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卻似乎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麼。她垂下頭,卷著衣角,偷偷看了他一眼:“你要做什麼?”
趙政笑:“你先過來。”
盈盈道:“你究竟要做什麼?”
她呼吸似乎已有些急捉,但聲音已有些發顫.趙政只覺心裡一陣盪漾,忍不住上前兩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涼。
他的手卻好燙。
盈盈有些擔心,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你可是發燒了……”
趙政笑嘻嘻的:“我也不曉得。你別摸我額頭,這裡不準,別的地方纔準。”
盈盈愣了一愣:“別的地方?什麼地方?”順著他的目光望下瞧去,她登時滿臉通紅:“你……你……你真是……”
他真是……言行無忌,在她面前,什麼浪蕩的話都說得出來。
趙政道:“真是什麼?”她一扭腰便要跑回去,趙政望著她飛揚的髮絲,忍不住從身後一把抱住了她,輕輕咬了她的肩膀一口。
盈盈又羞又喜:“你做什麼?”
趙政笑道:“我想瞧你方纔那件白衫子……”
盈盈咬著嘴脣:“我明日換下,洗淨了你再瞧。”
趙政忽然笑了笑,又一口輕輕咬在了她胸口的衣襟上:“我不要明日,就在這裡,我現在就要瞧。”
盈盈頓時呆住了,滿臉都是羞紅之色。
遠處夕陽漸漸落下了,水面仍有波光,天地間充滿了溫柔之意。近處的蘆葦密密又蒼蒼,晶瑩露水慢慢地結成了霜,在秋風中起起起伏伏。
這時……這裡…… Wшw ¤тт kдn ¤C ○
他怎麼可以如此荒唐?
趙政卻趁機抱起了她,他笑得好生得意。盈盈哼一聲,想去推他,可全身都已發軟,哪有半分力氣,只有將頭埋人他懷裡,求饒道:“求求你,回屋去,別在這裡……”她無力地低喃,柔軟的雙手抵在他胸膛上,徒勞地掙扎著,試圖阻止他繼續。
可別說抵擋,她便連這句話沒法說完,因爲她的外衫已經落到了地上,露出她潔白的身子來。
她渾身發顫,攀著他的肩膀躲閃,他眼裡滿是潮潮的滾浪,銜住她的脣,把她撲倒在地上。忽然間,她什麼都瞧不見了,只曉得自己在趙政懷中,隨著他醉在竹亭的迷幻中。
天上繁蕪無盡的星光緩緩升起,倒映在溪水中,將竹亭照耀的光輝燦爛。
他放肆索取,無度攫求。
而她,便就此溺墮在他的懷抱中算了。
生死由他,喜樂由他,她再不要做半分主。
迷離惝恍,誰還要要去辨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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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點繁星,天色深暗,雲際中露出了一輪圓月。
盈盈在趙政的懷裡。紫色的外衫,披在身上,攏好的秀髮,又散了下來,披在臉上,而鞋子也未著,露出她那潔白如玉、小巧玲瓏的腳。
趙政輕輕扳過她的身子,溫柔地爲她拂開亂髮,抱起她那嬌小的身軀。
“你現在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取到七玄古梨的花瓣?”盈盈抓著他的衣襟,悄聲問。趙政用牙齒咬住她的一根髮絲,細細地啃齧著,眼裡是傾瀉而下的柔情。
可惜她垂著頭,瞧不見他眼裡的情意。
他笑瞇瞇地,低聲道:“明日你去七玄古梨下,倒上一碗酒,便曉得了……”
“這樣便行麼?”
“自然。七玄古梨是中山國的國寶,自有其玄妙之處。待你釀好了,我同你一起喝。”
“你怎麼又肯飲酒了?”
“若是你同我成婚的喜酒,你說我喝不喝?”
