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心中不忍,柔聲對曼曼道:“他們自然與你們無干。”她拔下頭上的紫玉簪,交到曼曼的手裡:“這根簪子,也不值什麼錢,可你們有了孩子,將來生活有些艱難,拿去換些銀錢也好。”
“姑娘,我們不能無端受人錢財,況且是這麼貴重的簪子。”曼曼身子雖然柔弱,品性卻堅定,絕不肯平白受人財物。秦澤笑道:“收下吧,紫玉簪固然名貴,可我們倒也不放在心上。拔一毛能利兩位,到也做得……”
這紫玉簪色彩濃豔,即便是黑暗中,仍是可見紫若煙霞,貴氣襲人。這樣價值連城的東西,在秦澤眼裡卻不過是九牛一毛。曼曼見兩人如此大方,念著肚裡未出生的孩子,更思及一家三口日後營生,心中遲疑,不自覺便伸出手來接過了紫玉簪。
忽聽嚴充叫道:“曼曼……”
曼曼見他臉色有異,忙回道:“嚴哥,怎麼了?”
嚴充啞聲道:“曼曼,你走不走?”
曼曼遲疑了許久,道:“嚴哥,我不走了,我不願連累阿順他們……”
“真的不走?”嚴充滿臉漲紅,又問了一句。曼曼搖了搖頭:“嚴哥,從前我不曉得這般嚴重,我自然願意同你走,可如今……嚴哥,我不想你送命,可也不想自己良心難安,更不想那些鄰里被我們連累。我……我好生爲難,實在不曉得怎麼辦了。”
“也沒什麼爲難的,”嚴充盯著地上,喃喃說道,突然右手匕首一揮,劃過了自己的左手腕。他大叫一聲,鬆開了匕首,只見他左手血流如柱,劇痛至心,幾乎半昏了過去。
曼曼大驚失色,尖叫著撲了上去,摸著帕子要爲他包紮。盈盈眉頭緊鎖,輕輕推開了她,一手擡起嚴充的左手,一手極快地點了嚴充身上幾大穴道,那血流立刻慢了。
她倒出白玉瓶裡的藥丸,塞了一顆到嚴充嘴裡,又捏碎了幾顆,敷在他的左手腕上,這才取過曼曼手中的帕子,爲嚴充包紮傷口。那帕子上一開始不住有血跡漫開,漸漸地,便再不擴大,這血終於不再滲出來了。
“血止住了,便是沒事了,”盈盈嘆氣道,“不過手筋斷了,這右手從此便不能用了。”
“嚴哥,你這是做什麼?”曼曼大聲哭喊著。嚴實聽到她的哭聲,擡起右手,去擦她的眼淚,強笑道:“這人的話,你不也是聽清了麼?只有身體傷殘者,方可免於從軍。你又不肯走了,我自己也於心難安,只有這個法子了……”
“我,我……可我不曉得你要如此……若我曉得,我……”曼曼哭泣道。她見嚴充這般痛苦的樣子,傷心難忍,不曉得是怨恨自己還是怨恨嚴充。一擡頭,瞧見秦澤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她怒向心頭起,上前兩步一把推開了秦澤,大聲道:“都是你……若不是你說了這些渾話……你給我走開……”
她再說不出話來,心中苦痛,坐到了地上,只是放聲大哭:“你們走,你們都給我走。”
她哭得悽慘,盈盈神色更是黯然,想要勸慰她。她見盈盈走近,卻將手中的紫玉簪朝著盈盈丟了過去,盈盈未曾閃避,眼見要劃過她的臉,秦澤一把將她拉了開,那簪子輕輕地掉落到了草地上。
秦澤到了曼曼面前,俯下身子,聲音冷冰冰的:“便是秦王,世上也沒有能叫他兩全其美的好事,何況是你?”
這陰冷的口氣直鑽入耳,曼曼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秦澤笑了笑:“一條臂膀,換你幾家平安,是你賺了。”
他笑得冷,一轉身,高聲道:“蠢丫頭,人家都趕我們了,還不走?”
盈盈嘆了口氣,俯身撿起簪子,與手中的白玉瓶一起,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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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聲不響地趕著路,前面地方偏僻,夜色將闌,一旁還有幾堆荒墳。四周都是淒涼之景,且益發顯得有些可怖
“你又惱上我了麼?”秦澤忍不住笑問。
“你,爲何總是這般……”盈盈低聲微喟。秦澤打斷道:“鄭廖谷虛懷之爲,便是斬首也不爲過;這個嚴充,私下逃役,犯了秦法,我沒送他去見官,反而教了他免除兵役之法,你倒說說看,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盈盈回頭望了望,隱約哪裡還有些抽泣聲,似乎是曼曼的哭聲還在耳後響著。她嘆氣道:“你做的事情,似乎也沒有錯。可與我從前身邊的人,總是不一樣……”
“你從前身邊的人?什麼人?”秦澤笑道,“你義父麼?”
