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的夜色裡,南城菜市大街衚衕,明秀掂著一包銀子,布囊中銀錠子咯吱作響,很誘人。
他面前站著一名長長八字鬍大漢,頭戴氈笠遮住半張臉。
“這買賣扎手,我還捨不得京師繁華。”
見明秀拿了訂金翻臉,竟然要走,大漢低聲怒吼:“那把銀子留下。”
“這是封口費,這條消息很值錢,收二百兩保密,很劃算。若再給三百,我推薦一個人給你們。”
“誰?”
“薊縣燕問,善易容之術,沒人知他模樣。他的名聲,你應該知道。”
“他在哪?”
明秀反問:“銀子在哪?”
大漢掏出三張{?銀票,放在地上後退,明秀上前拿起銀票,彈了彈笑道:“齊德來,靠得住。這燕問,出衚衕左轉張記肉鋪,他在裡面屠豬。接頭信物是買一斤精肉細臊子,一斤肥肉細臊子,精肉不準見白,肥肉不準見筋。”
“你沒開玩笑?”
“我是那種人?趙鋒,我認得你,去吧,就按拳打鎮關西的路子來,燕問就會找你。”
趙鋒陰著臉看著明秀離去,學著魯智深去買臊子,分明就是砸場子,確實需要膽量。
天色漸亮,朝晨深藍,東邊天際半輪紅日。
南皮,朱延平蓋著薄被,側躺著翻看昨日的各項談話摘要,寇青桐端來肉粥爲朱延平進補,她的戰鬥慾望很強烈,畢竟一月才能過來三趟,又是新婦,哪能忍得住。
“老爺,我們拿了登萊、天津、保定和薊鎮軍服訂單,各處得罪了不少。周圍布匹、染料採買,各處都有抵制,價格上漲是其次,要緊的是買不到了。”
拿著調羹,朱延平想了想就說:“這是難免的,最遲一月,蘇成就能帶著江南絲布抵達,到時候不缺了。這一個月內,材料沒問題吧?”
“布料還是夠的,染料不足,尤其是靛青色嚴重不足。登萊軍服用色偏青,現在平戎服消耗頗大,半月內將會耗盡。”
寇青桐拿著筷子,將自己碗裡大塊的肉挑給朱延平,嘴上說著:“現存的也就夠十日用度,算上近期能採買的,也就僅夠半月所耗。”
點著頭,朱延平道:“放心吧,宮裡染料用度頗大,儲存不少。有人不賣,我一會兒去問問少欽,讓他想法子弄來一月所需。他們壓著貨不出手,時間久了,我們不著急,他們也該著急。”
寇青桐笑著應下,布莊遭到抵制,實在是吃獨食吃的太狠了。她步子越來越大,已經擯棄了從各縣布莊提貨,改成自己派人堵在各縣城門前收布。
同時衛裡聚集專造紡織機的工匠也瞞不住消息,徹底要吃獨食,誰能願意?
朱延平吃了一碗粥,一旁春梅爲他盛粥,他飲一口茶道:“棉花也重要,衛裡周邊田地鹽鹼重,可以選出部分地種棉花,這還不夠。聽太僕寺的人說京東民屯計劃搞砸了,大約有兩萬頃還處於荒廢工作。我試著和太僕寺談談,看能否承包部分,招募遼民種植棉花。”
一頃百畝地,寇青桐詫異:“這麼多?太僕寺願意?”
