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低聲道:“你又胡……”她本想罵他又瘋言瘋語,可話甫一出口,心中卻是一陣酸楚。
他又何曾不是夜夜來她的夢裡見她?
他緩緩轉過身來,凝望著她的背影,到她身後,又想伸手去撫她的秀髮。楚楚身子一僵,讓了開來。他望著自己懸在空中的手,輕輕咳了兩聲,收到了身後,淡淡一笑:“蠢丫頭,你哭什麼?”
不待楚楚回答,他便嘆著氣道:“這幾日四處都是秦王遇刺的消息,你心中擔憂我,是麼?”楚楚本只是垂首聽著,突地挺起身子,要說什麼,卻被秦澤擺手阻止了:“你明明曉得,這些話是一分一毫都不能去信的,是我想借此哄你回咸陽。你怕我要對趙國不利,可又怕是我真的出了事。千頭萬緒、思來想去,心中無有決斷,身邊又無一人可以訴說,只得自己在心中折磨自己,是不是?”
他說得一半,楚楚的身形已是搖搖欲墜;語聲未了,她的身子便撲坐到地上,面容蒼白地倚著席塌,久久無法動彈。
她的牙齒緊緊咬著她失血的嘴脣,目光模糊,雙手顫抖著矇住臉,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她本就是一個極聰明的姑娘。
她越是聰明,就越是明白他;越是聽聞的多,便越是思慮得多;而思慮越多,關切越甚,心中也就越加的驚惶和紊亂。
而他,就這麼將她這幾日心頭的苦痛折磨,一字一字地都說了出來。
恨也好、怨也好、各安天涯也好,她與他之間的,便是恆亙千里,也終是心有靈犀。
秦澤默默地嘆息一聲,手裡極溫柔地,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秀髮,長嘆著輕呼一聲:“蠢丫頭……”他這樣輕柔的呼喚,實在能叫有情人柔腸寸斷,可楚楚面上的神色,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根本瞧不出是喜是怒。
“蠢丫頭,”秦澤語音微頓,目光一垂,柔聲道,“你心中既這般掛念我,爲何還不肯認我?”
楚楚雖然沒有答他的話,卻終於低聲道:“你到邯鄲來,究竟要做什麼?”
秦澤直起了身,笑吟吟地道:“我想你了,便一定要來瞧瞧你。如今我親自來接你,你總肯跟我回去了罷?”轉身走到她面前,伸手便去撫她的臉。
楚楚側身一避,想躲過他的手。可右手早被他拉住,秦澤低聲道:“你心中還是恨我,不肯諒解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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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身下來,鼻息的熱氣帶著他的急切,全都打在楚楚的臉上。楚楚聞著他的氣息,只覺得一陣意亂情迷,全身微微發顫,全然不曉得如何答他。
她目中又流下淚來,輕聲道:“你放開我。”可他仍是緊緊地拽著。
楚楚緩緩喘著氣,拭去眼淚,啞聲道:“我叫你放開我……你聽見沒有?”
秦澤緊緊地盯著她,輕輕地道:“不放。”
楚楚揚起手,盯著他瞧了半晌,突然左手一掌摑了過去。秦澤不躲不避,只是捉著她的手凝視著她,眼睛裡非但沒有憤怒之色,反而充滿了溫柔的情意。
於是她的手,便再也摑不下去。離得他的臉還有那麼遠,便早緩緩地收了回來。
他算準了,她是從來都不會、也不曾想過要動手傷他的。
秦澤嘴角挑起,微微一笑:“你還是捨不得,是不是?”
楚楚輕輕哼了一聲,卻垂著臉,不敢回頭瞧他。
秦澤笑了笑,捉著她的手,低聲道:“從前我不會放,如今我也絕不會放。方纔我就在想,就算你恨死了我,就算他們說那個姓李的曾徹夜留在你的房裡,可我見著你這樣爲我哭了,我便怎麼都不會放手,怎麼都要將你留在我身邊。你這一生一世,往後千生千世,便只能是我一人的,要做我的妻子,要同我糾纏在一起。”他語聲緩慢而沉痛,雖是對楚楚而言,其實卻又何嘗不是對著自己而言。
今夜天上沒有星,更沒有月,可他說的話,卻比星月之夜吹著的春風更動人。
叫人的心,都會跟著沉溺。
他這個人,狠辣起來時那般無情,可若要是對人說起情話來,就算眼前是萬丈深淵,都能叫人爲他義無反顧地跳下去。
楚楚卻仍是冷著臉,冷聲道:“你要同我糾纏在一起?難道就不怕我再向你下蠱、再刺你一劍?”
