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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意萬重

“他……他見著的是……”盈盈愕然至極,後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趙筠語聲微頓,緩緩道:“湛兒同我說,他見那位姑娘,大約十六七歲。她從梨花枝中鑽了起來,肌膚皓如白雪,長髮漆黑垂肩,儀態真是不可方物。那春風吹落了梨花,一瓣一瓣地掉在她頭上、衣上,她笑盈盈的,一雙眼睛就好似代郡城外、草原上的星星那般明亮……”

這話雖然自趙筠的口中吐出,可這每一字一句,彷彿如夢境一般。分明是李湛如何同她說的,她也一樣對盈盈說出,便連這吐字間隙停頓,似乎都與李湛一模一樣,都帶著他話語中的夢幻之色。

趙筠略略喘了口氣,沉思了半晌,又微笑著:“他說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了,只覺得一時間縹渺恍惚,如夢如醉。聽到那姑娘要向人借一文錢,他想也不想,摸了身上的銅錢便遞了過去……”

盈盈不由微微的一顫,擡起頭來,脫口問道:“那一文錢,是他的?”

趙筠微微一笑,緩緩頷首:“正是。那女子戲弄那惡霸,他在近裡瞧著那姑娘,聽她笑語臨風,風度端雅,便似從玉閣玲瓏的仙山中而來。”

那年暮春,梨花如雪、雪照人,她人花相映,卻被他瞧在了眼底。

他遞給她一個銅錢,他揹著身揚了手免了謝,卻又嘆了一聲“好景易逝,萍聚無期”。

原來這一切一切,都是那年風露輕拂過時,他對她的一見心傾。

可她卻連瞧他一眼都不曾。

趙筠幽幽地長嘆了一聲:“湛兒見著那姑娘上了遠處一輛馬車,又見到有人自稱秦國的書獄典文學蒙恬,可一點都不知曉那姑娘的身份。無奈之下,他離了酒壚,卻又無意間見到那姑娘坐的馬車,停在一條巷子中,另一端正是昌平君的宅子,重兵把守。他心中雖驚疑,可也不欲多事,不料卻暗中見到趙將軍夫婦的身影,便悄悄地跟著他們進了昌平君府,這才曉得今日原來是昌平君大壽。”

“他在廳堂外尋了暗處窺視,卻見到而那名紫衫姑娘,手中持著一段梨花枝,正與人相鬥。唉……”趙筠搖頭道,“紫衫梨花,明潤相映……她身姿如風洄雪,他瞧得挪不開眼睛,眼中便只盯著她,旁的都瞧不見了聽不見了,直到她喚了趙將軍夫婦一聲爹孃,他才猛然驚醒,原來她便是當年那個撞破額頭的小丫頭。”

難怪他後來在渭水邊見了她時,聽到他自稱楚楚的時候,露出了那般奇怪的眼神;

亦難怪他以爲她本該有功夫,以爲她本該認得蒙恬;難怪他知曉她愛喝酒;更難怪他要將心意刻在一雙梨花耳墜上。

他在梨花中,見了她;

可他卻忘了,梨花,本就是含了一個離字麼?

“若他當時多存一份心眼,好好瞧瞧你周圍的人,或許便能猜到你同秦王的瓜葛……”趙筠嘆氣道,“可我想,即便是他曉了你與秦王……他那樣倔強的脾氣,也不會有些些更改。”

“那……後來呢?”盈盈顫著聲音,更顫著心絃。

“後來……”趙筠一邊沉思,一邊輕語,“原來趙將軍一早便曉得湛兒跟著他們,他們辦完了事,便尋到了湛兒,將他們的身份與從前的事情如實而告。又告訴湛兒,趙國朝堂腐朽,恐難長久,匈奴已逐,趙將軍已經了卻心頭大事,他們全家便要奔赴海外蓬萊島。只是他們對那小女兒的事,仍是絕口不提……”

“是爲了我,義父才叫他們去蓬萊的……”盈盈喃喃地自言自語。趙筠聽著不禁一愣,可盈盈卻垂下頭,眼眶彷彿紅了。趙筠也不好追問,只接著說道:“湛兒就此孤身回了雁門,後來又跟著武安君來了邯鄲。他忘不了那紫衫姑娘,竟索性便跑到女閭去……他真是傻……只當見過的姑娘多了,那紫衫姑娘便不會是殊然獨絕的一個了。卻不料,那姑娘的樣子卻越來越清晰,日日在他心頭跳動。他忘卻不了,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一面?”她說到這裡,目光微微一垂,卻瞥見盈盈目光在閃動,明眸之中已隱泛淚珠。

他要如何能再見到她一面呢?

