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拍趙九思的肩,拉著走到一旁,曹少欽減緩語氣:“趙知縣安心,沒幾個人知道你那病死的女兒是被張準擄走的。咱家到鹽山三日,他張準寧願跑到天津去,也不願來見見咱家,這事做的讓咱寒心?!?
“鹽廠這麼大的一攤子的事情,又不是離開了他張準就不轉了?!?
“你再想想,一個女兒重要,還是一堆兒女重要?聽說令郎即將新婚,這過個年白白胖胖的孫兒就可以抱在懷裡了……”
“趙知縣,你也不是消息閉塞之人,咱家與車騎將軍的交情是過命的,就差皇天后土前喝血酒了。張準跑不了,他做下的事情註定死路一條?!?
“若你女兒僥倖生還,咱可以饒她一回。別忘了,錦衣衛總旗吳恪可是來找張準問話的,現在卻被殺的乾淨,張準的人馬城裡上下心裡也是有底的。朝廷追查,也會查個水落石出。你要等朝廷追查落個抄家滅族,還是指證張準謀反,謀個大好的前程?”
曹少欽的語氣輕緩,字句一段又一段,咬字或輕或重,富有一種節奏感:?3w.,充滿了蠱惑。
趙九思已經明白了,是曹少欽與趙靖忠爭鬥,幹掉趙靖忠的人栽贓張準,要搞死張準豎立自己的威嚴……
他沒得選擇,張準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死罪,任何一個新冒頭的豪強,手裡註定都不是乾淨的,張準發家又快,手段更是激進。所以才搶了他外出拜佛的女兒,將他拉上了賊船。
咬咬牙,趙九思緊繃著的麪皮問:“請問曹公公,卑職這大好的前途又是指的什麼?”
“都察院御史、鹽道臬臺、滄州知州,三選其一?!?
城外東三十里巡檢司駐所,一名衙役夜裡馳馬奔入,累癱落馬:“張大哥!大事不好!”
十里外,虎大威所部車騎千人緩緩壓近,月光星華下,戰車上虎大威端著望遠鏡左右查著。
這裡也是大平原,只是面前官道左右有棗林。
棗林中亮起微弱火星左右上下搖晃,全軍繼續前進,廂車裡一名名軍士抱著火銃跳下,分成兩列涌向棗林。
空出的廂車連成一排,每車就剩一名馭手,兩名炮手留在車上,虎蹲炮這種小口徑火炮開始填裝,後面顏曾督軍,帶來的十二門佛朗機炮架在炮車上,推搡著進入北側棗林貼近官道的地方,進行校準。
再後面,五百騎掩跡於棗林之後,靜靜等著,等著炮響。
巡檢駐所燈火逐次通明,人馬嘶喝聲,孩子啼哭聲,順著夜風飄來。
“嘭!”
斥候摸上去,與巡檢司夜不收交手,一名暗哨臨死扣動扳機,發出爆鳴聲。
“失手了?”
虎大威在前駐馬觀看,搖搖頭:“銃兵潛伏,炮兵開火!”
“開炮!”
仰角四十的佛郎機開火,夜裡一聲密集爆鳴聲,震得棗林上空更多的鳥雀唧唧喳喳飛起,一枚枚毒煙彈散散落落砸向巡檢司駐所周邊。
“重新校準,擡高三,偏南四。”
炮聲響徹時,廂車馭手安撫受驚的馬匹,開始前進,露出棗林,吸引目光。
張準剛穿戴整齊甲冑,就被銃炮聲驚動,又隔著毒煙夜色下看不清楚來人多少,毫無疑問,這炮兵極有可能來自車騎將軍府。
“大柱,帶馬隊出寨,將炮兵、來敵數量探明!”
只見又是一輪炮,可見火光一閃,可被棗林遮掩,具體方位不清楚。
官軍又一輪更爲精準的毒煙彈打下來,張準氣的牙都能咬碎。
這一環套一環,擺明了要他的命,奮鬥五年,刀尖子上跳舞,才攢下現在的基業,難道就這麼沒了?他不服,既然你不要我活,我也不讓你痛快!
