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江村西河畔,昨日回衛(wèi)裡的軍士返回,加入勞作。
“吼吼,嗨!”
兩人一組,手裡提著繩索在號子聲中舉起,繩索綁著方形木框,中間是溼軟泥土,在一次次擡高,與地面的撞擊中,泥土會在慣性下凝結(jié)在一起,並定型。
不遠處,一幫個頭矮小的挖著泥土,要挖地窖進行燒磚。
定型後的土坯曬乾後,擺在地窖裡,放入木柴燒製,就能燒出好看的青磚。
朱延平換上了魚鱗甲,盔頂赤旗在春風中飄揚,往來視察著各處工程。
他本要參與進去,卻被魯衍孟制止,畢竟他是要參與科考的人,現(xiàn)在跟著軍士勞作,傳出去會遭人笑話,進而順理成章會排斥他。
魯衍孟給他說的清楚,他要將自己的身份定位清楚,他是領(lǐng)兵的文人士子,不是武夫。
何衝推著獨輪車,他哥哥何進將一桶桶的鹽米湯提下來,分給各處勞作的軍士。
“何家大哥,昨夜三郎真一刀把那大虎給劈了?”
哨官韓英草竹棚下拉住何進,這裡正在搭建鍊鐵池,短時間造不了兵器,也能打造生活必需的鐵器。鎮(zhèn)海軍設立,韓英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可以直接從礦場購買成本價的鐵礦石。
“這還有假?”
何進抹一把汗,齜牙笑說:“如今把總大人也是能和知州老爺說話的人,以後別總?cè)伞⑷傻慕校瑐鞒鋈ネ馊藭摧p把總大人的。”
韓英憨憨一笑:“對對,小弟疏忽了,何家大哥說的有理。”
“先讓弟兄們緩緩,緩好了做工才快。這早日能鍊鐵,弟兄們才能多些保命的護具。”
何進說一聲,與弟弟何衝又趕向下一個工地。
鎮(zhèn)海軍士,朱延平能做的就是給每人打造兩塊板甲護住前後。如今沒有多少財產(chǎn),弄不來多少皮子,否則將鐵板與皮甲鉚接,會方便不少。
不過,似乎沒多少人喜歡佩戴鐵甲。
至於製作魚鱗甲,這個工程實在是太大,別說朱延平,就連太倉州也沒有把握能在三月內(nèi)製造出二百副魚鱗甲。
整理好的平地上,楊春茂赤著膀子雙臂握著斧頭奮力揮下,一聲脆響,將一截木樁劈成兩半,又拿了一截擺好,擡頭瞇眼看一眼披風飄揚的朱延平背影,提氣又是狠狠一斧頭劈下,神色發(fā)狠。
他引以爲傲的白家大哥、二哥被朱延平格殺,頓時他吹噓自己與白家三虎交情如何如何的資本,眨眼間成了泡影,連帶著,連朋友都有些看不起他了。
他就是想不通,白家大哥那麼能打的人,哪能被朱延平一個書呆子給宰了。
或許衛(wèi)里老人說得對,這朱三郎命硬,克親人,也克敵人。
可他,心裡不服呀!
白家大哥讓何家兄弟給宰了,他還能認可這個事實,如今卻是被他一直看不起的書呆子給剁了,還剁成兩截,他如何能相信?
他覺得自己最大的長處就是敢打敢衝,有一身武藝,這是他能勝過朱延平的地方。可連他都打不過的白家大哥,被朱延平毫髮無損的砍了,還順帶將武藝和他差不多的白家二哥也給砍了,這是他不願意相信的。
地窖洞口前,看著一籮籮沙土吊上來,朱延平探身看了看,問劉文靜:“教頭,這不會塌了吧?”
