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明月懸著,營裡的弟兄嘴裡含著黃豆來回忙碌著。
一座座準備燒掉阻敵的帳篷被搬空,就剩下一個空架子,各處撒上火藥或硫磺粉助燃,南門與朱延平帳篷之間,挖了密密麻麻的陷馬坑。
陷馬坑直徑五六寸,深不過一尺,只要馬蹄踩上去就會陷進去,又一時抽不出來,慣性會將馬腿折斷。
二百桿火銃取出,朱延平握著一桿進行填裝,裝入引火藥蓋上火門,吩咐道:“用心填裝,一輪齊射說不好就能打死他們,弟兄們收屍即可。”
“好嘞,把總大人放心。”
何衝擡頭回應(yīng)一聲,負責(zé)填裝的都是老手。
“快,跟上!別出聲!”
甲長低聲喝著,帶著領(lǐng)了火銃的手下趕到規(guī)劃的防線。
東西兩側(cè)的帳篷會被燒掉阻敵,南北兩段帳篷用來藏兵,藏兵的帳篷捅出一個個眼子,一桿桿火銃探出,南端的帳篷瞄向南邊,北面的瞄向北邊。
這仗,完全就是打伏擊,朱延平與劉文靜一樣,也是火器派。
分在外面的兩支部隊,爲(wèi)的就是預(yù)防萬一,同時也是斷三虎等人後路的。
穿上魚鱗甲,朱延平召集軍官進行最後的吩咐:“我在正中應(yīng)對突進來的馬隊,這夥人沒有什麼威脅。我會守住弟兄們的後背,所以無論如何,只能向當(dāng)面之?dāng)成鋼簦艋厣洌瑯O有可能會殺死自家兄弟。”
他還不放心這一處,逼著每一名甲長重複一遍後,才讓這些人散了。
否則,他被自己人的火銃來上一下,他會後悔死。
何家兄弟,何衝指揮南段,何進指揮北段。
朱延平身邊,就留下二十餘人,剛好能組成兩個鴛鴦陣的士卒。
擔(dān)任火銃手的士卒不需要披甲,集合這百人的罩甲也有二十來副,剛好給這些近戰(zhàn)士卒穿上。
魯衍孟的紙甲被蘇成穿著,他不放心,還將一條薄被裹在身軀上,用繩索綁的緊緊,身旁就放著水盆,不少人和他一樣,都穿著罩甲,裹著棉被。
只要接敵,他們會直接相互潑水,打溼棉被增加防禦力。反正他們就是圍繞在朱延平身旁戰(zhàn)鬥,又不負責(zé)追擊殘敵。
楊春茂此時雙手反剪,綁在帳內(nèi),看著朱延平磨刀,嘴被堵著嗚嗚咽咽,神色乞求。
“再吱聲,辦你一個通匪的罪,砍了也白砍!”
朱延平將戚刀收回鞘裡,瞪一眼楊春茂後,見他老實了,則閉眼假寐,修養(yǎng)心神。
“將軍,寅時。”
沒有多餘罩甲,渾身綁著棉被的張二揭開帳簾,探頭報一聲。
朱延平睜眼,保持呼吸節(jié)奏:“再有一刻,通報各處弟兄,讓他們提高警惕。”
再次緩緩閉眼,給自己打氣,腦海中一片恍惚,幻想著自己在殺敵,增加自己的殺意和決心。
瀏河?xùn)|段,十餘艘小船溯游而上,船上諸人穿著粗布短襟衣袍,臉上蒙著面巾,手裡牽著繮繩,輕輕安撫船上躁動不安的馬匹。
正月十五明亮的圓月在空,河水中明月倒影隨著水浪而顫抖變形。
吳塘河上,掌燈、陳立夫、三虎等人,擠在五艘搶來的漁船上,順流而下,直撲塘灣。
掌燈戴著豬八戒面具,手裡提著一把劍,站在船首吩咐:“人馬聚在一起,頗有動靜。不如一分爲(wèi)二,破開軍帳殺入,到時人命歸西,鎮(zhèn)海軍傷者慘呼,更能奪其士氣,增其惶恐。”
“就依先生!”
