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教士，耶穌會在中國地區(qū)的老大湯若望，這個棕色大鬍子一臉的大個子，與隨從、信徒跪伏在地，忍不住，卻發(fā)出無力感嘆：“我的上帝啊……”
三千衣著華麗，身高最低都在五尺三寸的儀仗，將他嚇尿了，他們的教皇，也沒有這樣一半的儀仗！
沿途跪拜的百姓們，一個個十分的激動，再次看到天子盛裝儀仗，可見朝廷還是有錢的，還是強盛的。他們在這天子儀仗中，再次感受到了國朝的強大，尤其是一千二百名披甲大漢將軍，讓他們身心振奮。
通州與京城之間十丈寬的官道上，朱延平穿著大漢將軍禮儀用甲，就是金漆皮鎧，造型與他的山文對襟連身甲一模一樣，只是表面的山文甲片是紙漿衝壓形成的山字花紋，塗了金漆而已。
他也被如林的星宿旗幡刺激到了，遠遠望去彷彿推過來的不是隊伍，而是一片樹林。而那成片的大漢將軍身上禮儀用甲折射的金銀光，閃閃亮，刺眼。
遠遠的恢宏聲樂傳來，劉廷元一襲鬥牛金織賜服，頭戴烏紗軟翅帽，左手緊勒馬繮駐馬，右手提著綴飾各色寶石的寶劍，扭頭笑問朱延平：“將軍，有何感慨？”
黃金面具下，朱延平一雙眼眸望著西邊官道上逶迤而來的儀仗，目光綻著光彩：“劉提刑不是楚霸王，本將軍也不是劉三兒，我能有何感慨？”
這話把劉廷元一噎，良久無言只是盯著朱延平，朱延平隔著面具與劉廷元望著，緩緩說：“英雄志氣難舒張，國之棟樑成反賊。這種事情多了去，今有魏公撥雲(yún)現(xiàn)日，本將軍想來，不會有人做螳臂擋車之蠢事?！?
劉廷元緩緩點頭，道：“希望如此?！?
混在往來驅(qū)馳的緹騎中，在劉廷元的帶領(lǐng)下，朱延平來到了青羽華蓋天子車架，愣了半天，乾嚥一口唾沫，接住方天畫戟上了這輛猶如房子的大車。
這是天子的車架！
前排兩名持戟金甲衛(wèi)士從另一頭下車，一名佩戴黃金面甲與朱延平同等個頭，同樣甲冑的衛(wèi)士上車，朱延平跟著一人守住一頭，拄戟站立。
大車前進速度不減，沿途不斷有東廠飛騎送來公文交由車邊高窕宮娥，宮娥層層轉(zhuǎn)手遞入車廂內(nèi)，也有處理好的公文遞出來，由東廠飛騎送回皇城司禮監(jiān)用印。
朱延平持戟立著，看著面前望不到頭的前驅(qū)，此時薊鎮(zhèn)各營馬隊陸續(xù)加入，在前開路，或散佈官道左右。
層層素紗遮掩的車廂門被揭開一角，一名身穿麒麟賜服的中年宦官出來，左右看一眼兩名戴著面甲的持戟大漢將軍，對朱延平輕輕拱手，右手在左手之上，問：“可是朱將軍？咱是司禮監(jiān)御筆劉時敏，這廂有禮了。”
朱延平抱著畫戟拱手，俯首道：“正是末將，久聞劉公大名?！?
劉時敏的相貌，連普通都說不上，有些兇惡，一對眸子卻是明亮，揭開素紗幔帳道：“果真英武，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還算有些眼光。廠公有召，請。”
“遵命。”
車廂內(nèi)，寬兩丈有餘，長有三丈，魏忠賢端坐主位一身青紫曳撒紋飾飛魚過肩，面前擺著長桌，盤坐著四名處理公文的中老年宦官。
朱延平隔著面具打量魏忠賢，這不是一個醜陋的人，方臉濃眉倒顯得英氣俊朗，如果不是臉上的冷肅，還看不出這是一個閹人。而且，魏忠賢還有淡淡的八字鬍，只有幾根短鬚那種。
宦官長鬍子不稀奇，漢朝還有宦官還陽做到兩千石太守的奇葩……
上前三步，朱延平左手持戟單膝跪地道：“末將朱延平，拜見廠公！”
魏忠賢此時左手拿著玻璃杯盪漾著葡萄酒，打量著昂首的朱延平，面容洋溢著一絲笑意：“將面甲去了?！?
“遵命?！?
朱延平右手握住面甲輕按，向上一推取下面甲，看著魏忠賢，臉色嚴肅。
“倒是個美男子，上跟前來。”
“遵命。”
劉時敏擡臂一指，朱延平得到指點提著方天畫戟跪坐在魏忠賢右首，一名美貌英氣的女官頭戴軟翅唐巾，身穿圓領(lǐng)青衫端著茶碗放到朱延平面前，離去時拿走方天畫戟。
魏忠賢向左側(cè)躺著，手裡的玻璃杯晃著，笑吟吟看著朱延平道：“你那師尊了不得，見識廣博。給咱說說，這是什麼？”
“回廠公，是葡萄酒。”
魏忠賢笑出聲，四周隨時的宦官、女官都陪笑，他看一眼劉時敏，劉時敏接到眼色，給朱延平倒了一杯葡萄酒，推過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認出這個不難，會喝麼？”
魏忠賢面上笑容不減，四周人人帶笑。
朱延平擡手拿起玻璃杯，盪漾著杯中酒液，說：“聽說過，不過不痛快?！?
仰頭一氣飲盡杯中葡萄酒，唔，還是冰鎮(zhèn)的，露出笑容：“還是這樣，痛快?！?
“對脾氣，那水晶杯賞你了?！?
