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京官撩撥不得……”
張彥芳瞅一眼,飲酒之間對西南將領低聲著。
做舞的舞姬退到兩側,倪文煥站在廳中喘著粗氣,歪著腦袋目光死死盯著站在朱延平背後的遊士任。
其他正廳的大員或面目嚴肅,或笑吟吟看周應秋怎麼處置這件事情。
倪文煥是老魏的義子,是一條瘋狗,現在在朱延平的生辰宴會上耍瘋,再想想這位主人的性格,嘖嘖,有意思,值得期待吶。
可有幾個人知道朱延平是宮裡那邊的?會和自己人打起來?
朱延平舉著玉角,緩緩飲完酒:“倪御史,這又是哪一齣?”
“倪文煥,你有幾個腦袋張狂?”
周應秋站起來,鬍子抖著,眼睛瞇著。
以他的瞭解,朱延平真要弄死倪文煥,老魏那裡不會什麼。
“朱將軍,周總憲,你們要爲我做主,評評理。”
倪文煥突然斂去怒色,一臉的平靜,躬身將燭臺放在地上,還抱拳施禮。
和絕大數的文官一樣,倪文煥的脾氣非常暴躁,中進士後先在行人司做事,然後乾的不錯去了都察院,也心高氣傲沒有參與黨爭。
有一天這位腦子抽風在皇城溜達和錦衣禁軍聊天,結果一言不合將聊天的對象暴揍一頓。皇城裡的禁軍可是皇帝的臉面,這傢伙那時候也是個孤傲的人,看他不順眼的人多了去,都要借這個事整死他。
於是在崔呈秀的促成下,拜了魏忠賢爲義父,老魏出手自然是一把將這件事抹乾淨。
因爲脾氣問題吃了大虧,爲了活命和前途連氣節都丟了的倪文煥,更是性格大改,做事非常的穩重。
黨爭激烈時,倪文煥是各方十分恐懼的一個人。這人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就能搞死攻擊目標,堪稱老魏的殺手鐗。
周應秋左右看一眼,見各處都眼巴巴望著,一笑:“宗柔,這樁案子交給老夫來斷,如何?”
論地位,勳戚們露個面就離開後,周應秋的官秩最高。他也擔心朱延平與倪文煥之間的矛盾升級,到時候他這個都察院的頭頭也沒好處。
朱延平扭頭看一眼遊士任,見這個師兄腦袋垂著,一副理虧的模樣,估計這個評理不好評:“天大地大,公理最大。周公斷案嚴明,這是兩樁案子,可不是一件。”
他的意思,在座的都是人精,都理解了。
周應秋頭,撫須:“那就這麼審,先事情的起因,誰先來。”
朱延平給了個神色,何衝過去撿走燭臺,朱延平一把將遊士任推了出去,遊士任脖子一縮,被倪文煥一瞪,向旁邊挪了挪。
良久兩個人都不話,朱延平抿著嘴眨眼,這叫個什麼事?
一旁溫體仁起身,提著酒壺給朱延平滿上,笑道:“將軍息怒,不得只是一樁誤會,這酒喝多了上頭,言辭叉了,聽錯了也是常有。”
範永鬥一夥人倒了,各方都拿不到孝敬了,那建奴也就沒必要留著了。他們將遼軍吃垮,自然知道遼軍不事。鎮虜軍就是宰老奴的刀,各方面都想湊上來一起出力氣。
溫體仁貴爲禮部侍郎,可人家朱延平根本不鳥他,不刷刷存在感,怎麼和鎮虜軍合作?
周應秋雙手負在背後,踱步,一哼:“都是在都察院幹過的,現在原告、被告都不話,這案子怎麼斷?難道,還要逼著老夫動刑不可?”
倪文煥扭著頭,臉別過去:“回總憲,卑職不出口,辱我太甚。”
遊士任目光凝著左右看看,低聲下氣道:“是卑職失口,錯了話。”
“呸!你在北偏房能跑到南偏房錯話?”
北偏房安置的是中立、偏向東林的賓客,南偏房俱是魏黨一系。
“出來個能話的,難不能還要把案子搬到三法司去審不成?”
周應秋看著都察院下屬,御史樑夢環上前拱手:“回周總憲,這確實是一場誤會。遊主事聽來一首詩,這首歪詩卑職也有耳聞。其目的在於詆譭倪御史,惡意中傷。這首詩,卑職雖與倪御史交好,也不敢提及。”
一聽這話,在場大員都看向倪文煥,有的甚至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中倪文煥的臉色憋得通紅。
周應秋也差笑出來,強行板著臉看向遊士任:“遊主事,你是老前輩了,怎麼去欺負倪御史?”
遊士任也是一臉懊悔:“喝多了,就到那邊去敬酒,見了倪御史就忍不住提了這首詩。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倪御史包涵。”
朱延平一頭霧水,問:“到底什麼詩,能讓倪御史如此動怒?中傷風憲官,意欲何爲?是誰不想讓我大明的耳目口舌話?”
溫體仁乾咳兩聲,看一眼周圍沒人願意再刺激倪文煥,這個瘋狗不好惹。
他對倪文煥歉意一笑,附耳在朱延平低聲重述,朱延平聽了也是強忍著笑意,對溫體仁感激笑笑,接過溫體仁手裡的酒壺走到倪文煥面前。
打量一眼強忍著怒氣,卻一副風淡雲輕模樣,彷彿什麼都不在乎的倪文煥道:“倪御史,風憲官聞風奏事,天下人不敢之話,著實得罪人。人奸賊不敢堂堂正正而來,只能可憐巴巴做首歪詩,躲在水溝裡自以爲得意,實際上他們就是那麼一回事,無須在意。”
“再者,他們如此針對倪御史,這明倪御史在任上盡力了,得罪了那些人。而他們又沒有其他路子找倪御史的麻煩,明什麼?明倪御史行的端做得正!我這人最佩服的就是盡職克忠的人,先敬一角。”
玉角高舉,朱延平仰頭喝完,再看倪御史,見這人怒氣似乎消了,似乎還有一些自得的神情?