三虎目光死死盯著月色下,一片霜華的營區(qū),頭也不回。
陳立夫手裡提著大砍刀,低聲笑說:“先生好計謀。”
掌燈回頭對他笑笑,不言語。
南岸,十餘艘船隻先後靠岸,一名名騎士牽著馬跳入河水沒膝的河灘。
孔有奇翻身上馬,拍拍馬脖子,從馬具上取出騎弓,抽出箭矢檢查一眼,對身旁望過來的老弟兄緩緩點頭。
這裡除了他的二十人,還有巡檢司各家子弟充任的騎士。畢竟培養(yǎng)家丁爲(wèi)騎卒,實在是不劃算。
“張兄弟發(fā)號,到時張兄弟從南衝,我們兄弟分別從東西對衝,衝進去就縱火,只要這夥新軍亂了方寸,一片惶惶之際,我們才能減少損失。”
一名穿著罩甲的騎士點頭,手裡舉著煙花道:“紅色煙花,各隊爭相沖營,綠色煙花,或連續(xù)兩道煙花升空,弟兄們撤軍。”
“若先放綠色煙花一道,那就是情況有變,弟兄們分散撤離。”
三十餘騎散開,馬蹄輕踏,隆隆作響。
“綁火箭,依令而行。”
孔有奇緊勒馬繮,手下人停下來,取出布條纏繞在箭頭,另有一人下馬,將一罈火油高舉著,讓所有人將火箭蘸油。
趙期雖然練武十年,也參與過巡檢司的械鬥,可衝擊軍營還是第一次,雖然不會加入進去,可就是止不住的激動,感覺自己渾身肌肉、肉筋都在跳動,心慌不已。
所以手抖著,給自己的箭蘸火油。
行動的時候,只有孔有奇能下令,因爲(wèi)這人經(jīng)驗豐富。他跟著來,也有學(xué)習(xí)的意思。
“將軍,寅時二刻。”
朱延平聽了,將桌上的頭盔提起扣在腦袋上,綁緊盔帶,還有一雙隨盔甲發(fā)下來的鹿皮手套,也一併戴上。
左手按在刀柄,右手提起一罈酒出帳,帳外月色下,二十餘名弟兄望著他,有人緊張,有人興奮。
“旁的不說了,跟我殺賊就是,今夜我們同生共死一番,以後你們就是我的親兄弟。”
說罷,抱著酒罈仰頭飲酒,酒水嘩啦啦流下來,來了幾口遞給身旁張二。
張二雙手抱住酒罈,張嘴齜牙喘著大氣,在弟兄們目光下,他緊張的有些臉紅,不知道說什麼,便嘿嘿一笑仰頭喝酒。
一罈酒走一圈,喝光了,其實朱延平一口酒都沒喝,他不需要這個東西壯膽,給他壯膽的是將來美好的生活。
“今夜,我若臨陣後退一步,猶如此壇。”
說罷拔刀,戚刀劈碎酒罈,朱延平環(huán)視每一個弟兄道:“跟著我衝就是,莫落單了。”
“三……三郎身先,弟兄們哪有不從的道理?”
蘇成左手臂套著藤盾,右手提著刀,擠出一絲笑容。
“咻!”
破空聲傳來,朱延平扭頭南望,只見一朵紅色煙花升起,綻開,紅的璀璨。
“殺啊!”
南邊傳來隱約的殺喊聲,東西兩邊一串串火點飛來,彼此似在追逐,火箭落在帳篷上,瞬間東西兩段軍帳就燃起大火,劈哩啪啦一陣響,火魔竄起,在夜風(fēng)中舞動。
一盆盆冷水被軍士們舉起從頭頂澆下,渾身冷的打擺子,血液卻因酒液而沸騰,抄起刀盾,環(huán)繞朱延平。
南段,何衝握著的火銃帳壁,眼睛透過小孔觀察,看著月色下,河水嘩啦聲、馬蹄踐踏聲中出現(xiàn)的十餘騎,壓低聲音道:“準備!”
“嘭!”
有人提前開銃,何衝臉色直接就青了,暴喝一聲:“發(fā)!”
“嘭嘭!”
