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五千兩繳獲的白銀撒出去,全軍士氣高漲,軍心凝聚。
一堆堆篝火旁,血戰(zhàn)餘生的二百人零散盤坐的,一個個神色呆滯還沉浸在混戰(zhàn)餘韻中,彼此並不信任,下意識警惕著。
一箱白銀擡來,何衝一刀劈開銅鎖鐵鐵環(huán),撬開箱蓋。
朱延平渾身彌散著腥烈血氣,目光環(huán)視,餘生的二百人鮮有敢對視的,這些人都洗浴一番穿著乾淨衣服,包紮了傷口。
“一人五兩,若跟著我歸塞後,另有二十兩安家費。以後每月一兩二錢月俸,衣食皆由我朱延平提供。每日訓練不斷,三餐頓頓管飽,三日一頓肉!”
“若有戰(zhàn)死,根據(jù)情況會有十至五十兩不等的撫卹。立下大功,我不吝嗇於賞賜!”
“我說過,活著出來的人既往不咎,就是我兄弟!我會坦誠以待,也希望你們不要辜負我的期待。上來領(lǐng)銀子,錄花名冊。”
出塞求的不就是銀子?
最近一人邁步,走到朱延平面前瞇著眼,朱延平則笑容恬淡:“我知道你們還有人恨我,可想想你們做下的事情,我真下不了狠心將你們斬盡殺絕。將門家丁什麼待遇,我就給你們什麼待遇。如何?”
這人因殺喊桑帶嘶啞,單膝跪地道:“大同山陰臨河堡軍餘,王雙喜。”
一邊蘇成提筆書寫籍貫姓名,朱延平接住一塊五兩重銀錠子雙手遞過去道:“跟著我,共謀富貴!”
王雙喜接住銀錠子,緊緊握著,擡頭:“願爲將軍效死。”
又有一人上前,單膝跪下:“大同東路天成衛(wèi)新平堡四方墩馬戶、馬賊楊二郎,願爲將軍赴湯蹈火。”
一千兩銀子發(fā)下去,李遂等人推著六七輛牛車上來,將車頂防雨油布揭開,又是一層布匹,最後是一捆捆制式軍械,以刀、槍爲主,還有三車嶄新棉甲,爲建奴打造的棉甲。
這批都是良心貨,別說兵部造,甚至比李遂等人身上的棉甲還要精良。
“依照名冊,領(lǐng)取軍械。裝備完畢後用餐,休息。”
朱延平說罷,坐在火堆旁,蘇成捧著花名冊喊道:“家主有令,領(lǐng)取軍械後,十人一甲,五甲一哨,四哨一把。所缺甲長、哨官、把總由你們推選。王雙喜,上前領(lǐng)取佩刀一口、棉靴兩雙、棉甲、衣袍各一套,紅纓槍一桿。”
之前朱延平鎮(zhèn)著,完成了花名冊錄入工作,形成初步的身份轉(zhuǎn)換,現(xiàn)在裝備軍械,會讓這些人從外到裡,認識到自己身份徹底的改變。
山峽內(nèi),一千四百多具屍首堆疊,鋪著枯枝、草料及硫磺粉,一把火投下去燃燒,徹夜不息。
這邊事情忙完,朱延平洗了個澡,穿著粗布棉袍前往中軍大帳,除了輪值的軍官外,過半都在這裡,人人望著朱延平心生敬畏,又忍不住崇拜。
帳內(nèi),朱延平喝著米粥吃著麪餅,袁樞講述著這次的繳獲,各種物資都好說,賣了能有十餘萬兩。關(guān)鍵是範家的兩千套軍械,已經(jīng)被朱延平度支了二百套。
繳獲物資好說,利潤各部瓜分就好,關(guān)鍵就是軍械。
張榜認爲這批軍械可以賣給土默特部增強他們的實力,袁樞堅持不賣,寧可燒了也不能賣給外虜。
吃飽喝足後,朱延平端著茶碗坐到前排,接過物資統(tǒng)計冊,翻了翻道:“弟兄們出塞,第一是斷絕建奴的物資補充,爲遼東開戰(zhàn)做好準備。削弱建奴,此消彼長就是增強遼鎮(zhèn)戰(zhàn)力。這第二,弟兄們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來塞外,求的就是財。固然,這批軍械價值不菲,可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弟兄們的命。張將軍?”