朱延平搖搖頭,出一口氣:“由不得他們,他們各地佔有極多的地皮,可各地產業官商勾結,除京畿之外的,已快被人吃空了。司禮監那邊,想將各地牧場變賣,騰出人手專搞京東荒地。”
寇青桐心裡有底,笑道:“老爺手筆就是大,之前家裡還在爲棉花來源而頭疼,就怕各方面齊全後,讓人在棉花上卡住手腳。”
畢自嚴調離太僕寺,現在太僕寺管事的是郭允厚。
以前朱延平去太僕寺談承包的事情,被畢自嚴拒絕,畢自嚴有信心和膽量重整太僕寺,可郭允厚就簡單了,這也是個生財能手,可膽量、氣魄比不上畢自嚴。
搞了快四年的京東荒地開墾計劃,因爲今年的春旱,能跑的都跑了,計劃宣佈破產,前期種種投入打了水漂。
這時候楊天石疾步抵達,將整理後的京中傳書交給值哨的高傑。
高傑入帳呈送,朱延平心情很好的準備佔一大片地,翻開書信,挑眉,嘴角翹著:“可以呀,京中子弟也是有膽量的。”
說著,眨眨眼,難不成是自己家裡吃獨食波及範圍廣了,有人要借客氏的手整自己?
侯興國這人他還沒看在眼裡,關鍵是客氏,這個老女人很麻煩。
可現在的自己,能看著自己親兄弟被人打一頓而不管?
太倉的宗族快來了,不能讓他們看不起自己,也不能讓弟兄們覺得自己鎮不住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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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棘手,自己有心讓朱宗楚吃苦頭,但也不能退縮看著人來收拾,要收拾也只有他這個家主才行,輪不到別人。
讓人覺得自己好欺負,那什麼牛鬼蛇神牆頭草,都會湊上來耍威風。
是誰,在背後算計自己?
穿好皮坎肩,兩肩銅環皮扣掛著素白粗布披風,朱延平送寇青桐主僕上車回鎮虜衛城,除了解煩營的車隊外,還有輪休返家的五百軍士。
寇青桐戀戀不捨,只望工期早早完成,到時候一家子就能住在一起了。畢竟朱延平單身一個,就怕一些人乘虛而入,博取朱延平的歡心。
在秦淮那批姐妹中,她可以說是最成功的一位,男人揚名天下,家中財務由她一手操辦,也有獨立的小產業,更難得的是朱延平用情單純,家裡的人始終還是老面孔。
就連她孃家寇家都準備再送一些人來保證自身的影響力,更別說其他人。
宮裡賜給朱延平過生日的戲班子,那位花旦名角蘇小月在秦淮號稱價值十萬,是傳說中的人物,還是被朱延平眼都不眨直接留在衛城,跟著一起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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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象升也要急著回大名府,朱延平騎馬相送,兩人聊著,盧象升道:“這回過去,估計下回見面就是夏收之後了。你在南皮甚是矚目,凡事多思量,別落人口實。”
朱延平點著頭:“恐怕也說不準,如今多事之秋,弄不好明日又會碰面,也說不好就成了永隔。建鬥兄,握好兵權,我們才能爲國爲民,出綿綿之力。”
京裡的事情朱延平給誰都沒說,望著馬前官道,繼續說:“鹽山那邊開始裝貨,估計會在四月初六左右運抵大名,另有米糧兩千石,豆料三千石會在今日裝船,建鬥兄多多保重。”
說罷駐馬,盧象升馬上扭身拱手:“宗柔也是,書信聯繫。”
“書信聯繫。”
朱延平拱著手,看著盧象升五十餘騎策馬疾馳而去,對身旁樓靖邊道:“走,咱們該幹正事了。”
調轉馬頭,找到正在練習馬術的曹少欽。
馴養馬匹幾千年,對於馬術也不會只停留在騎的好不好,也有好不好看的說法。曹少欽拍著馬脖子,控著座下馬跳舞,馬蹄有節奏踩踏,起起伏伏,玩的不亦樂乎。
兩人來到草棚下,朱延平端著酒爵問:“京裡的事情,少欽應該是知道了,說說,我該怎麼辦?”
曹少欽搖頭:“我沒什麼主意,你知道我的情況,京裡事情我攪進去是自己找麻煩。事情也是明擺著的,這事兒不簡單,你不是尋常重將,你若尋常了,車騎幕府也就尋常了。”
朱延平一口飲盡爵中酒,笑道:“你這不是給出意見了?沒得選,我只能殺人。”
他以爲曹少欽會勸他,說這是一個誤會,顯然,曹少欽和他站在一起。
“怎麼殺?”