“有這個可能,首次燒製若不塌,窯壁燒牢實後,以後水灌進去,也不見得能泡塌。”劉文靜端著米湯,笑說:“這裡的土是河水堆積而成,沙壤居多。所以下面的弟兄挖掘一些,就會搭建木樑做骨起支撐。只要燒過一次,以後就不愁了。”
看著腳下的窯洞,朱延平心裡有些怕這周圍一起塌下去,他都這樣,更別說下面的弟兄們了,扭頭吩咐:“找河上漁夫買些魚,給挖窯的弟兄加餐。”
何衝應下,跑過去找畫圖紙的魯衍孟領(lǐng)錢。
與劉文靜來到竹棚下,劉文靜將空碗放回去,說:“人手不足,按現(xiàn)在的進度,後日才能燒第一窯磚,每窯需要兩日功夫才能成磚,最多能有五窯,這點磚還不夠兩萬。弟兄們專心燒磚,也需一月時間方能燒出營壘所需磚石。”
朱延平坐在木墩上,看著棚外道:“若下雨,工期也會延誤。人手能從衛(wèi)里拉來四五百丁壯,燒磚、砌牆這類活可以交給衛(wèi)里人幹。”
劉文靜低頭算計一番,擡頭說:“這樣的話,挖出十個窯,下月初就能燒夠磚。不過這工錢,還需好好籌算籌算。”
“不需工錢,三餐管飽,衛(wèi)裡有的是人手。”
朱延平指著一對一起打坯的父子說:“此次應徵,軍裡多有老弱。衛(wèi)裡不少軍餘丁壯此時也想吃皇糧,我準備遴選一番,淘汰老弱,補充能吃苦的丁壯入伍。這次讓衛(wèi)裡出丁參與勞作,就有選人的意思。”
這個想法與劉文靜不謀而合,劉文靜不管當兵的是誰,他要的就是七月南京諸軍會操時的彩頭,笑著說:“如此甚好,不過這樣的話,退下去的弟兄心裡會不服氣。”
“州里昨日撥了二百石精米,我準備尋糧商換了,起碼能換來四百石的陳米。退下去的弟兄,約在百人左右,每人給米兩石,足以安撫人心。”
一旁魯衍孟搖頭,說:“碼頭糧倉裡精米多的是,糧商從那裡拿米本錢更低。疏通關(guān)係,黴米都能換來等量精米,爲何還要換軍裡的精米?”
朱延平一愣,摸摸鼻子說:“那就再想法子,精米這麼吃下去,誰不心疼?”
太倉的米,實在是多,多到了要僱傭人手來打麻雀的地步,據(jù)說麻將就是這麼來的。
衛(wèi)里人在碼頭出工的時候,或者跟著漕船北上,往往停靠時,能扛著一麻袋米去換酒喝。
“嗚……嗚嗚……”
號角斷斷續(xù)續(xù)吹響,四周幹活的還在幹活,毫無警戒心理。
朱延平大步走出竹棚,向東看去,那邊是軍營,哨塔上一人吹號,一人搖著旗幟。
劉文靜瞇著眼看了看,道:“尋常軍情,吹號角作甚!”
“還需訓練,號手多挑幾人。以後吹號,必須要讓弟兄們有集合起來進行武備的覺悟!”
朱延平對劉文靜說罷,那頭何進牽來馬,翻身上馬一拉馬繮掉頭,趕向軍營。
這片軍營以軍帳爲主,四周只有三座哨塔。
一名身穿罩甲,頭戴硃紅色勇字盔的教員迎上來,指著南邊停留,張望的一夥人說:“朱將軍,那邊是周圍鄉(xiāng)里士紳,聽聞將軍斬殺盜女匪首,前來犒軍。那些推車的,是黃家、祝家、夏家等酒場送來的酒水。”
朱延平扭頭看一眼,見那邊士紳以中年人居多,圍繞著一名青衫老者,低頭看向這教員道:“以後若無軍情,不可隨意吹號。”
“遵命。”
翻身下馬,整理一下頭盔,朱延平走上前去,面露親切笑容,畢竟這是送好處來的人,軍民魚水情嘛。
“諸位父老渡河而來,朱延平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青衫老者撫須,上下打量朱延平,雙眼瞇著連說:“不敢不敢,叨擾之處,還望朱將軍寬宏。老朽大豐村王世釗,聽聞將軍昨夜孤身斬殺爲禍鄉(xiāng)鄰日久之白氏三兇,爲我太倉除了一大害,心中仰慕感慨,這才與周臨大戶集資,特來酬謝將軍壯舉。”
“老先生過譽了,斬殺賊寇本就軍伍之人本份所在。再者,我鎮(zhèn)海軍子弟如今吃太倉父老之賦稅,於情於理,就該有護衛(wèi)家鄉(xiāng)平靖之責。”
朱延平話裡的意思很簡單,是他們該做的,可被這些人誤解:吃誰的,就該爲誰解決麻煩。
前來的士紳都展露笑容,互看一眼,鬆了一口氣:這是一支向著太倉自己人的子弟兵。
巡檢司的人能自給自足,又武裝強大,已經(jīng)失控。除了要給衙門一點面子外,對他們可一點都不感冒,甚至會找他們的麻煩。
鎮(zhèn)海軍的出現(xiàn),讓他們看到了平衡巡檢司的可能。
本來還質(zhì)疑這夥新軍能不能鉗制巡檢司,昨夜朱延平一人斬了白家大虎、二虎,讓他們徹底放心下來,什麼人帶什麼兵,以後終於有了抗衡巡檢司的武裝。
“好,朱將軍這話良心,貼心。”
枯老的雙手拉著朱延平,走向隊伍裡,兩名壯丁捧著一塊牌匾,王世釗揭開紅綢,笑呵呵看向朱延平道:“如今年歲老了,這字,將軍可能入眼?”
