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劍風破空之聲,又急又響,李湛手腕一轉,這一劍也不知怎麼的,竟硬生生地刺空了。
楚楚愕然擡頭,劍光在她身邊落下,劍風將桌上的酒壺啪地震破了,壺裡的酒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
趙政也頓住了身子,提到嗓子眼的心安落下來,背在身後的手虛攥成拳,心中暗自一哂。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
他怎就忘了,那姓李的小子,對蠢丫頭存著覬覦之心,又怎會輕易傷她。
趙政輕哼了一聲,擡眼去瞧楚楚的臉色,不料李湛卻是目不斜視,身軀陡然橫移三尺,振腕一劍,唰地直取趙政的胸膛。
楚楚輕掠而過,右手霄煉橫出隔開了長劍。但李湛手中劍若閃電,一劍快過一劍,硬生生將她再逼開了三尺,又是一劍,朝趙政刺去。
馮劫正一人牽制數名趙軍,瞥眼間見到李湛這一劍,心知要糟,可已無餘力救援,不禁低呼一聲:“糟了。”
便在這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楚楚的身子急掠而至,一掌推開了趙政,一轉身,竟以自已的手掌接住了李湛的劍鋒。
李湛面色驟變,輕叱道:“放手。”劍光回撤,長劍離開了楚楚的手,劍尖卻在一滴滴的往下滴著血。
血滴在青灰的地板上,一點一滴,如花綻放,竟叫人有些恍惚。
李湛臉如死灰,後退了幾步,抵在柱子上,握劍的手背上已凸出青筋,臉色更暗淡了。
楚楚的手垂下,袖子也倏地落了下來,蓋住了她的手掌。趙政一把奪過她的袖子,向上一挽,只見她好端端一隻如玉的纖纖手掌,上面多了三道劍痕。
手背上那一道,傷口正剛剛凝結,又剝裂些血出來,而掌中兩道劍痕,正汩汩流出血來把袖子裙腳染了一片。趙政心疼不已,想爲她包紮止血,可摸遍全身,也尋不到一樣可用之物,正不知如何下手,楚楚卻將手輕抽,又是掙脫之意。
都已到了這個地步,她仍是要顧及那人的心緒。
他心中的十分憐惜,頓時化作了七分惱怒三分吃味,將手一袖,索性不理不睬,只是望著窗外陰沉的黑夜。
李湛凝視著手中的長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非要救他不可麼?”
楚楚眼波一垂,黯然道:“湛哥哥,對不住。”
仍是這不變的“對不住”三個字,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堅定。
李湛沉默著,仿拂在思量著她這句話,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從來沒有對不住我。”
他微微地笑著,他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笑,但彷彿有股力量在他體內唆使著,若他再不笑,他心中的痛苦與悲傷,會把他整個人都狠狠撕碎。
他唯有苦苦地笑了。
這無月無星的天地,似乎也明白了他心中的痛苦與傷悲。
天上突又簌簌落下雨來。
一陣風吹過來,雨點自窗戶中飄進來,飄在他臉上,冷冷的,一直冷到他心裡。
春平君手中持劍,卻緊盯著樓內幾人的動靜。他心知自己功夫不敵楚楚與馮劫,本想待李湛與其他人牽制住這兩人,自己好親手擒下秦王,可不料這算盤雖精,卻始終不能如他所願,心中正自焦急,忽聽樓外淅瀝瀝的雨聲中,似還夾著腳步聲奔騰。
自敞開的門扇中望出去,遠遠的見到數十名趙軍在雨中飛奔而來。領頭的,正是方纔領命離去的那名趙軍。
春平君見援軍到了,心中大喜,膽氣一壯,眼睛骨碌一轉,趁著幾人都未在意,舉起手中長劍,悄悄地一劍便向楚楚胸膛刺出。楚楚左肩微動,身子右旋,春平君的劍便擦著楚楚的小腹過去,落了空。
他正待再刺,只聽“嗡”地一聲,楚楚右手手腕微震,掌中的霄煉,突地變作了千百條劍影,劍雨繽紛,旋光流轉。春平君嚇了一跳,急急兩步跳到了李湛身後。卻見楚楚與趙政的身形已沒入劍光之中,大廳裡彷佛有一團青華翻滾,須臾間便將馮劫面前的趙軍一一衝開。
衆人只看得眼花繚亂,待劍光一收,楚楚與趙政已到了馮劫身旁。楚楚將趙政往馮劫一推,輕聲道:“帶秦王去西城門,這裡我自會擋著。”
她不待馮劫迴應,徑自以霄煉在一張桌案下一頂一挑,桌案在空中打了幾個轉,朝著衆人砸去。衆人紛紛躲避,待站穩身子,面前即已失去了馮劫與趙政的影蹤,只聽身後風聲一響,他兩人已穿門而出。