昌平君府那一夜之後,便是秦王親政大典、嫪毐謀反,跟著她又掉下了周南山。再之後,她爲了趙政,隱居在竹林之中。更不提她被刺了那一劍之後……

這往後的歲月,他又如何能再見她?

若不是陰差陽錯,他被蒙茵追到了渭水邊。只怕他是永生永世,也見不到那梨花中嫣然一笑的姑娘了。

芳蹤杳迢,相思洗不脫。

不能再見,又不忍忘卻。

思念如萬川歸海,慢慢慢慢的積攢起來。

多年長夜寂寂,卻漫無迴應。

盈盈面容蒼白,雙目瑩然,茫然地望著眼前的燈籠,火光柔和,但卻有種難言的寂寞之色,照著這寂寞的巷子,照著這巷子裡每一個寂寞的人。想著這七年,她是爲一人癡爲一人醉,爲一人死生徘徊醉生夢死。

可原來茫茫天地之間,竟還有一人也在因她喜,因她憂,因她浪蕩不羈,因她固守一心。

他七年孤寂,是她難知如陰,他不動如山。

直到那日在渭水邊他終於見了她,更不知他的心中該有多麼歡喜?

他這樣的深情,世上誰人會捨得辜負?可她怎會……一轉身,卻狠狠地拋下了他。

一瞬之間,盈盈耳畔忽地轟然一聲,心胸之間,更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的手指如冰,微微顫動著,雙眼瞧著趙筠,眼圈一紅,流下淚來。

趙筠輕輕地扶著她的肩,低聲道:“那夜,我曉得了這些事情,便問他:你是這般待她,可若是她心中另有一人,忘不掉舍不掉拋不下放不開,你如何是好?”她聲音黯啞,又自長嘆一聲:“湛兒說:不理她對旁人如何,我對她……也是忘不掉舍不掉拋不下放不開。若世上有人能對她予取予求,我亦可由她予取予求……”

盈盈身子一震,反覆咀嚼著那句“我亦可由她予取予求”,只覺酸甜苦辣,紛至沓來,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忽然間她心痛如絞,雙眼之中,淚水撲落而出。

趙筠搖著頭嘆著氣,:“昨夜之事,你亦是身不由己。這墜子……如今留在他手上已是無用,你不妨……”她遞出了手,等了一等,見盈盈卻仍未伸手來接,秋波一轉,輕輕拉過她的手,便要將那雙梨花墜子放到盈盈的手上。

盈盈卻將手輕輕一擡,握住了趙筠的手一翻,梨花墜子又重新落回了趙筠的手中。她望著趙筠,淡淡搖了搖頭。趙筠默然許久,嘆氣道:“盈盈,事已至此,雖然一切都難以迴轉,可我,是我自己,仍想問你一句話……”

盈盈微微一愣,沉吟道:“什麼?”

“若那時你見了湛兒,或是你從未離開代郡,如今……你與他可會有些許不同?”

“那時……”楚楚默然不答,過了許久,低聲道,“去日難追,又何必去想呢……”她不能說什麼,也不願再說什麼,只是眼底閃過一絲溫柔的光芒,輕聲道:“可無論那時我是否見了他,昨夜……若是湛哥哥與……那人易地而處,我也一樣會這般救湛哥哥。”

趙筠默然良久,輕嘆了一聲,緩緩道:“都是傻孩子。”這輕輕五個字裡,不知蘊著多少種意味和多少理解。剎那之間,叫盈盈的心頭,又翻上一陣悲涼,堵塞在喉間,竟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一雙落寞的目光,呆呆地出起神來!

秋風秋雨,本就是蕭索。

盈盈回過神來,強笑著,低聲道:“筠公主,這麼多年在武安君府,想必很是寂寞?”

趙筠默了一默,輕輕道:“誰說的?”

何必人說呢?

若非寂寞之人,李湛怎肯將心事托盤相告?她又怎會只憑一字片語,便能懂得盈盈那話語中的未竟之意?

只有寂寞的人,才能去懂得寂寞的人。

李湛曉得她懂,而盈盈懂她。

趙筠又默然許久,幽幽地道:“寂寞慣了也好!”

即便是身爲公主,也不過是君王用以籠絡朝臣的工具。嫁給武安君也罷,嫁給武安君的長子也罷,誰會在乎她心中可有過什麼人麼?又有誰問過她肯不肯麼?終究都是由不得她自己的。即便如今夫妻和睦,上下敬重,可這一切一切,還是掩不住她的寂寞。

盈盈輕輕地舉起手中的包裹,遞給了趙筠。趙筠瞧了她一眼,接了過來,一手揭開了包裹。只見下面是一件厚實的冬衣,而冬衣之上卻是一個匣子,她愣了一愣:“這是……”

“這盒子裡,是太后與相國郭開與秦國來往的書信,秦國許諾重金構陷武安君,爲秦國除去心腹之患。書信中皆有提及。”

“太后?相國?”趙筠低低地驚呼一聲,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都愣在了當場。

實在盈盈口中之事,太過匪夷所思。

誰能相信這世上,竟有一國的太后與相國賣國求財之舉?

