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他?”馮劫明明曉得蒙茵在說誰,卻忍不住要去逗她。不料“啪”的一聲,臉上熱辣辣的吃了一記耳光。原來是蒙茵,伸手在馮劫的臉上颳了一掌。
“你做什麼?”馮劫一時反應不及,只聽啪啪兩下,他臉上又接連吃了兩記耳光,右耳更有些嗡嗡地作響。蒙茵斜睨著他,冷笑道:“叫你總在背後說我壞話……”
馮劫愣了半晌,他無端吃了虧,可又不便對一個姑娘家還手,搖頭無奈道:“我幾時說過你的壞話?我……我方纔還說你個是好姑娘,你何必動怒?”
蒙茵嘿嘿冷笑:“你果真覺得我是個好姑娘麼?”
馮劫苦笑道:“我果真覺得你是個好姑娘,再是生氣,也從不傷人性命,至多也只是打我一巴掌出出氣。”
他這幾句話倒也算是實話實說,可在蒙茵耳中聽來,卻全成了譏嘲之言。她恨恨地探手入懷,摸出一把匕首,朝前一挺,指著馮劫道:“你再多嘴,我便殺了你。”
馮劫瞄了她手中的匕首一眼,挑了挑眉:“好好的,你尋死覓活的做什麼?”
蒙茵越兇,他倒是越不在意。她對著馮劫,只覺如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無法著力。她若真戳下去,這匕首便會露餡,若不下手,可又再無臺階給她下。
她進退兩難,突然坐在了臺階上,俯身抱住膝蓋,大聲地抽泣起來。
馮劫面露爲難之色,伸手去拍她的肩膀,被她一把打開。馮劫沒奈何,也蹲了下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我什麼壞話都不曾說過,你……”卻見蒙茵頭也不擡,只提高了手,匕首便要朝馮劫身上刺落。
馮劫微微一閃,避過了匕首,叫道:“喂,你真的要刺死我麼?刺死了我,不怕我便成鬼跟著你?”
蒙茵“呸”了一聲,說道:“你若變成了鬼還跟著我,你信不信我還能將你打得魂飛魄散?”
馮劫忙道:“我信,我信,你蒙三姑娘說的話,我是一千個一萬個相信。”
蒙茵見他總算是肯開口服了自己,正要對他再恐嚇幾句,以示警戒。楚楚自一旁伸過手來,輕輕拉過她的手,取下匕首,低聲道:“你若恨我,來罵我便是,何必總將氣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誰恨你了……”蒙茵一把奪回匕首,哼聲道,“我只是氣他胡言亂語……”
她面上漲得通紅,眼中卻蘊含著淚水,口中囁嚅難言。馮劫突然心頭分明:“你氣惱得是李兄?”
他這話一出口,蒙茵突地放聲慟哭:“他只曉得去討旁人的歡心,我待他再好,他都是不理不睬的,可我卻還爲了他,好聲好氣地去求大哥……”
馮劫見自己觸動她的傷心,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更不敢出言取笑,只是怔怔地瞧著楚楚,只盼楚楚能夠出言解圍。
楚楚凝望著地上花瓣,伸手緩緩攬住了蒙茵的肩膀,輕聲道:“情之爲物,未必總能遂人心願;兩情相悅,亦難免將來背棄之痛。若早知將來波瀾四起,不如一早便如古井無波。”
可情來情去,又豈是自己能禁得住的?若真如此,這天下又哪來這麼多的“早知當初”。
更遑論有人,卻要明知故犯。
她幽幽地嘆氣,似乎在安慰蒙茵,又像是自言自語吐露心事。蒙茵聽她這樣說,心中更是難受,竟沒想過推開這叫她心煩的女子,只是不住地啜泣。
她哭了好一會兒,慢慢止歇了,埋著頭悶聲道:“等下我要去咸陽獄,我要親眼瞧見李湛出來了才行。”
“好,我同你去接應李兄。”馮劫揚聲道。蒙茵橫了他一眼:“你是我什麼人?誰要同你一起?”
馮劫把不住她的脈路,只怕她又哭了,不敢再逗她,只是訕訕地笑了笑。蒙茵轉過身,對著楚楚道:“你同我一起去……”
“我?”楚楚微微一怔。蒙茵咯咯笑道:“不錯,就是要你去。你若不肯,我便叫我大哥再將李湛送回咸陽獄去……”
“好,”楚楚毫不遲疑,淡淡道,“我隨你去便是……”
※※※※※
戌時末,明月未升,天色尚有些光亮。
咸陽獄在咸陽城西北,朝南一里地外,有一大片空場,四周空闊,東南西三面都是樹林,朝北無遮無擋,直面咸陽獄。
三人騎馬自東而西前來。到了此處,當先的錦衣女子跳下馬,在這空場上踱了一圈。
地上還插著十幾支半人高的旗幟,大約白日裡有人在此訓練咸陽獄的兵勇。她劈手便拔掉了幾支旗子,哼聲道:“插這些亂七八糟旗子做什麼?”轉身對著另一匹馬上的楚楚喝聲道:“你留在這裡,待我帶李湛出來,便來此見你。”
馮劫瞧了瞧附近的光景,咸陽獄大門緊閉,四周點起了火把,更有不少官兵巡邏。他輕咳了一聲:“也好,蒙三姑娘接應李兄,我在此陪著楚楚,免得又出意外。”
“你不是說同我一起去接李湛?”蒙茵使勁一拉他,哼道,“你說過的話,自己都忘了麼?”
