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真不曉得你姓……”男子正要答她,突然腦裡一個激靈,他收住了口,撓了撓頭,“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昨日遇見了一個人,”楚楚靜靜地道,“他問我姓名,我不曉得如何答他,所以……”
男子手一抖,水桶“哐當”一聲掉進了鍋裡,他顧不上正在燒的水,轉過身緊張追問道:“什麼人?你昨日見到了什麼人?”
“是……一個過路的樵子,”楚楚輕聲道,“我見你遲遲不歸,便到林子外瞧瞧。結果瞧見一名樵夫腿上被蛇咬了,我便爲他包紮了傷口。他問我姓名向我致謝……”
“那是該救的,”男子頓時鬆了好大一口氣,嘿嘿笑道,“見死不救,豈不是壞了我的名頭?”他面上寧定了些,又嘆氣道:“不是同你說了嗎?平日裡你不要出門,尤其是不要出這林子。你瞧我從前帶你去採藥,也是小心著呢……”他見楚楚點了頭,才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姓夏……”
“我自然也姓夏了。”楚楚不動聲色。男子面上又有了些尷尬之色,半晌纔不清不楚地“哦”了一聲。
“那阿爹的名字呢?”楚楚又問。
“我……”男子皺起了眉頭,冥思苦想半晌,才撓頭道,“我阿爹從前倒是給我取了個名字,可他後來從不喚我本名……噢,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叫夏無且,是個郎中。”
“我曉得阿爹是位神醫。”楚楚微笑道。
“咳,我那三角貓的功夫,在旁人面前還能顯擺,在你……”夏無且忙又捂住了嘴,暗罵一聲自己嘴快。楚楚問道:“在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夏無且重重地“嘖”了一聲,緊緊閉起嘴,便再不肯說話了。
楚楚緊緊盯著夏無且的臉,夏無且背過了身,不敢接楚楚探詢的目光。楚楚笑了笑,又道:“阿爹,你可曉得什麼八卦甲子、奇門遁甲之術?”
“我學這岐黃之術都耗盡了我大半精力,哪有空去曉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夏無且揮了揮手,自嘲道。他想了想,板起臉,對著楚楚道:“這個……天下事,最怕就是自尋煩惱,多想也無益,你不要再想了。”他一字一頓的,似乎這句話是他在哪裡背過的,眼下是照本宣科又背了出來。
“我明白阿爹的意思,”楚楚垂頭淡笑道,“阿爹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罷。”
“好好,我確實也累了,”夏無且打了一個哈欠,“我先回房,再想想這藥引的事情。”他提到藥引,面上又有了些苦惱。他嘴裡嘟囔著,朝自己的屋子去了。
楚楚望著他的背影,蹙起眉頭,倚在了門邊。
她心中本有許多的疑問要向阿爹問個清楚,可忽然間她又決定放棄了。因爲……不曉得一些事情,又能怎樣。曉得多了,豈不是像阿爹說得,自尋煩惱?
多思無益,去者不追。
無論她願不願,昨夜發生的一切,她終究會將它們一一都忘掉。
※※※※※
楚楚靜靜地坐在窗前,屋內阿爹打著鼾,睡得甚酣。屋外花草盪漾,門前又開了些白色小花,馬上便是夏季了。
更闌夜深,晚風吹拂著門窗,拂過她的腳面,吹得她身上也有了冷意。她不自禁地縮了一縮腳。
腳上是一雙新換上的一雙繡鞋,同昨夜那一雙一樣,同是紫色,色彩花紋還是有些不一樣。可她一想到那雙弄丟的鞋子,頓時有些難以寧定。
甚至隱隱約約地,她聞到了梨花香。那香氣飄飄蕩蕩的,送到了她的鼻尖。
這屋子外面有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恰好沒有梨花樹,可怎麼會有梨花香呢?
她心中微動,回頭瞧了一下阿爹的房門,裡面仍是酣聲大作。她輕輕推開門,沿著花香的來處,朝外走去。
過了花圃,外面是松林,再往外去纔是一排黑色的矮林,她彎彎繞繞地走著,花香盡頭,是一株桑樹。
月光皎皎,桑樹下有一名青衫男子,迎風袖手而立。他瞧著楚楚,笑而不語。楚楚靜靜地凝望著他許久,終於展顏一笑,迎了上去。
“你怎會來此?”
“我來尋你,”男子微笑道,“好在你還認得我。”
好在今晨方纔分別,怎會這麼快忘了呢?
楚楚抿著嘴,微笑著搖了搖頭:“你尋我做什麼?”
