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正堂裡,朱延平將地圖上上的晉軍旗按步驟一一拔除,將自己這邊的軍力部屬依次佈置。``````
在天啓看來,這一戰實在是太兇險,每一仗必須要勝,還要勝的乾淨利落。不能有絲毫的遲滯拖延,否則給晉商回神的時間,後續的仗就更難打了。
甚至,他都有一種錯覺,這山西比建奴還要難打。
遼鎮的戰事再苦,從形勢上來也是邊軍力大,後備充足消耗的起。而朱延平耗不起,必須晝夜不停的作戰,通過高機動能力,將僅有的部隊來回調動,積勝爲大勝,以局部優勢撬開山西防務,必須在攻入殺胡口、寧武關後,三日內擊潰山西一切武裝的抵抗意志。
他仔細看著每一個步驟,第一是殺胡口天險難打,第二是寧武關誘敵全殲不好施行,第三是退路朔州城難守。
最後,最關鍵的是一旦朱延平在山西得手退軍的時候,整個邊軍、塞外各方面都會發狂,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戰鬥力!
因爲朱延平搶的太狠了,所有人都會以爲晉商幾百年攢下的家底,都在久戰之後的朱延平這裡。爲了這驚天的財富,整個邊塞會大亂。
朱延平沒有他怎麼脫身,他脫身只能向米脂走,匯合張榜部恢復真身。在此之前,他就是河套賊馬少先部的前鋒。他哪怕戰死,他也要揹著這個名字。
可最後必然要從殺胡口出塞,要返回米脂只能從延綏紅山口入塞,從楊肇基的防線進來,這事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天啓熱衷軍事,他以爲就是朱延平帶人偷襲打開城,搶了財物就跑。可仔細算下來,考慮到種種變化,這事情真的太難了。只是攻破那幾座城,滅那些人的族,真的不難,輕騎突進得手後揚長而去就行了。
這次行動的關鍵是財物,搜刮財物、運輸、事後瞞天過海脫身,必須一環套一環,出不得絲毫差錯。
天啓俯身站在屏風前,細細推衍,扭頭問:“將軍,此時天寒地凍行軍不便,可否延遲到開春動手?”
“拖延不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朱延平雙臂環抱在胸前,臉上泛著笑意:“再年關將近,晉商會運回財物進行分紅。這是最好的時機,國朝的財政也拖不起。”
這事在四月份朱延平就開始籌劃,整整半年時間,他等的就是這個年底時間。他也怕將來事泄引得晉商殘存子弟報復,只有在年關這個緊要時間,才能最大可能的滅族。
這是一場因財富引發的滅族行動,史書上估計會記載爲河套賊入寇,燒殺甚廣。
“好,就在十一月動手。”
天啓目光落在平遙縣,看著旗子上一個範字,也是露出淡淡微笑,擡手撫著地圖上線條,嘴角笑著,雙目閉著,這是他的江山,卻要淪落到靠這種手段搶錢維持運轉。
天下財富何其之多,爲何朝廷卻如此之窮?
朱延平想了想,道:“請肖少監傳達,這一戰爲了我部弟兄安然,我可能會造出滔天殺孽。波及無辜是必然的,還請皇上恕罪。”
天啓頭:“皇上是通情理的,不會委屈了將軍。咱搶晉商一手,興許以後那還有顏思齊,連起來搶搶東南也是不錯的。”
朱延平苦笑,給秦朗一個眼色,秦朗上前收拾地圖,一夥人回到桌前。
哪怕這裡桌上新擺的是宮裡賜下的御膳,天啓也是不動筷子,目光炯炯:“這場荒唐事做完了,可能要委屈鎮虜軍的弟兄。將軍可要管好了,別走漏了風聲。宮裡,也會派個人跟著督促,出了事情,會動搖國本。”
朱延平想到了滅口,滅口是必然的,可怎麼滅纔是關鍵。讓他們戰死,還是直接毒酒,都是手段。
見他不言,整個正堂內的氣氛十分壓抑,這件事情的干係真的太大了。曹少欽和王體乾知道天啓身份,就算不知道的何衝與秦朗,也有擔心被滅口的心思。
天啓自然也有滅口的心思,可現在這場事情全要靠朱延平。哪怕有個朱延平這麼能打的,還有另一支鎮虜軍。可主將未必敢像朱延平這樣接下這個差事。
就怕朱延平擔心滅口,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
天啓想了想,道:“今日,咱來尋將軍不僅是爲了敲定這件事。也是爲了給將軍安安心,魯先生也知道這件事。將軍安心去做,做成後宮裡絕不吝嗇侯伯之位。”
他沒提朱延平的宗室身份,這是個大殺器,一旦公佈,朝野壓力全會壓在朱延平身上,逼著他就藩或交權。甚至,會逼得朱延平直接造反。他不造反,有人會幫他造反。
朱延平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能力和膽魄,逼急了直接造反也是敢幹的。武將造反往往是被逼的,真沒幾個是處心積慮在造反。
現在的內閣若知道朱延平的宗室身份,朱國楨、崔景榮、成基命這三個清流出身,庇佑朱延平的大佬,能用一個清閒親王打發了朱延平,這些人絕對會這麼幹。
區區侯伯,無數人苦巴巴望了一輩子,在朱延平的兵權和宗室身份面前,顯得就是一個笑話。
端著酒飲一口,朱延平看一眼天啓,道:“著實是干係重大,可必須要有人來做。多的不了,只望疾風驟雨後,在座的還能共飲一杯美酒。”