“盡來胡說八道,不曉得你說什麼?”盈盈淡淡一笑,撇過了頭去,心裡卻慌得不能自抑,只能伸手抱緊了他。
趙政抱著她,穿過竹廊,穿過梨花樹下,來到她自己的屋中,緩緩走進房去,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到榻上。
四周竹林蕭索,屋裡漆黑一片。他摸索著取過案上的火石,點起了燭火。
他轉過身,瞧見盈盈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已在榻上睡著了。她一頭烏黑的頭髮,全部散在了枕頭上。
內衫雪白,頭髮漆黑。
方纔在亭子裡,他欺負得她那樣狠,她定然是好累好累了,纔會頃刻間便睡得這麼沉。
趙政就坐在榻邊,傻傻地坐著,傻傻地看著她。就好像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都比不過守著她入眠。不知瞧了多久,趙政才緩緩回過神來,扯起嘴角笑了笑,好似在笑自己方纔的癡愚。盈盈依然沉睡,趙政也不願驚醒她,便側著身子躺下去,靠在了榻旁小憩。
室內一燈如豆,他默默地望著她,她的睫毛那麼長,她的身子那麼柔軟,她的心裡都是待他的溫柔。
她這麼好,全部全部都是他的……
趙政想著望著,只覺得心中一片安靜平和,從前自己受的所有的委曲痛苦煩惱,彷彿都已離他遠去。迷迷糊糊,欲睡未睡間,忽然覺得四周太過靜謐,身邊甚至似乎沒有了呼吸聲,安靜得可怖。
他一個激靈,轉過頭去,才發現盈盈一動不動,甚至鼻翼都未曾揚動過,好像真的沒了呼吸一般。趙政頓時有些慌神了,想去推醒她,又怕自己只是庸人自擾,這手怎麼都不敢伸出去。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撲撲、撲撲……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響,感到自己胸口在劇烈顫動,這顆心似乎要從口腔中跳出來,再也忍耐不住,伸出手,才碰到盈盈的鼻子下端,恰好盈盈的眼睛驀的張了開來。
兩人目光相觸間,趙政心中一鬆,俯下身去,輕聲問道:“你醒了?”
盈盈瞧見他面上的擔憂,遲疑道:“我怎麼了?”
“你方纔睡著了……”趙政緊緊地盯著她,心中的不安難以抑制,突然俯身,將頭埋在她的頸脖間,緊緊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緊,近乎勒住了盈盈,叫她幾乎喘不上氣來,可正是如此,她完全明白了他心中刻骨的恐懼。她任由他抱著,過了許久許久,才伸手也抱住了他,柔聲道:“你怕了麼?”
趙政沒有說話,只是在她的肩窩上,悶悶地“唔”了一聲。過了一會,他擡起頭,捧住她的臉,聲音很沉:“我怕你丟下我不管了,我又成了一個人。”
盈盈愣了一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取笑道:“你是秦王,誰敢丟下你不管?可若我……”她猶豫著,躊躇著問:“若我……”
“你要隨他人走麼?”趙政的臉突然有些慘白,他默了一默,笑道,“那我定會將他挫骨揚灰,夷其九族。”他面上笑吟吟,似還在說笑,可盈盈瞧著他眼底的冷色,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一個寒顫。她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你怎得這樣心狠?”
“一還一報,豈非應有之意?”
“可既生而爲人,便有命數……”
“若是我命數中先死過你,你怎麼辦?”趙政緊盯著盈盈,目光中飽含著深意。盈盈卻毫不遲疑,微笑道:“若真有那一日,我自然陪著你。可我只怕自己,卻要先你而……死。”趙政聽她這樣回答,眼底的冷色漸化,漸漸地又充滿了情意。他笑道:“我聽人說東海有蓬萊仙島,上有長生不死藥,可是真的麼?”
“嗯!”盈盈點了點頭,嘆氣道,“長桑經中確曾記載此事,只是並非長生不老藥,治病解毒卻有奇效。”她雙眼微閉,似在背誦經文所書:“蓬萊山中,有珠玕之樹,三十年開花,三十年結果。華實名長生,食而無味,入五臟至六腑,乃達於心,無毒不解,無病不治。”
“若能解毒治病,也可算是長生了……對了,我還記得你採了什麼蘼心草,你說它……”
“蘼心草雖能解百毒,可終究不能與蓬萊長生果相比……”盈盈不由自主,又長長嘆了一口氣。趙政見她憂煩,不禁取笑道:“怎麼你怕起死來了?好了好了,待我這幾日忙過了,騰出手來,便叫人去尋蓬萊島,好採了這長生果回來。到時候,你還有什麼無後顧之憂?”
盈盈聽他說的輕鬆,心頭不禁一陣痠痛。她望著趙政,眼波充滿了溫柔和憐惜,輕輕地道:“我本就沒什麼後顧之憂,只不過近來不知怎的,總有些憊懶,動不動便睡上好一陣子,你也不必擔心。”
“動不動便睡?”趙政一怔,責備道,“你自己是醫者,難道都不想一想是爲了什麼麼?”
“我……”盈盈心虛,垂下頭不敢看他,淡聲道,“不過是春困秋乏,還有什麼?”趙政卻深不以爲然,他沉吟了許久,突然皺起了眉頭:“蠢丫頭,你把一把自己的脈。”
“把脈做什麼?”盈盈怕被他瞧出端倪,更加不敢擡頭。可趙政一低頭,卻恰好瞧見她眉峰微聳,秀眉雙蹙。他不由分說,伸手搭上了她左手腕,只覺脈象浮躁,跳動不穩。他並不通醫理,卻直覺曉得這脈象同普通人的脈象有些不對。他心中驚喜交加,手指在榻上不住地敲動:“我記得南瑤從前……也是這般動不動便睡。”
他抓起盈盈的右手,放在她左手的脈搏上:“你快好好瞧瞧,是怎麼了?”