一連串爆響從南端帳篷裡爆發(fā),帳外更是被銃口噴射的火蛇照亮一片。
五十餘人的齊射,瞬間爆發(fā)出來的聲響,直接驚得二三十步外的馬隊亂了陣腳。
很失敗的一次齊射,只有三騎落馬,不知道是打下去的還是受驚落馬。
緊握著馬繮,一名張家子弟身子一顫,胸口被飛行中變形的鉛彈打出一個拳頭大的缺口,血液噴濺,隨即落馬。
被身後一騎經(jīng)過時,鐵蹄踏下踩碎了頭顱。
“有詐!”
一騎呼喊著,可短短的距離根本停不下來,餘下八騎再怎麼努力,還是連成串衝進了營區(qū)。
一片馬匹哀嘶聲,交錯、密集的陷馬坑,讓衝在最前的四騎折斷馬腿,騎士被甩下馬匹,摔的暈七八素。
“隨我殺賊!”
這些人就在朱延平南二十步,高舉戚刀,朱延平大吼一聲邁步就衝。
帳內(nèi)何衝一把棄了火銃,吼道:“快去幫三郎!”
南邊開銃,北邊發(fā)現(xiàn)動靜,也立刻開銃,何進管都管不住,一片火銃聲中,三虎帶著人毫髮無損的衝了進來,火光中他舉刀高喊:“向南殺出去!”
“三虎,掌燈先生不在了!”
一人回頭看一眼,帶著哭腔大喊。
三虎沒理,邁開步子向著最中間跑去,看到了插著紅色盔旗的朱延平,他不會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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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刀高舉,朱延平對著一名瘸腿,提刀對他砍來的落馬騎卒砍去。
雙刀碰撞,鏗鏘作響。
那人被朱延平一刀劈飛手中刀,身子被刀力慣性帶著向前撲倒。
朱延平毫不猶豫又是一刀劈下,劈到這人肩上。
“啊呀!”
痛呼一聲,這人雙手握住刀身,擡頭,蒙著臉的雙眼露出乞求,求生的渴望。
一瞬間,朱延平想鬆手放過這人,餘光撇到一名弟兄被砍傷,眥目大吼:“殺賊!”
我殺的是賊,是匪,不是人!
雙臂用力,將骨肉卡住的戚刀抽出,對面這人雙手也被刀刃割傷,血液直流。
抽出刀,反手一記橫砍,刀鋒劃過,對面之人半截脖頸被切斷,捂著咽喉倒地。
冒著熱氣的血液噴出,淋了朱延平一臉。
“去死!”
一把刀刺中胸口,震的朱延平向後退了兩步,持刀那人身上瞬間就捱了兩刀,朱延平握著戚刀又撲上去一頓砍,二十餘人並肩合力,一眨眼的功夫?qū)⒋顾罀暝穆漶R四騎砍死。
餘下四騎背後生路被何衝等人擋住,向營區(qū)內(nèi)衝去,不斷有人被陷馬坑絆倒。
“別殺我,我是……”
何衝舉著的刀揮下,擔(dān)心不死又是兩刀補上去。
“三郎小心!”
扭頭四望的張二見身後殺來一夥人,亡魂大冒,高喊之際轉(zhuǎn)身一刀劈出,被三虎一刀劈飛手中刀,左臂撐起藤盾防著三虎身後賊人砍來的刀刃,嘴裡大喊著:“三虎來了!”
一心報仇的三虎,一連三刀劈開擋路之人,朱延平回頭瞅見時來不及揮刀,只能轉(zhuǎn)身,借身前的甲片防禦這一刀。
三虎一刀沒刺進去,雙手握著刀柄一轉(zhuǎn),刀刃向上一提。
鋒利的刀尖在朱延平魚鱗甲上劃出一道火星,朱延平下意識向後仰頭,刀尖貼著他下巴劃過。
蘇成側(cè)身頂著藤盾撞過來,將三虎撞的踉蹌兩步,其他人才發(fā)現(xiàn)背後有人殺過來,轉(zhuǎn)身舉刀砍了起來。
朱延平也被驚得不輕,見族兄被兩人追砍,想要過去救回來,而三虎歇斯底里長吼著,瞪著雙目對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