他眼中,這個肖少監也有被滅口的可能。可他必須要賭,只要賭贏了,考中進士身份後,他就能在皇帝的支持下,在魯衍孟的支持下,在內閣的照拂下,在極短的時間內,在朝廷的體制內最大化的膨脹。
對於兵權,一個營的編制已經足夠了,嫡系部隊就是一根撬棍,有這個撬棍很多事情才能做,而不是嘴上,心裡想想。
他最缺的就是地盤,哪怕像盧象升那樣,有一府之地用來練軍,也就真的足夠了。有土地,才能紮下根基。
鎮虜衛城初建,雖然旁邊是滄州,可滄州也是因爲運河經過這裡才繁華,因爲鹽鹼地的原因,並沒有過於稠密的人口。沒有運河,運河沿線的城市都就抓瞎了。
他眼中,最好的基業還在江南。江南的經濟物產、人才丁壯,都是拔尖的。可這地方士紳盤根錯節,按著規矩來,他根本站不住腳,哪怕他是吳人也不成。
一直沉默的王體乾開口:“誠如將軍所言,我們這些人爲社稷奔走,功勞苦勞,聖上心裡也是有數的。”
看一眼這個面容枯瘦的老太監,估計也是在安慰,朱延平繼續飲著酒笑道:“形勢使然,我聽人性格決定命運。我這人來這世上,只想過好日子,也不想被人欺負。捲了進來脫身不得,那就矇頭向前。我受不得委屈,也懂恩仇。”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宮裡做好接收、運輸的準備,這些我不會去管。我們談談另外一件事,聖上爲弟兄們壯行賜宴,可莫名其妙的少了三套御物。”
朱延平目光掃過天啓、王體乾和曹少欽,抿著嘴脣雙目眥圓來回環視,良久才言:“宮裡的事情我不懂,可有些人欺負我們不懂規矩流程,使了個心眼子。這事我不願多什麼,請三位幫忙打個招呼。事情就這一回,若有下次,我會一劍挑了他。”
朱延平著,從懷裡取出貼身攜帶的金牌和五張千兩銀票放在桌上:“冒著被聖上責罰,我也會直入大內殺人。我吃了太多的苦,我還在吃苦爲的就是不受欺負。金牌就在這裡,入大內不難,殺人的劍也有。另外,也不讓三位白跑,這是一些禮錢,算是先禮後兵吧。”
天啓緊繃著麪皮,看看信誓坦坦一副要拿金牌入宮殺人的朱延平,又看看桌上的金牌,是他賜下的,心中忽然想笑。
王體乾更是眼神古怪,只是神色如常沒有表現出來。這位爺不愧是天家血脈,做什麼事情就是有天家子弟的範兒。那些士紳豪族出來的子弟,有幾個敢這麼話?
曹少欽腳被王體乾一踹,這纔敢發言,露出笑容:“這呀,興許是誤會。以往爲軍將賜宴,只有幾十人,這回一弄就是五百多將士,宮裡忙的一團糟,出現一些疏忽也是難免。”
“丟失御物可大可,這事怎能是疏忽?三位就傳個話,若他不服氣,我們就去三法司打打官司。揹負罪名也怪我御下不嚴,這個我認了。我只要一個公道,爲了公道尋死的大有人在。”
探手捏走銀票,天啓垂眉看著票號,是魯衍孟開設的齊德來錢莊,這感覺離奇,頭一回被人行賄……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將軍眼中看到的是前赴後繼爲公道殉死的人,咱看到的是人人追逐的利。這事,咱給你擺平,如曹提督所言,是慣有的疏忽。吃這個虧的,將軍不是頭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朱延平拱手:“那我希望這是我的首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此,有勞肖少監了。”
著頭,天啓將銀票整理好,很自然的收入袖中,笑著露出了牙:“其實將軍吃虧了,地方督撫們擺平這種事情,和管事的,也就千兩左右吧。畢竟,宮裡的柴米油鹽、酒肉菜果,也是要花銀子的。”
“不虧,花錢買教訓總比用命換要值。天色已晚,明日還要去張家灣提貨,想來聖上在宮裡也等著呢,就散了吧。”
朱延平起身,拿起金牌轉身回了寢室。
何衝起身,做了個展臂的動作。
天啓與王體乾互看一眼,竟然還有這麼直接趕人的主僕?
宮人簇擁下,天啓出了府,甩給何衝的冷臉也冰消,揮手笑道:“幾步路,咱走回去吧。老王,感覺如何?”
“老爺,朱將軍是個實心眼子,是個有良心的。”
“是啊,最是難得的就是良心兩個字,還是個硬脾氣……”
天啓著,雙手插在皮裘暖袖裡,明月下吐著白氣:“估計這子知道自己臭脾氣會得罪人,纔沒到處交朋友。仔細想想,這傢伙到哪,哪就沒好事。”
“瞧老爺這話的,老奴倒覺得是哪裡有事情,朱將軍纔去了這些個地方。再,這也是自知之明,明白人可比有良心的人精貴、稀罕。”
天啓聽了咧嘴一笑:“一個縣一年交到朝廷裡的也就五六百兩,這回出宮一趟掙了十個縣。將這事記住,等以後封王,從山東挑十個縣稅賦作爲爵祿。以後啊,咱等著這子後悔,後悔今個兒給的少了!”
王體乾一聽這話神色古怪,真按朱延平這性子就藩,給幾個縣的稅賦作爲爵祿,這傢伙保準將地方狠狠收拾一頓,非得把該收的收齊不可。
一個縣突然稅賦翻了兩三倍,這還是正常賦稅,你這件事情會讓朝野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