“弟兄們!新來的礦監曹少欽嫌我們弟兄擋著財路,要殺我們!”
“外面的兵馬,就是要殺我兄弟、妻兒,搶我們錢糧的匪軍!”
“如今魏閹當道,朝野烏煙瘴氣,苛捐雜稅數之不盡,百姓賣兒賣女!朝廷不給咱活路,咱就殺出一條活路!”
“聞香教的弟兄已在山東做好準備,今夜我們打退這些匪軍才能活命!我們攻破鹽山,山東的二百萬聞香教衆就會響應,與我們並肩作戰,打造一個太平樂土!地上佛國!”
張準竭聲嘶吼,面容憤怒扭曲,右臂捏拳揮舞一振、一振高舉增加自己言語的氣勢。
看著巡檢司駐地寨門開啓,奔出一串馬隊,虎大威哪能讓他們靠近?
“驚退敵騎,虎蹲炮半數開火,銃兵潛伏不動!”
二十輛一字排開的廂車開火,一團團散彈打下去,帶著馬隊的李大柱毫無反應,被散彈連人帶馬打傷,掀翻落馬以頭觸地,腦漿迸裂。
巡檢司駐所內,一門門佛郎機火炮出倉庫最裡面擡出來,雙方開始對射,張準繼續動員、激勵手裡的弟兄,準備等官軍火炮過熱後試著突圍。
後方,曹少欽與趙九思帶著三百鹽丁隊伍前來支援,見竟然打起了,齊齊皺眉。
必須要確定張準已經造反,才能動手。這個動手不能是虎大威想打就打,必須是他曹少欽來點頭!
如果只是爲了殺張準,曹少欽約張準談話就能直接剁了,關鍵要給張準扣上謀逆的帽子,最好逼的張準自己造反。
一旦張準造反,他這樣的大鹽梟背後的一層層關係網,都可以順勢一刀劈了,光明正大的給劈光!
高傑抱著擡槍,背靠歪脖子棗樹喘著大氣,鼻息粗重吼道:“都穩??!不準妄動,無令妄動者割耳!”
“轟!”
巡檢司一枚開花彈在棗林上空爆炸,黑夜中刺目白光一閃,高傑只覺雙目發疼,又感覺肩胛一涼,液體順著絲衣流淌,探手摸了摸,將彈片拔出。
“這是什麼彈?”
看著接連好幾枚炮彈在自己陣地上空爆開,虎大威瞪目,很是詫異。
顏曾手裡拿著令旗揮舞,在炮聲中無聲指揮著座標更易,猶豫片刻對親兵道:“去詢問虎將軍,是否摧毀對方火炮。”
他也想搞明白對方的炮彈製作技術,威力實在是太大了,一炸就是一個坑,比大將軍炮所使用的開花彈不差多少。
“轟平,戰後再尋從逆工匠詢問?!?
對方炮彈威力超乎常規,好在也是佛朗機炮,在射程比不上張家灣工坊精造的佛朗機炮。
曹少欽抵達戰場,看著雙方還在進行炮戰,鬆了一口氣,果然張準有炮!
你一個九品鹽務巡檢手裡有火銃可以解釋過去,現在竟然有炮,你說你不造反,誰相信!
密集炮戰大約一刻鐘,對方火炮全部啞火,自己這邊的火炮也統統過熱,炮戰告一段落。
炮架上蒙著棉布巾,潑著水進行冷卻,彈倉進行填裝,準備著下一輪炮擊。
顏曾趴在棗林田埂上,端著炮隊鏡重新計算目標:“賊軍出寨,企圖突圍!”
