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凌晨,張家灣東岸喜來樂賭坊。
賭坊裡烏煙瘴氣,奮戰(zhàn)一夜的賭客們面紅耳赤,眼珠子都是紅的,擠在一起吆喝著,更是空氣污濁。
半夜買來的殘羹剩飯碗碗碟碟什麼在四周的空桌上橫七縱八,搖骰子聲清脆悅耳。
“大!大!大!”
“小!小!小!”
“嘭!”
大門被猛地撞開,凌晨的寒風(fēng)吹進(jìn)來,反應(yīng)遲鈍的賭客們被寒風(fēng)一激,還沒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首的陳雄披著魚鱗甲大步而入,一揮手:“打,不準(zhǔn)走脫一人。”
“將爺,我們是範(fàn)……”
陳雄右手握著短銃指著那個滿臉軟肉,滿是和氣的主事道:“我知道你背後主子是誰,老實一點。轟了你,你家主子範(fàn)守仁、範(fàn)守義也不會心疼。”
從潞河西營借來的薊鎮(zhèn)軍士魚貫而入,握著刀鞘逢人就打,只要有站著的,就一頓狠揍。如狼似虎的軍士,轉(zhuǎn)眼間就控制了形勢,隨後開始挨個搜查賭資。
“就這點兒?”
一名身穿罩甲的軍官掂著手中幾串銅錢,拋給副手手裡的麻袋,反手一巴掌抽上去呵斥道:“別讓軍爺們動手,識相些!”
潞河西營是謝忠明統(tǒng)率的,管的苛嚴(yán),這幫軍士難得出營一趟,還是撈外快,自然格外的兇狠。
賭坊管事急的都快哭了,賭坊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後臺不硬誰敢開?現(xiàn)在被砸了,以後名聲臭了,誰還敢來賭?
“將爺,興許這是誤會,誤會。”
陳雄握著短銃,扭頭對自己的部下道:“將那位小爺請出來,別委屈了。”
一夥黑衣黑袍,戴著斗笠黑巾蒙面的錦衣衛(wèi)穿過賭坊大堂,前往後院搜人。
陳雄坐到搬來的椅子上,笑道:“實話告訴你,你們得罪了我家將軍。這家賭坊,以後在張家灣地界,可以關(guān)了。”
柴房裡,真正的李秀策十五歲出頭,錦衣都被賭坊搜刮了,穿著裡衣縮成一團(tuán)禦寒。
門上銅鎖被一刀劈開,一名黑衣錦衣衛(wèi)踏門而入,手中明晃晃的刀指著四五個被扣的賭客道:“李秀策公子是哪位?”
幾名賭客趕緊指認(rèn),李秀策枯瘦臉蛋苦巴巴能哭,搖頭:“不是我,我不是李秀策!”
這幫破門而入的傢伙絕非良善,指名道姓找自己,能有什麼好事情?
“請李公子去前堂,其他的放了。”
兩名錦衣衛(wèi)攙著李秀策,硬是拖出柴房,一出柴房李秀策一雙大眼睛左右看看,見好像不是找麻煩的,掙扎搖身道:“鬆開,小爺自己能走!”
大堂內(nèi),陳雄打量著故作豪氣的李秀策,道:“弟兄們是朱將軍差來的,現(xiàn)在有仇報仇,天明瞭,你就是我鎮(zhèn)虜衛(wèi)軍士。”
抽出腰間別著的馬鞭,陳雄拋給李秀策。
趕緊接住馬鞭,李秀策擠出燦爛的微笑:“將爺,可是打虎英雄朱將軍?”
“除了我家將爺,誰會搭理你這檔子破事?趕緊打,弟兄們軍務(wù)繁忙。”
李秀策才十五歲,混跡賭坊四五年,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傻,急忙問:“朱將軍要招咱去當(dāng)兵?”
陳雄笑吟吟:“怎麼?不願意的話就算了,弟兄們這就走。”
李秀策扭頭去看賭坊的管事,江湖上有名的笑面彌勒,果然正對他笑著,躬身笑著,笑的和煦如旭日,親切的彷彿見了一堆金子。
李秀策也是齜牙一笑,走過去道:“範(fàn)爺,說不準(zhǔn)這是個誤會不是?”