繼續給自己添酒,朱延平看一眼自己的師兄,繼續:“遊師兄向來心直口快,他也是都察院出來的,做事也是直來直去。我可以保證,遊師兄絕非有意侮辱倪御史。再了,就算遊師兄不給倪御史顏面,他總要給我這個師弟留一份顏面,這絕對是無心之失。這角酒,代遊師兄賠罪。”
舉著第三角酒,朱延平看向其他御史,沉吟片刻,其他人都靜靜看著:“一些話的難聽了,有些人看來御史就是蒼蠅。可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守身嚴正,誰會怕御史?都察院裡的諸公,這罵名對諸位來,就是功績!諸位著無良人構造的累累罵名,爲了大明誅除一個又一個害蟲、蛀蟲,委屈諸公了。這角酒,敬都察院諸公。”
倪文煥的臉又紅了,不是怒而是激動。
其他京中官員也是一副見鬼的模樣,這朱宗柔一向孤僻,今天怎麼也開始好話,恭維起人來了?
見朱延平爲了給自己擦屁股,放低姿態給倪文煥軟話,遊士任心裡感動,也是無地自容。
拿過朱延平手裡的酒壺,遊士任舉在面前:“倪御史,本官無心冒犯,自罰。”
倪文煥就是瘋狗,各家各方面的御史都是瘋狗,只是倪文煥更厲害而已。同時,御史們乾的都是咬人的勾當,最怕撲上去咬人的時候被人一腳踹斷腰。所以一個個真的是拿著大明的俸祿過日子,日子清貧。在錢財方面,真的無法攻擊御史。
倪文煥也行禮作揖:“朱將軍深明大義,今日是倪某唐突了,還望見諒。”
“好,如溫侍郎所言,誤會而已。既然解開了,那就過去了。”
溫體仁這時候也上前,撫須開始刷存在感。
朱延平在文淵閣的同僚行人倪元璐看著也是一頭霧水,問了問左右同僚是什麼詩,黃道周老臉也是發燙,爲難一番附耳低聲,倪元璐聽了牙根子都能咬碎
張採旁觀,見朱延平比當初靈活多了,眨眨眼睛心中思索接下來的行動策略。
不過看著滿廳堂的朝中大員,還有很多送來賀詞、賀禮沒有來的大佬,他感到非常的棘手。他入京還有一件事,就是將朱延平拉入應社,給與元老的地位。
可朱延平握著鎮虜強軍,各方面都在示好,地位穩固不。過個生日,宮裡都來人了不,還賜了蟠龍袍。自成根基,能拉入應社?
劉時敏看著朱延平指著都察院的人當面他們的蒼蠅,就差瘋狗了,看看倪文煥那得意勁兒,再看看煨蹄總憲周應秋也是一副應該如此的模樣,他也只能搖搖頭一笑。
他又瞥一眼張採,眉頭輕皺。
應社是個麻煩,整垮了東林,江南人又搞出一個應社,他們還想不想讓朝廷安穩?
最後他瞥一眼老太監李謙,李謙渾身打了個冷顫,低著頭,咬著牙。
都是太監,劉時敏長得不好看,而李謙卻是個帥氣的老年宦官,兩人的氣質都挺儒雅。
那邊溫體仁坐在朱延平身邊,他這個人很會話,精通談話的藝術,動不動就敬朱延平酒,很是活躍。
同是禮部侍郎的周道登也不甘落寞,他打辭職報告被天啓給扣了。周道登當了一輩子孫子,可他就是一面招牌,是理學傳承的代表。留在朝中的意義,比實際效果大。
現在,溫體仁忙著去地方上歷練,雖他禮部侍郎的官位已經有了衝擊內閣的資格。可他沒有主政一方的資歷,也缺少足夠的政績。顯然,大明朝的軍功可以彌補一切。
溫體仁想要當天津巡撫,將鎮虜軍併入天津鎮序列,鎮虜軍在遼鎮建功,天津巡撫自然也是有指揮、籌措調度之類的軍功。
他想當天津巡撫,周道登自然也想。反正他是真的走不了,還不如去做事情,做好了挺直腰桿衝擊內閣的位置,做不好正好回鄉贍養老母好好儘儘孝。
周延儒和一幫翰林官坐在一起,談著遼鎮,談著他們正在重修的國史、神宗實錄、光宗實錄。
武將班列那邊,滿桂挺高興,他是孫承宗從大頭兵提上來的。朱延平是成閣老的學生,朱延平過個生辰都如此大的陣仗,明孫承宗那裡是安全的。
在京述職的遼軍體系重將不少,單單就滿桂喊了一幫人來蹭飯吃,他這個人真沒什麼心機。你不能指望一個次次殺敵建功後,拿軍功換銀子買酒喝的,也沒想著往上爬的大頭兵有什麼心機。
西南將領這邊,一個個相互低聲交流著,他們都怕了,怕朱延平去西南。
堂堂侍郎都在那裡賣笑,他們又算什麼?一省總兵和六品知州打交道都要哈著腰的總兵,知州還要哈著腰和六部主事打交道,六部主事還要哈著腰和侍郎們打交道……
這一層層推上去,根本沒有可比性!
穿錦掛玉,朱延平醉醺醺晃著腦袋,嘴角的笑容揮之不去。
這只是個開始,生辰只是開了一道門,讓各方能來人正式與他談談遼鎮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