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逝去,夜色又臨,過了駐馬橋,地勢漸漸偏僻。
樹林四周慢慢升起了薄薄的霧,臨著林子,前面有數(shù)間小舍,眼下一片漆黑,想是已被廢棄良久。其中一間屋子內(nèi),忽聽簌簌聲響,當(dāng)中斜斜掠起四條身影,凌空三丈,落在屋檐上,兩人朝西,兩人朝北,各自疾奔而去。
而頃刻之間,另一旁屋子長長的屋檐下,也掠起兩條人影,身形微一遲疑,腳尖微點殘敗的屋檐,“嗖、嗖”幾個起落,便如射出的箭一般,如影附形般追向向西的兩條人影。
黑暗之中,只見四條人影,俱是黑衣黑巾蒙面,一前一後,如電飛馳,直掠而去。後面兩條人影身形越來越快,和前面那兩條人影的距離也越來越短,相距不過十來丈。
突然間,後面的一條人影身形一展,便朝著前面一條身影當(dāng)先撲去。前面那人腳在左邊樹上斜斜一點,轉(zhuǎn)身便是兩掌擊出。而前面另一人,亦是如法炮製,腿掌並出。
後面那人側(cè)身避過,回手亦是兩掌。前面這兩人貌似急於脫身,竟也不再還手,只是藉著掌勢急退幾步,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卻不料旁邊另有一人,倏然一掌擊來,飛快地抓住前面兩人中一人的袖子。
一人急於走,一人急於追。
那後面之人手腕猛然一抖、一扯,只聽“嘶”的一聲,那前面之人的衣袖已硬生生被他一抖兩半,露出半段潔白的手臂來。
出掌之人“咦”了一聲,手掌一揚,將手中的斷袖拋了開去,與自己的同伴對望一眼。
那斷袖之人稍微一怔,與同伴齊聲嬌叱一聲,一連數(shù)掌,便向追蹤自己的兩名黑衣人拍了過去。
這兩人竟然是女子。
這後面追蹤的兩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嘿嘿”訕笑數(shù)聲,拍了拍另一個人的肩膀,兩人言行舉止卻分明就是男子。兩人手下仍是毫不留情,齊齊又攻出數(shù)掌,不但掌掌含蘊內(nèi)力,而且招招都是攻向那兩名女子要害。
兩名蒙面女子身軀一展,四掌齊揚,邊戰(zhàn)邊退。
眨眼之間,四條墨黑的身影如流雲(yún)影動,凌凌掌風(fēng),漫天而起,帶得四人的衣袂,都在獵獵飛舞。
兩名蒙面男子齊聲微喝,各自一掌遞出。掌風(fēng)呼嘯,那兩名蒙面女子不敢硬接,卻又不能不接,兩名蒙面男子雙臂一振,內(nèi)力傾出,那兩名蒙面女子抵受不住,向後連退三步,便待逃走。可其中一名蒙面男子袖子一拂,便要攔到兩人身後,前後包抄。
說時遲,那時快,他眼前一花,竟不知哪裡,憑空又落下一位黑衣蒙面人,突然擋在他身前,身姿婀娜,身形之疾,更有如靈雀。
這新來的蒙面人清叱一聲,一雙瑩瑩如玉的手掌伸出,上下一翻,輕飄飄的拍出四掌。兩名蒙面男子只覺目光一瞬間,便見四隻俏生生的掌影,同時向兩人的雙肩拍來。兩人急忙腳跟半旋,斜身一讓,那新來的蒙面人,已倏然退了三步,抓住兩個蒙面女子的手,長身而起:“走”。
那兩名蒙面男子用盡全力追蹤,此刻終於追上,豈肯再錯失良機(jī),步步緊逼死追不放。三人未及躍出幾步,那新來的蒙面人已將勢竭,她將手一放,對那兩名蒙面女子低聲道:“你們先走,我殿後。”遂又一掠而前,眨眼之間,掌影翻飛,又向兩名蒙面男子拍出十餘掌。
那兩名女子卻似有些搞不清這新來的蒙面人的來歷,怔楞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立刻醒悟過來,輕身一躍,朝西而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一名蒙面男子冷笑一聲:“她們走了,留下你也是一樣。”驀然腳步微錯,雙掌擊出,正待向那新來的蒙面人拍去,剛好和對方擊來的一掌相擊,卻覺得對方掌中輕飄飄毫無內(nèi)力。他心中正覺奇怪,只聽蒙面人口中微哼一聲,飄飄向後退了五尺,雙掌一張,又順勢一帶,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圈,到胸前一合,倒像是在向兩人見禮一般。
兩名蒙面男子兩肩相抵,相視一眼,一人沉聲道:“你究竟是誰?”
那新來的蒙面人“咯咯”一笑,手掌在面前一揚,蒙面黑巾落到了地上:“馮大哥,湛哥哥,你們不認(rèn)得我了?”這聲音甚是熟悉。兩名蒙面男子定睛一看,只見面前一名女子明眸如水,嘴角含笑,靜靜地凝注著他們。
“楚楚,你……”
兩名蒙面男子也立刻扯下蒙面黑巾,左邊一人劍眉星目,正是李湛;另一人卻是馮劫。馮劫指著楚楚,遲疑道:“你……你……同她們是一夥的?”