他的口氣不容置疑,盈盈的手雖然搭在脈上,卻根本無心把脈,眼角的餘光黯然地望著趙政。趙政有些坐立不安,他站起來,不住地來回踱步,嘴裡喃喃地:“若是你真的有了身子,寡人豈不是便有了長公子?那也未必,未必……”他自言自語,微微擺手:“女兒也好,女兒也好,寡人竟然也會有一個小公主……”
他說著說著,便覺得彷彿自己面前正站了一個小丫頭,眉眼像自己,神色又與盈盈有七八分神似,正抱著他的腿撒嬌,他頓時喜形於色,臉上掛起了深深的笑意。
可他越是欣喜,盈盈心中卻越覺得惶恐,連搭脈的右手都在微微顫抖。她勉強蒐羅詞句,想要勸阻他:“阿政,你已然有了初一,初一便是你的長公子,將來你還會有……”
“那如何能一樣?”趙政不屑地拂了拂袖子,“子以母貴,他不過是南瑤的孩子,與我親疏有別,怎麼配隨我去雍城聖地承繼我秦國的大業……”他喜不自勝,坐到榻邊,笑瞇瞇地望著盈盈:“蠢丫頭,你說,若咱們真有了孩子,叫什麼名字好?若是個兒子……兒子……對了,便叫他扶蘇。上次我便說這首詩好,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扶蘇,扶蘇,是個好名字,你說好不好?若是個女兒呢,便叫她荷華……”
他又難得地一個人絮絮叨叨個沒完,心中更是已想去了極遠極遠。盈盈曉得他是全然都想錯了,可她卻不曉得如何去解釋清楚。一想到他方纔的恐懼之情,便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她緩緩放下雙手,伏身到他的懷裡,心潮起伏洶涌。
趙政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又見她似乎滿懷心事,一直不開口說話,笑道:“怎麼,你不喜歡扶蘇這個名字麼?”
盈盈抱著他的腰,悶悶地出聲:“阿政,你想錯了,我並非懷有身孕……”
“沒有麼?”趙政一愣,面上露出了失望之色,但立刻又恢復了正常。他握住了盈盈的手,柔聲安慰:“不打緊的,我們早晚會有孩子。等你有了扶蘇,他便是我……”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話語一停,皺起眉頭思索了許久,突然堅聲道:“蠢丫頭,你不能再呆在此處,即刻同我回宮去……”
盈盈愕然擡頭:“我在這裡好好的,去秦王宮做什麼?”
趙政緊緊握住她的手,搖頭道:“是我糊塗了,本以爲叫你住在這裡,外面大事小事便煩不到你,你便能歡歡喜喜、無憂無慮地同我在一起……”盈盈轉過身,將頭抵在他的懷裡,面上帶著沉沉的憂鬱,突然間眼淚便一滴滴落在衣襟之上。
趙政見她只往自己懷裡躲,當她有些冷,將她抱的更緊一些。他一手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若你這一次真的有了身孕,我再帶你回宮,衆人難免起疑,到時候只怕又要像先王和趙姬那般謠言滿天。我的扶蘇,不但是我的長公子,將來更要做我秦國的太子。我要帶他去雍城,叫他繼承我大秦千秋萬載的基業,我的萬里江山將來都是他的。人言可畏,我怎能叫我的孩子,同我當初一樣,受盡天下人猜忌懷疑,將來便是做了秦王,也不得安枕……”
他越說心意便越堅決,心下更是毫不遲疑,突然間便放開了盈盈的手,轉身便匆匆往外走去。
“阿政,你去哪裡?”盈盈擡起頭,望著趙政的背影。
“近來昌平君他們幾人,又爲了如何處置那個修渠疲秦的鄭國吵鬧不休。我這便回宮去,將一切安排妥當,明日……後日……”他一邊說一邊走,已經到了門邊,更快步朝外走去,“你等著我,只要幾日,我便來接你入宮。”
好端端的,也不知他怎麼就扯到鄭國疲秦之事上了,還叫他這般匆匆而去。
可他若不是這般匆忙,只要一回頭,便能瞧見盈盈此刻臉上的表情。
她從來也不願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心事。那無論是悲傷也好,絕望也好,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她想要趙政看到的,是歡歡喜喜的一個她。
唯有待他轉身以後,她纔不會有這般毫無遮掩的,驚懼的目光和滿面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