可盈盈仍是直言以告:“正是。這些證據千真萬確。你們可以以匣內之物暗中聯絡朝臣,要挾郭開脫釋武安君。他有把柄在你手中,必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有一條……這東西萬萬不能交給趙王。”

“爲何不能?”

“趙王……自幼長於太后之手,又長年受郭開蒙蔽。天下人說是,可只要郭開說非,他便不會輕信。若你們直呈太后郭開叛國之事,趙王定會惱羞成怒,你們失了緩衝,與趙王針鋒相對起來,豈不是弄巧成拙?有這樣的君王……總是要徐徐圖之纔好。”

趙筠默想這多年來趙國朝內上下種種,竟全無反駁之力。她默默頷首:“我曉得了。可你將這個給我們,豈不是……又與秦王反目?”

盈盈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與他反目也不是頭一回了。若是他真有心阻攔,快風樓早已是人去樓空,又豈能等她今日去開那三才鎖,取了這個匣子。

他有心讓她還李湛這個情,讓她與李湛了結恩怨。若是李湛曉得這其中的關節,他又會作何想?

愛恨嗔喜,百感交錯,三人之間,也不知究竟是誰欠了誰的。

盈盈又自默然半晌,垂首道:“如今武安君府內外強敵環伺,你們凡事俱要小心……”說著說著,又發起了呆來。

突然一陣冷風穿巷而過,天上又簌簌地落下大雨來。武安君府的大門後,露出了半片青色的衣衫。

夜色墨黑,大雨朦朧,他纔敢偷偷地,偷偷地望著遠處的盈盈。

她滿身溼透,水淋淋地站在樹下。她的臉是那麼蒼白,那麼美麗。她眼波中似乎很平靜,卻又好似充滿了痛苦。

李湛雙拳緊握,指甲都已陷入內裡。他仰起頭來,迎面雨水撲下,可心頭仍是躁熱不堪。

他豁然轉過了頭去。

他不敢回頭,亦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時若是多看了她一眼,恐怕他就會忍不住,再去見上她好多面,與她說上千千萬萬句話。

可他,已再不能了。

秋風過巷,秋雨又落得大了些。

盈盈朝著趙筠黯然一福,回過頭凝注著那府門一眼,輕輕一頓腳,身形有如一朵輕雲般飄然而起,冉冉地消失在無邊的雨幕之中。

府門之後,李湛的雙手一張,掌心鮮血,滴滴流落。

疑雲重不飛吹落梨花雪恐作負心人清風捎雲竹百世有餘芬爲亂多如此君子何憂懼輾轉不勝情肯信非常事嫉妒交相磨憐君同此心東望蓬萊遠秦之先蕭蕭人獨立生當復歸來夜來風雨過臨風思無限左右亂驚鷗春風一杯酒明璫結兩心白刃不相饒誰能舉針鋒至柔反成堅失路易蹉跎劍光吐芒寒城頭暮吹角華星次明滅冥冥望不回夜炊詢幽事諄復問名姓江湖十年燈如何巋獨存卓乎天地間星辰爛高張念子平生意蝶飛上鬢花回首意如何人去深閉門每笑對弈人春風渭水湄休慼誰相知臨風思無限花落卷春衣何地覓心安不堪輕作別爲亂多如此相逢當一醉所思在何許鬢亂春衫薄追悔今何及生死兩無憑徙倚正愁予崎嶇復同行星辰爛高張檀淺無限恨貧家自恩愛後心誚前意去去從此辭風冕吹人衣人去深閉門嘉會再難遇人情各有寄輾轉不勝情嘉會再難遇貧家自恩愛何以慰憂患聊與話當年不見即相念艱危昧死生回首意如何明璫結兩心論道謬臧否夜來風雨過愧何以爲情奄忽若飆塵此意不能忘生當復歸來星辰爛高張燈火半闌珊長望一歔欷何用縈懷抱左右亂驚鷗貧家自恩愛奄忽若飆塵行斷各參差明朝各一方幽香來細細長路漫浩浩愧何以爲情春雨未得時聊與話當年兩城秋已深人去深閉門星殘悲一慨一年始今宵殊然人獨絕春雨未得時流雲拭無痕每笑對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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