楚楚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那你救她們做什麼?”馮劫大是喪氣,嘆道,“這下好了,我們好不容易等到秦國又來人與她們接頭,你這麼一鬧,怎麼還能捉得住她們?”他不住地長吁短嘆,李湛卻只是望著楚楚,始終不發(fā)一言。
“捉到了人,你們又能如何?”楚楚笑道,“她們?nèi)舸蛩蓝疾豢险姓J(rèn)她們的主子,你們有又能怎麼辦?”她側(cè)著頭,眉眼含笑:“人家是兩個姑娘家,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留在手裡,反成了燙手的山芋。”
“這……”馮劫一拍腦門,對著李湛長長嘆了口氣,“李兄,她說得也沒錯。” 楚楚聽他怨聲載道,不禁笑道:“既然如此,你們不如將這些姑娘家,留與我來對付?”
“你怎麼對付?”馮劫一邊問,一邊卻將手一伸,將李湛和楚楚一起拉到拉到了一旁樹下的黑影中。只見一旁巷口處,冒出一個瘦長個子的年輕男子,嘴裡叼了一根枯草,正朝南而去。
楚楚笑了笑,聲音刻意低了些:“我救她們,只是爲(wèi)了要一個在他們身上下追魂香的機(jī)會。”
“什麼追魂香?”李湛直到此刻,才問了第一句。楚楚嫣然一笑:“香名追魂,自然是她們化成鬼都能追得到的好東西。”
“你是要縱虎歸山,再順藤摸瓜?”李湛眼睛一亮,楚楚點了點頭。可馮劫卻壓根沒聽見似的,目光只是追著巷口那名男子,還哼了一聲:“又是他!”
“是什麼人?”李湛問道。馮劫對他只是“嘿嘿”訕笑兩聲,卻到了楚楚身邊:“是那個穆成。”
“是他?”楚楚一怔。
“你沒見過他麼?”馮劫問。
“沒有,久聞其名,未見其人。”楚楚回頭一看,只見那穆成過了巷口,沒了身影。若他再穿過前面的荒林,便可直抵楚楚與含秋含冬住的屋舍。她料想不妙,但一時沉吟未有決斷,馮劫卻早早拿定了主意:“這小子估計又是找含冬麻煩去了,我得去看看。”
“好,”李湛伸手在他背上一推,笑道,“還不快去!”馮劫朝著巷口走了兩步,又遲疑道:“可你這裡……”李湛笑道:“放心,我和楚楚應(yīng)付得來。”
馮劫面上一鬆,連招呼也不打,便跟在穆成身後而去,轉(zhuǎn)過巷口之前,還特意朝兩人招了招手。
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
大約他心裡,覺得李湛亦是在做如是想。
“這個馮大哥,”楚楚輕聲道,“從前我們託他照顧蒙三姑娘,他可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這一次……”她搖頭道:“走得可真快……”
李湛嘆氣道:“若是我,只怕跑得比他還快。”
他回頭看著楚楚,楚楚也恰好擡頭,兩人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一時心照,一起微微地笑了。
李湛笑得很歡喜,很暖。
楚楚也一樣笑得很歡喜。
可嘴角,卻含著淡淡的苦澀。
※※※※※
楚楚身形微動,飛掠而起,在空中輕輕一折,身形飄飄落下,落在一處屋子的尖檐上,身形紋絲不動。
李湛早曉得她有一身功夫,可今日再見到她使露功夫,仍是忍不住暗中喝了一聲採。
此刻明月初升,夜還未深。
白日裡霽日光風(fēng),此刻夜間的月色也格外明媚,映著楚楚的一身紫衫。
秋風(fēng)凜凜,吹動著她輕飄飄的衣衫,和她齊腰的長髮。
李湛的目光定定望著她,許久都難以移開一些。
他飛身而上,與楚楚並肩而立。兩人站在屋檐之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見邯鄲城內(nèi)四處一片漆黑。
這幾年戰(zhàn)亂不止,邯鄲城內(nèi)的居民,能逃的逃、能走的走,那些走不了不願走的的,一到深夜也大多早早閉起了門。唯有趙國宮城和幾處重臣府邸附近,還有一些酒肆所在之地,燈火通明,極遠(yuǎn)聞去,仍有絲絃聲響。
似乎此刻仍是冠蓋雲(yún)集,笙歌徹夜不絕。
楚楚目光一轉(zhuǎn),一雙秀眉輕顰。
秦國大軍脅迫在側(cè),趙國岌岌可危,可上至君王,下至權(quán)貴,卻仍是醉生夢死。
這樣的君王朝堂,怎值得李牧和千萬趙軍將士,爲(wèi)之浴血沙場?
李湛亦不禁暗喟一聲。他垂下頭,卻見下面的屋檐上道路上,竟似有幾點熒光閃動,時明時滅,陸陸續(xù)續(xù),一路向西北而去。
明暗閃爍的,宛如邯鄲城外林中的流螢,都齊齊飛到這裡來,要爲(wèi)兩人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