“莫叫秦王逃了。”春平君大喝一聲,立即指揮衆人追趕。可楚楚早已掠身上前,劍勢一開,剎那間衆人只覺劍風滿耳,劍光漫天,竟被楚楚的劍華壓得動彈不得。
春平君急忙到了窗邊,探頭往上一看,只見馮劫帶著趙政,身形一轉,有如離弦之箭般掠上屋頂去,微一起落,朝西直穿數丈。他正覺無可奈何之際,眼見那隊趙軍將到樓前,忙大聲呼喝了幾句,那羣趙軍,立刻領命躍上了屋背。
四下呼哨之聲不絕於耳,靜寂的邯鄲城,立刻動亂起來。
春平君這纔回過頭來,迎面卻便是楚楚的森森劍氣,幾乎直逼到眼前,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只當自己在劫難逃,旁邊一劍急急伸來,將楚楚的短匕震了開。
這一劍勁道極大,竟一劍震得楚楚氣血翻涌。她踉蹌幾步,方自站穩,擡眼一看,卻見李湛手持長劍,立在面前,眉眼間已是漠然。
楚楚心中不禁一陣苦笑。
她方纔竭盡全力,只求能保趙政平安離開此處,也好平息今夜之事,其實早已精疲力竭。如今見趙政已去,心中一鬆,心中再無一絲鬥志,手中更有力不從心之感。楚楚心力交瘁,只是垂下了頭,自嘲地笑了笑。
雨又倏然停了,一陣風過,吹得她長髮如亂雲般飛起。
李湛垂下眼來,見她臉上笑意淡淡,彷彿正是當年他初見她時的模樣。
梨花樹下,花葉飄渺,她嫣然一笑,世上便再無一物可與之相比。
情字爲物,本就糾纏。他的心難甘情不願,與她又有半分干係?
他又豈可委過於人?
李湛心房猛地一收,握在長劍上的手指,驟然抓緊了。突見身旁春平君一劍朝她削去,而楚楚卻全然無心抵擋,再見到她左手鮮血淋漓,李湛心頭一滯,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隨手拾起地上的木塊,拍的打滅了角落裡唯一的一盞燭火,廳堂中登時漆黑一團。
春平君眼前驀地一黑,手中長劍仍是順勢向前,卻聽“嗡”的一聲,便只覺自己虎口一震,似乎有人在他劍脊上輕輕一彈,半邊身子都發了麻,掌中劍再也把持不住,“哐當”掉到了楚楚面前。
楚楚呆了一呆,黑暗中朝著李湛所在之處望了一眼,低聲道:“多謝。”身軀一轉,便如輕煙般掠出了窗外。
夜風寒凍,自洞開的窗戶中直吹進來。
李湛木立不動,但目光卻不禁黯淡了下來。
四面幽黯,到處都是呼喝追趕之聲,可他的心頭卻只是一陣蕭索。
天地間也彷彿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四下木葉隨風搖曳,彷彿都是環伺著他的險惡。有人又取過了火把,點起了火燭,映得快風樓內外,明暗不定。
樓外的梧桐樹上,又滴滴地落下水來。
風細碎,卻凜冽。
遠處四名趙軍之中,挾持著一名老者。而這老者,正目含悲憫地望著李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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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劫拉著趙政奔出快風樓,他身形飛快,手力又大,趙政身上雖然一點功夫不會,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跟著他飛奔。一躍出西城門外,趙政便高聲道:“停,停。”
馮劫也不理他,只是緊緊捉住他的手,繼續向前。趙政不耐煩起來,高聲道:“寡人要等那蠢丫頭……”
回眸一瞧,卻見楚楚正自城牆上飄然而下,方到了兩人面前,便聽一旁有人呼哨一聲,林子裡突地蹄聲大起。車轔聲中,一輛馬車,在滾滾塵煙中奔馳而來,車伕一勒馬繮,那馬輕嘶一聲,在三人面前停了下來。
楚楚一聲不啃,掀開簾子,便坐了上去。
馮劫定睛一瞧,見這駕車便是在蒙氏別莊見過的趙巽,他心中最是厭惡此人,又想著將趙政送到他自己人手裡,已是仁至義盡,正欲告辭離去。卻聽趙政沉沉地道:“上車。”
“謝了,我還是……”馮劫急忙推辭。可趙政滿臉陰鬱,又冷冷地道:“寡人叫你上車。”馮劫心中想到父親,難以回絕,只是努了努嘴。
他等著趙政緩緩地上了馬車,本想依他的話正要上車,一掀簾子,卻見趙政與楚楚各據了一個角落,一個神情倨傲,一個則垂頭不語,這車廂內氣氛詭異,又是尋常人可以坐的?他嘿嘿乾笑了兩聲,索性到了前頭,一屁股坐到了趙高身邊。
趙高見到馮劫的神色,嘴角隱隱泛出一絲冷笑,抖手震鞭,縱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