說話間,笑面彌勒笑容更盛,正要開口,結(jié)果李秀策舉著鞭子抽了下來,一張粉嘟嘟圓臉直接破相。
“叫你算計小爺!”
“叫你罵小爺!”
“還敢打家姊的主意,爺叫你打!”
一頓鞭子亂抽,抽的這管事滿地亂爬,李秀策跟著一頓抽,見了其他賭客,更是見了仇人一般,不念舊情,見了就舉鞭亂抽。
有些賭客按捺不住,想要反抗,陳雄一揮手道:“李公子累了,你們?nèi)蛶汀!?
一頓亂打,將一個個打的不省人事的賭客拖出去,兩名軍士提著硫磺粉布袋,開始揮灑,其他人手從潞河上打水來,準(zhǔn)備預(yù)防火勢。
李秀策雙手叉腰,齜牙喘氣看著眼前這一切,露出討好的笑問:“這位將爺,犯不著如此呀。誤燒左右鄰家,朱將軍也不好交代不是?”
陳雄雙手負(fù)在背後上下打量李秀策,一笑,這倒是個機(jī)靈有眼色的,道:“我是老爺家中管事,當(dāng)不得將爺稱呼。燒賭坊,是我家老爺?shù)囊馑肌Uf是,讓你見識見識,這世上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硫磺助燃,沖天大火眨眼間就延綿燒起。
賭坊門面與左右店鋪相鄰,有了燒痕立馬開始滅火,但後面院落裡的房子孤零零被圍牆圍著,沒人去管,燒成了一堆白灰。
繳獲來的賭資、賭坊的小金庫,一堆碎銀子和銅錢倒在馬車上。
陳雄過去各抓兩把,給賭坊相鄰的兩家掌櫃送去,算是壓驚費,又給自己抓了一把,餘下的一大堆沒再動,對帶兵前來的把總道:“餘下的,拿回去由謝將軍分配。給你們將軍轉(zhuǎn)達(dá)一聲,就說這事別認(rèn),就是我家老爺派家丁乾的,記住了嗎?”
這把總自然連連點頭,打人一頓還有好處,連黑鍋都有人搶著背,這種美事自然要記清楚。
李秀策眼巴巴看著那堆碎銀子銅幣小山漸漸遠(yuǎn)去,乾嚥一口唾沫道:“將近七八百兩呀……”
“這只是小錢,你還小,眼睛要往高處看。”
陳雄說著,走過去擡腿踩住賭坊範(fàn)管事的臉蹂躪,裝昏的範(fàn)管事吃疼求饒。別指望陳雄一個錦衣衛(wèi)裡被楊衰層層選拔上來的心腹會是個心慈手軟的,更別以爲(wèi)一幫賭客會老老實實被打暈,基本上都是裝的。
“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外生子也該冒充家生子姓範(fàn)?回去給你的老爺說,就說我家老爺本不願惹他,而是你們下面人將事情做的過分了。李公子再怎麼說,也是李三才的侄孫,也不是你們這些髒東西能拿捏的。滾吧。”
“哦,對了,我家老爺還說了,事情是我們做下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nèi)舨恢v規(guī)矩,也別指望我們講規(guī)矩。”
陳雄說罷揮手,河中懸停的一艘運船靠岸,其他黑衣錦衣衛(wèi)早就散了,登船的只有陳雄與李秀策。
運船來到康安堂前的堤岸停下,船上的家丁下船,卸著幾箱乾貨,多是朱延平在海灘上讓士兵練習(xí)水性時捕撈的海產(chǎn),晾曬後給家裡運來一些。
李秀策本來站在甲板上張望著,見了男裝打扮的李秀英,腦袋一縮貓在甲板上,一路爬進(jìn)了客艙。
陳雄也將朱延平的家信轉(zhuǎn)交阿杏和寇青桐,將家裡準(zhǔn)備的一些糕點籠盒抱在懷裡。
李秀英的事情,陳雄其實早就知道,只是沒挑明而已。
“我們老爺已有了安排,李公子這兩年會在營中摸爬滾打一番,等以後出來時,保準(zhǔn)是個昂首闊步,響噹噹的漢子。”
李秀英神色尷尬,又參雜感激,心情繁複,當(dāng)真不知道該怎麼答謝。
陳雄又問:“就是不知,李老爺那裡,是否允許。”
搖頭,李秀英苦笑:“阿弟十天半月回家一趟,也是露個面。一月內(nèi),家父也見不了他幾面。交給朱兄長管治,家父知道了,也不會怪罪。”