“若是義父他……算了,我不惱你,可我……”盈盈心中惻然。她曉得秦澤所言,歸根結底不過是依秦法行事,實在叫人無法指摘。
可世上但凡有惻隱之心的人,決不會似他這般狠心,談笑間便逼得人自斷了臂膀。她轉眼瞧秦澤,他負手立著,雙眼冷冷地望著天空,嘴角卻笑意吟吟。突然之間她心中又是寒冷,又是驚懼。
忽聽後面一聲呼嘯,一人如飛般在自己身側掠過,望也不望自己一眼,筆直掠到秦澤身前。錦衣華帶,正是鄭寥。
秦澤瞧見了鄭寥,咳嗽了一聲,笑著道:“做成了麼?”鄭寥的胸膛急劇地起伏了半晌,答道:“做成了。”
秦澤負著手,緩緩踱到了盈盈的身後,突地目光一凜,冷冷道:“什麼事做成了?”
鄭寥一愣,呆呆地愕了半晌,期艾著道:“我……我……我已……已……”
秦澤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再也不望他一眼,輕蔑不屑之意,現於辭色。他緩緩道:“蠢丫頭,咱們走吧……”
鄭寥面色突地一變,大喝一聲:“秦兄!”掠到秦澤身前,伸手捉住了他的胳膊,喝道:“秦兄慢走。”
秦澤面容一整,冷冷說道:“我與你無怨無仇,閣下爲何這般糾纏於我?難道不怕谷先生尋你麻煩?”他言語之中,竟有一股冷削森寒的意味,此刻一個字一個字說將出來,叫人心寒不已。
盈盈雙目一轉,見到鄭寥的面額之上,冷汗涔涔落下,心中只覺不忍:“你還是要曉得如何解除痛苦之法?”
鄭寥目光一亮,連忙朝著盈盈,遠遠地先拜了一拜,起了身道:“正是。不過,已蒙秦兄指點,曉得此痛與蠱信相關。若能得知點解去同心蠱,此恩此德,永不敢忘。”
盈盈緩緩轉過目光,實在不願見到鄭寥此刻這種卑賤之態。她長嘆一聲,緩緩道:“可我一再同你說過,種了同心蠱,便沒有其它的法子了。”
語聲未了,鄭寥面容又自變得一片慘白,目光中滿露哀求乞憐之意。他伸出顫抖的手掌,一抹面上的汗珠,顫聲道:“我尋到蠱信都解不得麼?”
盈盈一愣:“蠱信是種蠱之物,卻不是解蠱之法……”
秦澤眉毛一揚,搶著冷笑道:“蠢丫頭縱然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像你們這種人,世上多一個不如少一個的好。”說著又轉過身去,緩緩道:“蠢丫頭,你還不走麼?”
盈盈心中奇怪,轉目望去,只見鄭寥垂手而立,渾身發顫,面上突然現出一陣憤激之色,雙手一陣緊握,但瞬又平復,再次掠到盈盈面前,扯住盈盈的衣襟,顫聲道:“盈姑娘,我雖有不端之行,實在是被逼無奈……我與你無冤無仇,難道你就忍心令我就這樣……”他語聲顫抖,神態卑賤,說著說著,又跪了下去。
秦澤見到這般情況,嘴角挑起一抹蔑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既然被逼無奈,爲何也要叫那些女子被逼無奈啊?”鄭寥語聲一頓,呆了一呆,秦澤接口又道:“若你們真的是被逼無奈,我倒也不同你計較。可你還……”
鄭寥聽他一句一句只是在指責自己,便再也顧不上他,只是抓住盈盈的衣襟,惶聲道:“盈姑娘,蠱信真的不是做解蠱之用的麼?”
“確實如此……”盈盈伸手想扶他起來。卻見他右手五指上都有一點菸薰火灼之跡,再想起他與秦澤的種種,突地心頭一震,頓時明白了過來:“你毀了蠱信?”
“我……我是……”鄭寥轉身一指秦澤,叫道,“是他,是他同我說說若要解去同心蠱,便要尋到蠱信,再毀了它,虛懷手中便再無可鉗制我之物……”
“是麼?我這樣說過麼?”秦澤笑瞇瞇地道。
“你難道想不認麼?”鄭寥叫道。
“我若說了,我定然認。可我只是說,谷先生用來種蠱的東西叫蠱信,聽說甚是關鍵,谷先生定然會好好收藏,不容旁人損毀。我怎麼會叫你毀去蠱信?你想一想,蠢丫頭這樣古怪的脾氣,連塊肉都不吃,我怎麼在她面前慫恿你去殺人?惹她不開心,”秦澤笑道,“也不曉得你是哪根筋搭錯了,就去毀了蠱信……”
“什麼殺人?你說什麼?”鄭寥不耐地打斷了他,又眼巴巴地望著盈盈,“我的蠱可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