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自盡……”楚楚突然心口一痛,一股莫名的痛惜之情涌上心尖,片晌才微微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這嫪毐又是什麼人?”
“嫪毐……”李湛微覺尷尬,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楚楚轉身出了屋子:“算了,你不必說了,我不想聽了……”
“好,”李湛微笑道,“你不喜歡聽,我自然不會說?!?
“我不是不喜歡聽……”
楚楚望著屋外滿地的梨花瓣,輕聲道,“什麼信陵君,文信侯,長信侯,這些名字我……都不曾聽過??晌衣犇阏f起他們的事情,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不舒服?!?
她按著胸口輕輕喘氣,慢慢地覺得心口稍緩,才放下了手:“他們是什麼人,曾做了什麼大事情,我統統都不想知道。我與他們本就兩不相干,何必無端端爲他們傷懷?!?
她娓娓敘來,倒也有幾分道理。李湛默默頷首,退出房間閉上房門,伸手按在第三間屋子的門扇上:“若這裡的主人真是一位女子,這間大約便是她的閨房。”他瞧著楚楚,柔聲道:“可要瞧瞧麼?”
楚楚咬著脣,扭頭望著那株七玄古梨。
昨夜初見那株梨花樹,皎潔月光之下,流水潺潺,那一樹梨花簡直像縹緲的月光仙子一般美麗。
就這一夜雨催花落,那屋子依然是緊緊閉著門。若是這裡真的住了一名女子,她怎會忍心見這滿地落花。
花已落,人已去。
只是花落還會再開。這裡四處灰塵,多年已再無人踏足了。
那瞧與不瞧,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她整個人都有些意興闌珊,搖頭道:“我什麼都不想瞧……”
她站在門外的青石板上,昨夜的大雨將它們沖刷得乾乾淨淨,楚楚光潔的腳踩在上面,沿著青石板緩緩走著。
李湛瞧著她心事沉沉,不知不覺走的離自己遠了??伤炙葡肫鹆耸颤N,突然提起裙子便朝竹林外跑去。
“楚楚,你要去哪裡?”李湛立刻跟了上去。
“我一夜未歸,阿爹定會著急,我要回去了?!?
“楚楚,你等……”李湛想喚住她,可只一眨眼,楚楚的身影已經沒入了竹林中。
李湛急步要跟上她,可一入竹林,便覺得眼前失去了方向,四周都是竹枝屏障,明明瞧見楚楚就在咫尺之間,可待自己趕上兩步,她又到了前面極遠了。
他空有輕功,卻無法施展;楚楚雖沒有功夫,在竹林裡卻來去自如。李湛緊緊跟著她的紫影,左兜右轉,片刻功夫,也從竹林裡穿了出來。
他再回頭一看,那三間屋子早已在竹林中失去了蹤影;綠色的竹枝密密疊疊,在晨風中輕晃,可他竟然再也無法尋見方纔的出口。
而楚楚在前面已經跑得極遠,李湛來不及多想,快步追了上去。不過須臾,兩人間便只隔了十幾步。李湛正想再足下用勁,只見楚楚的身影在前面一晃,竟然不見了。
李湛心中驚奇,急奔到了楚楚消失的地方,迎面黑壓壓的一座矮林,四周錯落栽著幾株松樹柳樹。他忽地又收住了腳。
他不是不想再追上去,只是他瞧出來,這裡的矮林,同方才的竹林一樣,亦是暗含了奇門遁甲之術。他生性謹慎,只怕易入難出,終於放棄了追逐楚楚的念頭。
他站在這桑樹之旁,不自禁地一陣悵惘。再擡頭望天,烏雲已散,日頭將出,這一夜宛如做夢一般,可楚楚……
這個叫楚楚的紫衫女子,她去了哪裡,她究竟是什麼人?
她身爲秦人,卻連呂不韋、蒙恬、嫪毐這些曾撥弄過秦國風雲的大人物都不曉得,更別提當年曾大逐秦軍的魏國公子信陵君。
她的阿爹……又怎會在此?
莫非她真的只是咸陽郊外的一名不諳世事的村姑?
可又有誰會信呢?
她的神態舉止衣著裝扮,雅人清致,哪有半分村姑的樣子?