牌匾上,寫著四個大字:保境安民。
朱延平雙目一瞬間睜圓,綻放光彩道:“好字,老先生好字!晚生,恐受之有愧。”
他根本認不出字好不好,但他夸人總是沒錯的,上前手掌撫在字跡上,神情非常的欣慰,滿足。
王世釗笑呵呵,揮舞著手臂,語氣鏗鏘有力:“何愧之有?白氏三兇禍害多少人家,數(shù)不盡數(shù)。如今將軍初來便除此大害,大快人心!這牌匾,我等公認將軍受之無愧!”
“是極,是極,朱將軍受之無愧。”
四周士紳應和,增加氣氛。
朱延平四向拱手:“軍民魚水,諸位父老厚愛,我朱延平應下了,當懸此匾於轅門處,告誡每一名軍士,讓他們知道家鄉(xiāng)父老之期盼,讓他們知道,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境安民。”
王世釗撫須大笑,甚是滿意:“軍民魚水,朱將軍所言甚是。”
四周士紳笑呵呵圍著,什麼是軍民魚水,在場有一個是民?沒有,只有他們能代表民,這就足夠了。
拉著朱延平繼續(xù)向後走,王世釗指著兩車紅綢布匹道:“將軍豪傑,將軍部下也不會差。這些布匹乃是各家湊集,贈與軍中豪傑裁製徵袍所用。其中也有粗布,做些便服,靴子也是物盡其用。”
朱延平拱手道謝,與圍繞在他周邊的士紳相互通名,算是臉熟認識了。
最後,又收了六十兩銀子,這夥士紳才滿意離去,朱延平送他們在河畔登舟,彼此揮手告別。
如果不是婁江沒多少居民,這些士紳還會敲鑼打鼓而來。
現(xiàn)在輪到婁江村土著,也就是四家酒場。
和這些人談,就實在多了,每家送了兩車酒,並約定以後每月月初送兩車酒用作勞軍。說是勞軍,實際上就是把給白家三虎的保護費交給了鎮(zhèn)海軍,交給了朱延平。
畢竟對他們來說,送酒成本低。以前給白家兄弟的就是酒,而白家兄弟卻一直想著獨佔酒水營銷分配,想全部承包這四家酒場在太倉的銷售,這種事情哪能答應?
這麼僵持著,而朱延平砍了白家兩頭惡虎,對他們來說無異於救他們於水火。
招呼留守軍士搬運財物、酒水,朱延平提著六十兩銀子拋給魯衍孟,笑說:“這殺了白家二虎,好處真是難以想象。”
這銀子是士紳酬謝他除害的,是他一個人的,誰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魯衍孟掂著銀子,挑挑眉頭道:“真以爲白家那兩人值這麼多銀子?估計是二張有動作了,這些士紳纔是勞軍賣好。”
朱延平?jīng)]反對,覺得他說的有理。魯衍孟則想到背後的關(guān)係,不由輕笑起來,並沒有說出來,他有些期待巡檢司的人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