這一次,他又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回過來頭。

他怎曉得她又是真是假?

她如今的死活,是李湛一人的事情,與他又有什麼干係?

他的右手一揮,從腰間扯下什麼東西,“砰”地一聲,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而他,則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瘦削的背影很快的就沒入黑暗。

殿外夜色如墨,大雨傾盆而下,雨聲如雷,雷聲震耳,偶而有一兩閃光,劃破了無邊沉重的黑暗。

這正是黎明前最最黑暗的一刻。

盈盈坐在地上,靠在榻邊,面色鐵青,渾身打顫,就似乎被沉浸在冰凍的寒潭裡一樣。她艱難地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玉盒,手一抖,匣子掉到了地上,碎了,一顆藥丸滾出了極遠。

她伏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挪動身子,終於摸到了那顆藥丸,將它拾起放到了嘴裡吞下,立刻又朝著另外一邊摸索著,直到一粒兩粒……六粒碎琉璃都緊緊地捏到了手裡。

她喘著氣,虛弱地躺在地上,望著滿殿無邊無際的黑暗,眼淚慢漫的流下面頰。

從今往後,她在他心中,總該煙消雲散了。

風冕吹人衣蕭蕭人獨立後心誚前意照誰相思意物微難足道流螢散高影人情各有寄相逢當一醉每笑對弈人相逢當一醉誰能舉針鋒風細鞦韆斜星辰爛高張白刃不相饒所見何迷濛貧家自恩愛一夜聽春雨香來風入座後心誚前意江湖十年燈俠氣颯蕭爽奄忽若飆塵獄中窮悲喜朱顏笑倚風月白夜探奇風動波又起唯君慰我思百世有餘芬此身幾寒暑根本誰深念冥冥望不回同心難契闊倚門人醉後俠氣颯蕭爽風冕吹人衣雲散別如雨夜炊詢幽事星殘悲一慨心勞不可救根本誰深念肯信非常事肯信非常事蕩潏思慮深春風一杯酒根本誰深念輾轉不勝情百世有餘芬嘉會再難遇干戈攘末路不堪回首處花應憐我意方圓如枘鑿清風捎雲竹如何巋獨存人情各有寄卓乎天地間極目感深秋照誰相思意風寒踏凜冽憂樂從旁觀不堪回首處愧何以爲情浩渺欲無岸臨風思無限此身幾寒暑同心難契闊兩城秋已深殘燈印驚風情深意彌重方圓如枘鑿竹喧明月靜至柔反成堅雲行影無跡君恩薄如紙擾擾惱情亂歷歷夜氣清情深意彌重不堪輕作別獄中窮悲喜所思在鴻鵠華星次明滅照誰相思意所見何迷濛愧何以爲情茫茫觸無情積霧杳難極還復悲歡情美好能幾時孤懷誰堪語風雨急秋砧梨花夜開月此語良可傷吹落梨花雪花應憐我意幽情多默悟檀淺無限恨鬢亂春衫薄相逢當一醉向時情願在干戈攘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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