“你是我什麼人?誰要同你一起?”馮劫學著她的話,腔調拿得十足。蒙茵冷聲道:“本姑娘改變主意了,不行麼?”她舉手便在馮劫的馬臀上抽了一鞭,馮劫的坐騎驚嘶一聲,朝前急奔而出。
蒙茵咯咯一笑,理也不理楚楚,徑自縱馬追上了馮劫。到了咸陽獄門前,她與把守的官兵說了幾句話,拖著馮劫進了咸陽獄的大門,可立刻又從一旁的側門溜了出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馮劫本當她真要去接李湛,眼下這一進一出,叫他有些驚奇。
蒙茵“噓”了一聲,拉著他躲到了一旁的樹林裡。此處視野開闊,地勢也好,咸陽獄與空場,一左一右盡收眼底。
“你不是來接應李兄的?”馮劫皺起了眉頭。
“誰說我要去接應他?”蒙茵笑道,“有我大哥在,李湛肯定能平平安安的出來。”
“那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等下你便曉得了……”蒙茵扭過頭,嘻嘻地笑著。她嘴裡雖什麼都沒說,可眉眼高高挑起,一股難掩得得意之色,似乎正在說,諸事皆在我掌握。
馮劫笑了笑,竟也沒有理會楚楚,乾脆同她一起,藏在林葉裡,靜靜地瞧著。
冥色已入林,天邊晚霞如火。
楚楚孤身一人佇立在空場上,一襲紫衫,如身披晚霞,在清風中婀娜生姿。
她面色恍惚,似乎有些出神,又緩緩擡頭,朝著東北望去。
千門萬戶,連著彤雲而起;北原之上,咸陽宮殿重重。
一切於她宛如昨日,可其實,她是多年未曾再來過此地了?
她靜靜地立著,沉思著。過了許久,她才默默地蹲下身子,將方纔蒙茵扔在地上的幾支旗子一一撿起,又逐一插還地上。
夜色漸沉,她全然不曾注意到,茫茫夜色中,她的身後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名玄衣蒙面人。
這人一身漆黑,手持長劍,唯有露出的一雙眼睛精光閃動,瞧著楚楚,久久不發一語。
馮劫遠遠瞧見,心中一驚,正要起身,蒙茵拉住他道:“你做什麼?”
“李兄將楚楚託付給我,她有危險,我豈可袖手旁觀?”
“蠢蛋……那是莊老,是我叫來的人,”蒙茵笑得洋洋得意,“放心……我只是想叫李湛瞧清楚她的真面目,不會叫你難做的。”
馮劫半信半疑,卻見楚楚緩緩轉過身來,那蒙面人手中長劍驀地一掃,一股勁風逼來,劍尖正停在她的眉尖。
楚楚上下打量了蒙面人一眼,並無半點驚怵,只是緩聲道:“閣下是什麼人?爲何要偷襲於我?”
蒙面人一言不發,突地左手一掌,迎面便朝她擊來。除非楚楚出招相抗,否則絕難避開。蒙茵瞧得明白,哼聲道:“還不出手?瞧你怎麼躲?”她心中得意,只當楚楚這次便要露出馬腳,卻聽馮劫低聲驚呼道:“咦!”
原來楚楚身形微微扭轉,腳下踩著細碎的步子,將手中最後一面旗子插到了地上。踉踉蹌蹌的,卻堪堪避開蒙麪人這凌厲的一掌。
那蒙面人立刻停下了手,四面顧視。蒙茵眼中分明,他和楚楚只隔著一面旗幟,可他眼前卻全然失了楚楚的蹤跡一般。
“這……這是怎麼回事?”蒙茵又氣又急,“噌”地站了起來。馮劫瞧了蒙茵一眼,反而將她拉了拉,示意她藏好行蹤。
“你拉我做什麼……”蒙茵氣急了又要罵人,對著馮劫怒聲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找李湛去?”
馮劫笑瞇瞇地道:“他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找的。”
蒙茵見他目光始終落在楚楚的身上,忽然間明白過來,轉怒爲喜:“方纔你瞧見了,你覺得她有問題了,是麼?你現在信我的話了麼?”
“信你什麼話?”馮劫笑道,“你說她身懷功夫麼?”
“是啊,你瞧她方纔的樣子,你還不信麼?”蒙茵不服氣道。
“她方纔是什麼樣子?”
“她方纔古古怪怪的,她……定然……”蒙茵想到方纔的情形,有些遲疑,“她定然是……定然是……”她支吾著,忽地腦中靈光一現,驚呼道,“她定然是會奇門遁甲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