秦澤面上微微一滯,輕聲道:“是我從前做錯,我如今已經想明白了。白白叫你受了這麼多年苦,受了這麼多年寂寞……”
這六年來,苦的是她,可寂寞的卻是他。
無論他身前身後再多簇擁,再多歡愉,也只覺得惆悵空虛,因爲身邊總是少了一個人。
即便往事已難追、相思仍難忘。
心事成灰卻又仍留一點餘燼還在燃燒,斷斷續續地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
而楚楚的心中,也一樣有著縷縷青煙,始終繚繞不散,爲她將這六年曾忘了的寂寞累積,一朝反噬,再一點一點地啃掉她的骨髓。
到最後寂寞入骨,相思傷人。
可總有人,寧受寂寞之苦,也不願忘卻相思的那一人。
他聲音漸漸地輕了,猶如囈語:“這六年來,只要一到雨天,我便要想,你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若是你還活著,你明明曉得我不中意這雨天,爲何還不肯回來陪一陪我,莫非……莫非……可我又想,那個蠢丫頭,曾經應承了我,就算她氣不過要打我罵我,也是要回來的,不過是因爲這雨太大,阻隔了你,才叫你不能來見我……”想到這六年人生如露如電,秦澤不由得聲音也哽咽了:“是我不好,氣走了你。如今我已經後悔了,你都不肯諒解我做了些些錯事麼?蠢丫頭……”
他一怒之下做錯的,又怎是些些錯事?
若他當初對人少一些猜忌,對她多一些信任,多聽她說上一句話,兩人之間又何至於今日?又何至於平白受這六年煎熬?
她胸口刺痛仍在,他那一夜的無情仍能穿透心骨。他如今的話裡,卻句句都是避重就輕,句句都在無賴糾纏。可楚楚眼波,卻漸漸朦朧,又漸漸溼潤,低語著:“你總是要說這樣的話來哄我,你……”
她癡癡地坐著,不知沉默了多久,終於她擡起頭,主動地望秦澤。兩人默然相對,都憶起了舊事,眉間心上,時喜時愁。
楚楚眼裡漸漸流露出溫柔之意,低聲道:“你……若有人曉得你在邯鄲……你不能留在這裡,還是快些走罷。”
秦澤搖頭道:“只要你還在這裡,我便不走。我一個人,又能到哪裡去?”
他又在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可楚楚聽他語氣淒涼,情意深摯,不禁眼眶又紅了。突然間一陣頭暈目眩,楚楚急忙伸手扶住了額角,面目微微變了顏色。窗外一陣風透過,角落的火光熄滅,天地間一片黑暗,遠處卻有凌亂的腳步聲響起。
楚楚的額角和掌心頓時冒出了一陣冷汗,她猛地站了起來:“不管你再說什麼,我都不會理睬你的……”說著,便朝樓下而去。秦澤笑了笑,也不說話,只是跟著她,緩緩走下樓梯。
快風樓下燭火已黯,大門緊閉,空蕩蕩地並無一人。
楚楚站在門前,一手去拉門扇,一邊低聲道:“從前的事……我已不想再提。你也不必在放在心上,你……還是快走罷。”語聲未了,便聽窗外有人大呼道:“就是這裡……”接著便是一陣整齊的步伐聲,直奔門口而來。
楚楚一怔,從門縫中望出去,原來方纔逃走的那個黑臉漢子,引著一羣巡城趙軍,正要闖進來。
那黑臉漢子大聲道:“就是這裡。我敢擔保,那女子就是秦國的細作,咱們這就進去捉了她。”楚楚心中倒吸了一口氣,再不敢去拉那門,只得屏氣凝神,靜候著他們的動靜。
只聽巡城趙軍中有人冷笑道:“這裡黑漆漆的,只怕是有人,都早走光了。你既說遇見細作,方纔爲何自己不抓?隔了這麼久纔來叫老子?”
黑臉漢子急道:“那女子功夫極好,我……我……”
那人立刻接著道:“你不敢硬碰硬,便叫我們空跑一趟?老子沒空陪你耍戲。走……”便聽著那步伐聲又響起,朝遠處去了。
又聽那黑臉漢子的聲音:“平日不對付也就罷了,這時候還要置氣。罷罷罷,我還是直接去見春平君……”楚楚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突覺身後脖子處一熱,秦澤已經欺身湊了上來,拼命去拉門扇:“他們在外頭說些什麼?”
楚楚一把推開了他,跺足道:“你……你……”目中已急出了眼淚。
她力氣甚大,秦澤被她一把推到在地。他卻也不生氣,不緊不慢地爬起來,撣了撣衣衫上的土,慢慢地踱到她身邊,靠近她的耳旁,輕笑低語道:“我又沒欺負你,你怎麼又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寫的太長了,說了四卷寫成五卷,五卷現在又變成六卷,更新得又慢,真是不好意思。
其實要是以前有力氣的時候,寫的快,會經常修改然後會大段地刪除。但是現在沒有這樣的力氣了,所以有時候會拖沓一點。原諒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