陳雄心裡有底了,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過去道:“這是我們老爺給李老爺?shù)乃叫牛埨罾蠣斂瘁幔詈脽恕A硗猓覀兝蠣斦f他常日在營中,北院無人陪伴,還望李先生多往來一二。北院中,有藏書三千,先生可隨意借閱。”
北院的書,多是塞外繳獲的。蒙古人中,貴族們有見識的,也是很好學(xué)的。畢竟,蒙古人要和朝廷打交道,也是需要學(xué)識高深,懂禮知典的人物來當(dāng)個門面。
而此時的鎮(zhèn)虜衛(wèi)城,朱延平收到一封京師八百里加急。
首輔葉向高致仕了,本來本月初九就要致仕,誰都攔不住,魯衍孟勸了勸,只是拖了半月時間,葉向高實在是受不了了,態(tài)度堅定的辭職不幹了。
他一生成也東林,敗也東林,起起落落,光內(nèi)閣首輔位置上就三起三複。
作爲(wèi)一個首輔,他要總理全**政,要數(shù)著銅板過日子。可魏忠賢和東林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大到了他無法調(diào)和。
本來魏忠賢已經(jīng)儘可能的剋制,可楊漣上奏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等於揭開了全面進(jìn)攻的序幕。不斷有人站出來提這件事情,讓天啓將奏本拿出來,大家在朝堂上決一死戰(zhàn)。
於是,前不久工部督管屯田事務(wù)的郎中萬燝跳的最歡,被賜下一百廷杖,活活打死。這可捅了馬蜂窩,整個萬曆朝都沒打死幾個,現(xiàn)在竟然就打死了?
不少人愣神片刻,被嚇著了,隨後就是滔天大怒。說打,你真往死裡打呀?這一定不是天子的原意,保準(zhǔn)是這個殺千刀的魏閹從中使壞,一定要揭發(fā)他,一定要打倒他……
東林發(fā)動了全面的進(jìn)攻,而遼軍有異動,這纔是關(guān)鍵。
放下兵部崔景榮與魯衍孟的信,朱延平拿起蓋著兵部調(diào)兵大印的公文,雙手有些顫抖,帶兵入京,多少武將夢寐以求的夙願。
失敗的董卓,也有成功的趙匡胤……
似乎想歪了,唔,京師又被稱作洛京,也該咱朱延平舉旗揮兵上洛了……
不對,不能這麼想,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入京,要在西苑接受天子檢閱而已,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不能亂想。
“末將朱延平,謹(jǐn)遵部堂調(diào)令。”
雙手捧著調(diào)兵公文,朱延平起身對兵部派出,實際上是錦衣衛(wèi)的使者拱手。
“擂鼓聚將,兵庫開啓全軍披甲!”
鎮(zhèn)虜衛(wèi)衙門堂院六面大鼓敲響,比以往操練早了半個小時。
各營帳的軍官睡眼迷離,一連重複三遍的鼓號讓他們明白,這回出大事了,竟然是全軍披甲。
鼓聲剛息,各處哨塔上的號手一手叉腰,一手端著號角重複軍令。
京師校尉營,劉高旭穿著鍍銀魚鱗甲,與三百多大漢將軍全副武裝,小跑著入皇城,層層宮門開啓,直入乾清宮。
皇城西北角內(nèi)校場,八千淨(jìng)軍在校場內(nèi)集合,一旁承運庫內(nèi),一箱箱的軍械運抵內(nèi)校場,曹少欽頭戴烏紗,身上罩著半身罩甲,手裡提著長劍呵斥:“快!你們幾個,再快些!”
信王被伴當(dāng)太監(jiān)王承恩喊醒,裹著被子抱到擡轎裡,朝著天啓所在的乾清宮轉(zhuǎn)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