對面響起了鼓點聲,一隊隊鹽丁手持超長槍,披著罩甲、或打溼的棉襖子涌出,分列三隊,組合軍陣。還有銃兵涌出分列兩陣立在三個槍陣的夾縫裡,組成一個密集步兵戰陣。
順著鼓點踩著步伐,也有遊兵將打溼的棉被鋪蓋在毒煙彈上,對著棗林緩緩壓來。
曹少欽也趴在棗林田埂看著嗆人毒煙中整齊列隊而出的叛軍,看一眼一旁的趙九思:“了不得呀,鹽山真是臥虎藏龍,不聲不響中有人竟然練了一支強軍?!?
顏曾隔著朦朧毒煙看著對方營寨,拱著身子躲避不時飛來的流彈,來到虎大威身旁道:“虎將軍,對方還有積存火炮,正藉著方陣掩護出寨。數量不明,最少十門,具體位置不知。我部請求暫緩開炮,等賊軍開炮後,後發制人,打掉他們的炮?!?
“顏將軍,賊軍火炮威力強勁,就怕兒郎們頂不住?!?
“虎將軍,正因賊軍火炮威力強,故而必先打掉他們的炮。適才炮戰,賊軍火炮威力大,可射程、精度不如我部?,F賊軍火炮出寨,就是要等我部開炮,好將我部殲滅?!?
虎大威點頭,扭頭傳令:“銃兵各隊後撤十步,以隊爲單位,列散陣,對賊軍銃兵施行狙擊斜射戰術?!?
“傳告各隊官,注意防炮?!?
“傳令車兵,埋雷,棄車!”
一名號手吹奏銅號,擋在本陣炮兵最前的一排偏廂車開始掉頭,橫列分成兩排擋在官道上,炮手抱著四十斤重的虎蹲炮、彈丸、火藥棄車,每車內火藥桶開啓,插上導火索,無頂車廂內撒著火藥。
最外一排廂車馭手匆忙做著毀車準備,裡面一排馭手則卸馬,也分工做著毀車準備。
張準混在緩緩前進的槍兵戰陣裡,觀察著對面,他沒想到對方的佛朗機炮射程能達到兩裡,這可比他一里過一點的火炮強多了,更兼對方火炮精準,導致他的火炮已毀了近半。
尤其是炮手的損失,爲了訓練這些炮手,他也是斷斷續續在海邊鹽鹼荒蕪地上進行的,沒想到他最得意的炮兵,竟然一交手就被車騎府軍給打殘了!
夜色下,高傑搭起擡槍金屬支桿,他在南邊的棗林,瞄準的卻是對方北邊的一隊銃兵。擡槍有足夠的射程和威力,足以將斜射戰術的殺傷力展現出來。
只要槍口高低偏差不大,打進敵方的戰陣人堆,必然就是貫穿傷害。
張準的指揮下,他的七百人組成的戰陣駐步,在鼓點聲中整隊,後方八門佛郎機火炮開始固定,瞄向兩側的棗林,另有六門炮,正對著官道,只要顏曾部開炮,他們立刻調整炮口高低,以廢掉官軍炮兵的要務,給自己兄弟報仇。
夜戰?張準有信心,他的私軍都是夜裡進行拉練的,他鹽梟的成長之路,也是在一場場夜戰下打的。他更是有選擇的給軍隊提供海產、動物內臟,解決夜盲癥。
夜戰?
虎大威也不怕夜戰,他們三日一頓肉,營養補充充分,自然也沒有夜盲癥!
更何況,他們上下都認爲是打雜軍,士氣高昂,怕什麼怕?
仗越難打,說明賞賜越厚!
“東家,官軍還未開炮,該不會是撤了?”
幕僚楊凌左右看著官道西面,兩側棗林靜悄悄,面前被兩排大車遮擋,看不到任何的官軍,官軍也沒什麼動靜,靜的讓人心裡發顫。
人人都希望官軍已被炮戰嚇走了,誰都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傳令馬隊,疾馳從北繞襲賊軍側翼!”
虎大威想了又想,做出一個讓曹少欽不理解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