他能察覺到她昨夜對自己最初的淡漠疏遠,今晨漸漸又有了些親密之意,他實在想再見到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問她,可一不留神,她便從自己的手中溜走了。
他低聲嘆了一口氣,也不曉得自己嘆的是什麼。只覺得心事如潮,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回身見到東方霞光滿天,這才緩緩朝北走去。
※※※※※
楚楚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林間快步地跑著,不過兜了幾個彎,眼前便冒出如海繁花,花圃中有一座茅屋。
屋門虛掩著,四周一點聲息都沒有。
楚楚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屋內靜靜悄悄地,靠窗擺著一張木幾,並無它物。她再朝裡面去,將裡屋左邊的門扇,悄悄地推開一條縫,朝裡面看去。
她的目光掃過席榻,櫃子,一切都如她昨日離家時一樣,四處灑滿了藥材、藥盅之物,雜亂不堪,卻瞧不見一個人。
阿爹竟然不在家裡。
楚楚有些怔愣,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
她同阿爹深居在這渭水郊外,阿爹一向將她看的很緊,不許她出門;出門採藥,也是兩人同行,絕不離開她寸步。不過每隔三個月,阿爹便會單獨出門一次,而這一日,阿爹會回來得晚些。
這兩年來,從未有過差錯。正因如此,她才特意在昨日三月十五,乘著阿爹出門,悄悄去了渭水旁。
她想坐一坐,聞一聞渭水邊春來花開的氣息,再想一想自己的一些事情。只是她不知不覺忘了時日,更沒料到會遇上了李湛,耽誤到了此刻纔回來。
她一夜未歸,莫非阿爹回來見不到她,心中焦急,便出門尋她去了?
一想到此節,楚楚心中頓時有些後悔昨夜的冒失,想要出去尋阿爹,可一則不曉得阿爹的去向,二則又怕阿爹回來與自己錯過。左思右想,一動不如一靜,不如等一等再說。
她支開窗格,坐在窗邊,默默地瞧著外面。
信陵君、呂不韋、嫪毐、弗盈……李湛,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在她腦海裡翻飛。叫她心中再怎麼後悔,也不能不去想昨夜之事。
那座叫她心悸不安的竹林,那株一夜繁花盡落的七玄古梨,那長廊那竹亭,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在那裡感到心如刀絞?
楚楚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突然間,她又想起了李湛,他晶瑩清澈的眼眸,還有他胸膛的溫暖。
還有……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微笑著,笑的時候真有些意緒風流。那位蒙茵姑娘也愛笑,不曉得是不是喜歡了他的笑容,才一路嚷著要尋他。
楚楚不禁也微微地笑了。
她聽到門外傳來淅淅簌簌的聲音,擡頭一看,一名穿著灰布衣衫的中年男子,正穿過花圃,朝著屋子氣喘吁吁地走來。
“阿爹……”楚楚高喚了一聲,一把拉開門,“阿爹,你去哪裡了?”
男子身上髒兮兮的,左一塊右一塊盡是污漬;面上鬍子拉扎,一雙眼睛灰濛濛的,像是一直沒睡醒似的。他聽見楚楚喚他,扯了扯嘴角,想要回應她,可一口氣頂在胸口,梗得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他又見楚楚面上焦急之色,伸出手來便想撫楚楚的頭髮,可還未碰到髮絲,又趕忙收了回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了許久的氣,一開口便埋怨道:“咳……等了一夜,也沒見著人……”他見楚楚臉色焦急,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你這是……哦……你擔心了我?”
“嗯……”楚楚心中慚愧,垂下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男子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兩聲,又慌忙捂住了嘴,他面露尷尬,可嘴裡仍是不住地“呵呵”笑著。像是因爲楚楚承認了自己爲他擔心了一夜,他心中十分欣慰。楚楚隨著他進了屋,低聲道:“阿爹,你昨夜去哪裡了?”
“哎,還不就是那個阿爹的朋友,”男子咋咋呼呼,嚷道,“我這藥都配好了,就差一味藥引,他本來說要幫我去尋,也不曉得出了什麼問題,他沒了蹤影。這大半年了,他次次都沒有來……”
阿爹喜好岐黃之術,屋內堆滿了各種草藥,日日只曉得埋頭配藥,這些她倒是都清楚的??伤龔膩硪膊徊粫缘?,阿爹每三個月去見的,原來是他的一位故友,而且還是爲了尋什麼藥引。
楚楚心中奇怪,不禁仔細瞧了阿爹幾眼,這才注意到阿爹滿面灰塵,精神萎靡,她轉身提起一旁的木桶:“那我給你燒水,洗把臉……”
男子一聽,忙幾步攔到了她面前,大聲道:“放下放下,這些粗重活哪要你做,我自己來……”
這樣的口吻,哪裡像阿爹對女兒會說的話。只是楚楚早已見怪不怪,她默默地將手中的水桶交給男子,男子提了桶便去了廚房。
楚楚靠在門邊,瞧著男子的身影,輕聲道:“阿爹,你爲何總不肯叫我做事呢?”
男子聞言乾笑了兩聲:“我阿爹說……我那朋友也說……我要待你好些,不可教你受半分委屈。那這事情,自然是我來幹。”可他手腳卻不甚麻利,反覆幾次才生起了火,倒水入鍋,又濺出了一大半。他正手忙腳亂,又聽到楚楚輕聲問道:“阿爹,我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