魏忠賢呵呵笑著小飲一口，看向一名女官道：“記著，給朱將軍家裡送去兩桶，有好東西就該同享纔對?！?
那名女官行禮，提筆記錄。
朱延平道謝，魏忠賢坐起來，身子前傾看著朱延平笑吟吟說：“咱有兩個問題，你若回答的好，咱拿你當(dāng)侄兒。對了，咱和你師尊，已拜了皇天后土，成了把兄弟?！?
“廠公所問，末將不敢隱瞞?！?
飲著葡萄酒，魏忠賢發(fā)問：“這第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看待閹黨？”
劉時敏等與另外四名處理公務(wù)的中老年太監(jiān)停筆，望向朱延平。
朱延平沉吟片刻思索，擡頭看著魏忠賢說：“廠公在上，諸公也在此，說虛話沒意思。末將就按著良心說話，閹黨就是帝黨，帝黨不會有錯?！?
輕哼一聲，魏忠賢躺下看著朱延平，道：“那些投靠咱的阿貓阿狗都是這麼說的，說詳細點。”
這時候劉時敏給朱延平空杯裡添酒，朱延平端著飲一口道：“末將讀書不多，但也知道歷朝歷代的皇帝是不會願意看到天下大亂的。而當(dāng)官的就不同，舉個例子，如赤壁之戰(zhàn)前，吳主孫權(quán)那裡，文官武將皆可降魏，唯有吳主降不得。朝秦暮楚是士紳世家延續(xù)的本能，王朝興滅對他們而言只是一次賭博的機會?！?
“而廠公與諸公，與當(dāng)今聖上有著一樣的志向，那就是維持天下穩(wěn)定，延續(xù)祖宗社稷。國朝穩(wěn)定高於一切，只有穩(wěn)定的秩序下，百姓才能生活太平，才能組織軍隊抗擊外敵，也才能安享富貴權(quán)勢?！?
魏忠賢聽的皺眉，有些不滿意朱延平的話，沒說到他心坎兒上。
朱延平也沒想到魏忠賢會直接問他對閹黨的看法，只能硬著頭皮將自己心裡的看法說出來：“末將斗膽以本朝爲(wèi)例，已有王振、劉瑾兩次舊事，在文官筆下認爲(wèi)是王、劉二位矇蔽天子，禍國殃民。這是文官推卸責(zé)任，這是他們可恥之處。文官善於結(jié)黨，結(jié)黨必然營私，進而上下沆瀣一氣，下壓榨百姓，上欺瞞天子?！?
“文官不可信，皇帝陛下爲(wèi)了社稷安定，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纔會選擇揹著文官筆下罵名，讓諸公出手整治貪鄙文官。而諸公頂著閹黨的名字接手朝政時，這時地方上已被無恥文官刮地三尺，自然民不聊生。看著，彷彿是諸公所爲(wèi)，實際上是爲(wèi)文官背了黑鍋?！?
魏忠賢的眉毛舒展，這話實在，說到了他心坎兒裡。
“末將與廠公不熟，與諸公也不熟，不知諸公好壞忠奸。但知道東林絕非忠臣，國家運轉(zhuǎn)處處都需銀子，而他們宣揚少納稅邀買士紳豪商之歡心，這是末將所憎恨的。沒有銀子，國家無法維修水利、無法賑災(zāi)，也無法拿出軍餉。所以誰整治東林奸黨，末將就跟著誰。誰能讓國家有銀子，維持社稷安康，萬民太平，末將就爲(wèi)誰出力?！?
朱延平說罷，飲盡杯中葡萄酒，道：“這酒如血，東林亂國，末將願飲東林之血。廠公，末將就是這個意思?！?
魏忠賢露出笑容一嘆，笑說：“你恨東林那些能說不能幹的廢物，咱滿意；還有那黑鍋之說，倒是讓咱眼前一亮。確實，細細想來王振與劉瑾給文官背了黑鍋。第二個問題，你是否宗室子弟？”
朱延平眉頭一皺，緩緩搖頭道：“這個末將也不知，族譜最早錄於建文二年，先祖諱溯，投軍於太倉衛(wèi)，後太倉衛(wèi)改爲(wèi)鎮(zhèn)海衛(wèi)，家中世襲軍戶。再無其他記錄，想來不會是天家血脈?！?
魏忠賢聽了也是雙眉輕皺，宗室子弟大規(guī)模氾濫，流散在宗室玉牒之外是在嘉靖時期，這朱延平族譜起源於建文年間，那時候的宗室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都是有數(shù)的。
可那個魯衍孟怎麼會投資一個普通人？而且，他魏忠賢愛國，是因爲(wèi)他是皇帝的家奴，他愛國就是愛自己的家。維持住國家的運轉(zhuǎn)，他纔能有這一身的權(quán)勢富貴，由不得他不用心。
可朱延平的愛國之心，未免有些太過強烈，這在老魏看來是不正常的，在列坐的太監(jiān)們看來也是不正常的?，F(xiàn)在的人，有幾個會死心眼愛國？
魏忠賢想了又想就是想不通，道：“你一腔報國之心，你在太倉時咱就有所耳聞。如今你是葉向高門人，又與張溥結(jié)好，士林名望高漲。何不做個清流名士，安享太平，非要出來趟渾水？”
朱延平拱手，環(huán)視左右以此行禮道：“國事不寧何處能爲(wèi)家？此時末將年輕氣盛，就該爲(wèi)國出力。免得年老體衰時，坐看子孫家眷喪命於亂兵賊匪之手。況且，國姓爲(wèi)朱，天下有所變革，末將這樣姓朱的，恐有滅族之禍。爲(wèi)國事、爲(wèi)子孫、爲(wèi)萬民，末將只能挺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