張榜起身抱拳:“朱將軍,有何吩咐?”
朱延平搶劫搶的乾淨利索,不折一個兄弟,之後又心狠手辣除掉隱患,別說下面的弟兄,就連張榜也佩服。他的人馬最多,但此時朱延平威名深入軍心,厚賞邀買人心,已經(jīng)是當之無愧的首腦。
“薊鎮(zhèn)步軍止有軍官配有半身罩甲,下面弟兄號衣貼身,毫無甲冑護身,這很不好。薊鎮(zhèn)所有弟兄,更換這批軍械。今夜務必要發(fā)放完畢,明日繼續(xù)休整,入夜後我們出發(fā),躲開土路上的眼線。”
“遵令!”
張榜重重抱拳,這批軍械發(fā)下去,那就是薊鎮(zhèn)的財產(chǎn),甚至他懷疑這批出塞的弟兄以後會從薊鎮(zhèn)除籍,與朱延平部另編一部。
一支在塞外殺紅眼的部隊,習慣了劫掠的部隊,待在京畿重地,顯然有些不合適。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掌握一處出塞關(guān)隘,成爲邊軍。
如果運氣好,還會做這樣的勾當,劫掠出塞的走私商隊。他在山東時,就沒少聽人說起登萊副總兵,水師老將軍沈有容威脅海商,帶著三千多號的水師部隊,海商的要收保護費,連有數(shù)萬水手的海賊王李旦也要給沈有容份子錢。
得罪了太多的海商,以至於沈有容有不下於毛文龍的軍功,依舊只是一個不值錢的副總兵。
班列帳中的薊鎮(zhèn)軍官都露出笑容,雖然他們是東拼西湊擠出來的部隊,但誰都希望自己的部下更精銳。他們想的不多,出塞了,只要裝備精良,他們就是最強的,想搶誰就搶誰。
當兵求的還不就是個肚圓?既然現(xiàn)在跟著朱延平能吃飽,還能發(fā)大財,幹嘛還要三心二意?
幹了這一票,他們平均每人都撈了一二十兩,這可比薊鎮(zhèn)一年的軍餉多了不少,別說他們,下面的弟兄發(fā)了一筆橫財,人人都激動的睡不著覺。
“袁樞所部也裝備這批軍械,原來的破爛貨賣給蒙古人就成了。”
朱延平說罷,袁樞搖頭:“這不好,軍械發(fā)下去想收回來就難了。我部以馬賊居多,我答應他們歸塞後就準許他們從良。”
朱延平搖頭:“從良?見了血的人想要從良,老老實實耕耘田地,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復一日的苦日子,他們受不了。只要這次咱滿載而歸,這夥人趕都趕不走,無須在意當初的諾言。況且,出征軍隊回師後,上繳軍械也是軍法,他們哪個敢私藏?”
“放他們回山東,恐怕山東的就不平靜了。”
朱延平說著,扭頭看著袁樞,袁樞一想也是這麼回事。一旦塞外之行將這二百山東響馬擰成一股繩,放歸地方後,這些人嚐到了抱團的好處和劫掠歷練出來的經(jīng)驗,必然成爲地方大患。
搞不好,會整出上千騎的馬賊隊伍。
他很清楚山東那邊的情況,只要心狠手辣能弄來銀子,拉出一支千騎隊伍,再驅(qū)良爲賊,保準成爲大禍害。
袁樞應下後,朱延平擡頭打量帳內(nèi)軍官,這八人挺胸站的筆直。
“當年我朱延平也是帳下小校,也體驗過軍士的苦楚。我就想不明白,保家衛(wèi)國前赴後繼送死的是我們這些人,可憑什麼我們很多弟兄連娶個媳婦都難?”
“我不管別的將軍是怎麼帶軍的,我?guī)к娨蟛欢啵挥幸粭l,那就是聽話。只要聽我的軍令,我砸鍋賣鐵也會保證弟兄們的吃喝軍餉。要拼命時,我朱延平衝鋒在前,撤退在後。將我的話傳下去,讓弟兄們知道我是什麼人,這是我給你們的諾言。”
“遵命,願爲朱將軍效力!”