“我……”李湛微笑著,左手一伸,從身後托出一雙淺紫色的繡鞋,“我弄丟了你的鞋子,所以特地來賠你一雙。”
他的手掌很大,顯得這雙繡鞋甚是嬌小。可楚楚只瞧了一眼便知道,正是她腳的大小。
可他不過曾瞧了她的腳幾眼,怎麼就能估中了她的尺碼?究竟是他太用心,還是平日裡見多了女子的腳?
她淡淡地瞥李湛一眼,李湛像似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面上微微浮起了些腆色。
他本不是生性靦腆之人,可他實在是生怕楚楚太過聰明,會因之而氣惱。好在楚楚並沒有,她甚至曉得自己的心裡,有些不由自主的歡喜。她微微一笑,伸手去接過繡鞋。
她握住了鞋尖,卻恰好也握住了李湛的左手。
她怎麼忘了,方纔就瞧見他的手掌甚大,便該更小心一些,可李湛立刻手指一展,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沒掙脫,也不說話,李湛也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之中,默然良久,楚楚方緩緩擡起了頭。
月光下兩人四目交投,她見到李湛溫柔的笑容,又是嫣然一笑。
“哪裡來的梨花香?”楚楚輕聲問道。
“不是梨花香,是梨花酒。”李湛攤出了身後的右手,握著一小盅酒壺,指尖上還夾著兩個酒樽。他微微用內力一催,酒香頓時四溢開來,越飄越遠,許久不散,正是方纔楚楚聞到的梨花香味。
他瞧著楚楚,柔聲道:“我想著,就算你不想見我,可一定還念著那株七玄古梨,所以你若聞到梨花酒香,一定會出來瞧瞧。”
“出來?”楚楚一愣,“你曉得進不了這林子?”
“我那日追你到了此處,我本想跟進去,卻又覺得有些眼熟。仔細一想,便想起與那竹林十分相似,這才明白你爲何能在竹林裡來取自如。我不曉得入林之法,若貿然進去,被困林內進退不得,反倒見不到你。還不如另想辦法來見你。”
他真是一個聰明人,不過剎那之間,便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楚楚想解釋些什麼,又覺得無從說起,她低聲道:“我確實曉得如何進出,可我也確實是第一次去竹林,我其實……其實……我也不曉得緣由。”
她說的話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可李湛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追問。
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她既說了不曉得,又何必再問。他性子豁達,可此刻更也是因爲一分驕傲,不願去對面前的姑娘窮根究底。只是他的微笑,恰好又給了楚楚一份難得的體貼。
楚楚輕輕地咬著脣,低聲道:“多謝你!”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是拂來的夜風,吹動著李湛心池上的春水。
他還未飲酒,便有些微醺了。
他左手接過酒樽,斟滿了兩樽梨花酒,轉手遞給楚楚,笑道:“我在咸陽城裡嘗過,覺得你一定會喜歡,你試試。”
楚楚接了過來,微笑道:“多謝你有心,可我不喝酒。”
“不會?還是不能?”
“阿爹不許我喝酒,我從來也不曾碰過酒。”
李湛仰首飲盡了樽中之酒,笑道:“這酒的滋味,真的極好。”
他很想楚楚陪他喝一杯,可楚楚卻沒有上當。她低頭嗅了一嗅,梨花的香氣和濃郁的酒香混在一起,直撲入鼻。她靜靜地聞著,過了許久,才緩緩地出聲道:“我……並沒有不想見你。”
她雖然很想忘掉昨夜的一切,可她再見到李湛時,她卻曉得,自己原來還是很想見到他的。
星光燦爛,夜涼如水,她垂著頭,聞著樽中的梨花酒,輕言細語地說著。可李湛卻突然間卻覺得驚濤駭浪涌來,自己就像喝醉了一樣。
今夜的月亮瞧起來比昨夜還要圓,銀色的月光灑落下來,映上楚楚皎潔無瑕的肌膚。李湛瞧見她的臉又紅又燙,卻又覺得她的鼻尖是冰冷的,上面還有一粒細小的水滴,一定是她方纔不經意間鼻子碰到了酒。
這酒滴是什麼滋味,他明明很清楚,可突然間又全不曉得了。
他實在是很想再親口試一試這酒滴的味道,他迷迷糊糊的,緩緩地低下頭,想去親吻那粒露珠。
他的氣息越靠越近,楚楚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快。她忽地頭一偏,想去看手中的繡鞋,李湛的脣好巧不巧,只在她的髮絲上輕輕碰了一碰。
他錯過了一次,自然很想再試一次,可不曉得爲什麼,李湛心中生起一絲畏縮之意。他不敢再輕舉妄動,啞著聲音道:“楚楚,我……”
“好啊李湛,你果然在這裡。”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打斷了李湛的話,“你真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放假了,停更三天!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