曹少欽問一聲,緩緩道:“宗柔,魏忠賢這個人對我們還是可以的,他殺了我義父,這是一碼事,卻放過我,這也是一碼事。這件事兒,看熱鬧不怕事大的人海了去,把握好尺寸,很關鍵。”
關鍵還是尺寸,朱延平也不認爲侯興國這個混帳東西會吃飽了故意去打自己的堂兄,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被人當槍使喚,畢竟侯興國這個人他沒打過交道,二愣子的名聲可沒少聽。
朱延平看著曹少欽,露出微笑:“少欽,我相信楊千戶的推斷,這是一起陰謀。可於情於理,我又不得不做出反應,這也是那些佈局的人所籌劃的。爲的,還是逼迫我們與老魏翻臉,或借我們的手給老魏找麻煩,或借老魏的手滅我們。只要鬧大了,皇上那裡就少了我們這些最強骨骼。”
“肉打人是不疼的,骨頭才疼。我不清楚是哪些人在背後算計,毫無疑問的是,這些人保準出身士紳,是世代官宦或有錢人。那我就殺鹽山的有錢人,如何?”
曹少欽皺眉:“怎麼個殺法?”
“還能怎麼殺?一刀兩段,押送京師。”
曹少欽當即找到溫體仁趕赴鹽山,準備清空人滿爲患的牢獄。
朱延平則接見土默特部的談判使者斯欽巴日。
“車騎將軍要的人手,商隊裡有一些人能做,具體多少小人還要去問問。”
被朱延平召見,斯欽巴日一身青衫儒袍,洗的白白淨淨,鬍鬚也早早剃成中原流行的八字鬍,一副斯文人打扮。
他想不明白,大明有足夠精美的棉毯,這位車騎將軍怎麼還找人要製作毛氈。塞外的毛氈毫無價值,他們缺乏足夠優秀的渲染技術。
朱延平點著頭,手裡翻著關於土默特部的資料道:“聽說,建奴派了使者去你們那裡?”
“不敢有瞞大朝廷,來人意在唆使我部背離汗庭。我們土默特人仰大朝廷鼻息、厚恩,才能佔據祖先舊地,不敢忘卻大朝廷重恩。”
朱延平笑道:“如此尚好,我們大明人最講究恩報。朝鮮一向順服,以至於被日本滅亡,王室流亡於遼東,國祚將滅。是我大明出兵,擊敗二十萬日軍,爲朝鮮復國,不取李氏一土,也拒絕了朝鮮奉還版籍歸附之意。”
“你們土默特人是本將軍在塞外的第一個朋友,我可以交底,插漢部若不行,我們大明朝廷,會另立汗庭。多餘的不方便說,反正你們也應該知道,塞外的土地過於貧瘠,我們看不上。但給朋友,要給敵人要好,不是嗎?”
斯欽巴日雙目一亮,朱延平繼續說:“建奴做大,根源在於朝廷黨爭,也在於爲朝鮮復國,國庫消耗不菲。如今我大明政通人和,各處新軍操練,他日兵壓遼東收復舊土,以後就沒了女真人的說法。”
“本將軍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在塞外強盛,說實話,插漢部首尾兩端,朝廷的意見很大。將我的意思帶給你們的濟農,若這次買賣做的好,明年朝廷會冊封你們濟農爲汗。而你,我的朋友斯欽巴日,我私下以爲,你應該擁有更多的土地。”
看著一臉激動似乎都忘記說話、不知道是裝的還是故意顯露自己心情的斯欽巴日,朱延平揮手讓人端來兩杯酒,端起一杯笑道:“這裡的買賣談完後,你去一趟京師四夷館領個官身。若上面給我面子,以後你們與朝廷打交道,將會從鴻臚寺,而不是四夷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