一名千總抱拳,黝黑粗獷的面容透著紅潤。一衆(zhòng)軍官重複一遍,告退離帳。
朱延平揮退帳中兩名書吏,來到火盆前添了些柴木,拿刀切割牛排骨,骨肉分離丟入懸掛的鐵鍋裡。
袁樞端著茶坐一旁,摸摸鼻子問:“你還能吃下去?”
殺了那麼多的人,山峽裡火焰還在燃燒,他這個旁觀的此時看到肉就覺得難受。
“餓了也沒法子,兩千套軍械,這只是晉商的一支隊伍,觸目驚心啊!”
袁樞飲茶,沉默片刻說:“可能是他們運氣不好,晉商也不蠢。不會將建奴餵飽,可能今年頂多運輸五千套左右,不會太多。”
拿木勺舀著鍋中血沫,朱延平目光凝著:“袁兄,且不論晉商如何,這事是朝中諸公要考慮的事情。有這兩千套軍械,再補充一些塞外漢子,咱就有能有一營兵馬。估計土默特部也沒多少現(xiàn)銀,所以我們回來的時候,帶的應該是牛馬羊羣還有皮貨爲主。這樣一來,我們這支部隊會成爲一支騎軍。”
“官軍的情況,袁兄比我清楚,更知道那些勾當。這支隊伍,我捨不得丟出去,否則我們攢下的家當都會被接掌的將領(lǐng)敗壞乾淨。跟著我們出生入死的弟兄,也會餓肚子。”
朱延平說著自己的顧慮,這支部隊只要走完這一趟,那就是一支精銳鐵騎,不論別的,光士氣就遠超諸軍。他捨不得軍權(quán),也捨不得這支部隊被腐化。
袁樞點頭,問:“那你想怎麼安置?”
這支部隊只要歸塞,哪怕就剩一千人,那也是精銳,有這千人爲骨幹,補充完整後,的確是一支很有威懾力的強軍。
“我能有什麼法子?反正我是不會將弟兄們送到遼鎮(zhèn)去,那邊本土將門手段卑劣,弟兄們過去只會成爲替死鬼。遼軍見死不救的行爲,是有傳統(tǒng)的,我寧願與西南狼兵並肩作戰(zhàn),甚至與蒙古僕從一起打仗,也不想和遼軍做友軍。”
“京畿一帶,容不下這支強軍。袁公執(zhí)掌登萊、山東、天津、東江、朝鮮兵馬,我想將弟兄們送到袁公麾下,交給袁兄統(tǒng)率。只有在袁公麾下,弟兄們纔不會受無名之苦。”
朱延平說著側(cè)頭,瞇著眼笑道:“我對武毅戚公所創(chuàng)的車營戰(zhàn)術(shù)甚是仰慕,如果可以,我想將弟兄們編成一支車營部隊。”
袁樞摸著下巴,目光炯炯盯著朱延平笑道:“三千騎軍,除了安置在關(guān)外,在關(guān)內(nèi)任何地方駐紮,朝廷都不會放心。兩千騎就是極限,我也聽說太僕寺在天津鎮(zhèn)開闢牧場。不如將這兩千騎歸入天津鎮(zhèn),駐紮在滄州以東百里淨河流域,和朝廷討個衛(wèi)所編制進行軍屯。如何?”
袁樞根本不搭車營的話,沒有朝廷的資助根本搞不起車營,自己籌錢哪怕有名義,也不能搞。車營實在是太燒錢了,且不說火炮,光是訓練,每次打出去的都是銀子,根本養(yǎng)不起。
朱延平要保住這支軍隊的兵權(quán),袁樞也有這個想法。前提是他們能活著帶著大部分弟兄和財物歸塞,這麼一大筆財物上繳給朝廷,要個編制不難。
這種買賣,他們這些領(lǐng)頭的想要做,朝廷也想做。
而且他父親袁可立這人實在是太正直,根本不經(jīng)營家業(yè)。而袁樞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古玩,他很缺銀子,又不能仗著父親的權(quán)勢亂收。所以,他要自己找來錢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