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長安街,距離西長安門不足一里的魯府。
劉高旭剛剛離開這裡,帶來了朱延平的消息,還在宮裡和皇帝陛下下棋。
反正就是這麼安撫阿杏的,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家兄弟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竟然有那麼多的官老爺行禮。就連內閣裡的閣老,也突然好說話了。
魯府很大,除了魯衍孟的親近護衛外,只有宮裡撥來的一些年老宮女,說是年老也就三十歲出頭,被打發出宮,有些無處可去,就被老魏安排到魯府。
魯衍孟都賜給了那批隨他逃難的護衛,雖說這批女子歲數大了點,可入宮的時候都是千挑萬選的秀女。在宮裡鍛鍊了禮儀,又是三十歲風韻最盛的年紀,一般這種調調的女子,在不少地方都是搶手貨。
而且,她們更有不少手藝,阿杏這兩日就跟著這些宮裡退出來,成爲人婦的秀女們學習著刺繡針織,也學習禮儀。
寇青桐也在跟著學習,她會詩詞,也會鑑賞,但唯獨一樣東西是她當年學不到的,那就是宮裡的禮儀。她在教坊司學過禮儀,也有家傳的,可味道不對,遠不及宮裡的正統。
魯府花園,金菊成片,魯衍孟雙手負在背後,在院中走動:“那小子現在如何了?”
剛從承天門回來,送了一趟餃子的阿九跟在身後,笑道:“還成,夜裡就睡帳篷,只是臉三天沒洗,看著挺憔悴。”
魯衍孟踱著步,沉吟道:“臘月時,他要做一件大事情。我想讓你幫他一把,這事做成了,給你兩萬兩。”
“兩萬兩鑄成的銀像,比我都高。公子說說,怎麼個事情?”
“你去平遙,召集一些人手。時候到了,你自然明白該怎麼做。”
魯衍孟停下,從袖子裡取出一疊銀票遞過去:“定金一萬兩,這事做成了,我會給青城和龍虎山打個招呼,你可以拿回白鶴觀。”
阿九接住銀票塞懷裡,目光盯著腳下,問:“要不要知會一聲崆峒?還有五臺山那幫禿驢,畢竟山西是他們的地盤。”
“不需要,五臺山的和尚們六根不淨,崆峒山下錯賭注,這回我們準備送他們往生極樂。”
魯衍孟說著看一眼阿九,繼續說:“其中原因事成後再告訴你,華山那邊會在十月後,派一批人手去幫你。晉商們霸道,不給秦商活路,這件事做完,塞外也就平靜了。如果能蕩滅崆峒,或許你可以佔據這裡。”
阿九眨眨眼睛,點點頭,露出笑容:“或許,下回見面,公子就該稱呼貧道爲賀真人了。”
“希望如此。”
阿九走了,帶著一萬兩的銀票一個人去了山西,他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做事情。
疤臉秀才戴著面具,握著摺扇問:“公子,要不要加派一批人手?這筆買賣太大了,不保險,多一些人手也是好的。”
獨目的孔有奇點頭:“就是,我們弟兄還能爲公子做事。”
魯衍孟搖頭,輕嘆道:“派人過去,瞞不過阿九,他心裡會生彆扭。外地人多了,晉商就會警惕,阿九一人足夠了。再說,弟兄們已經累了,該過過清閒日子了。”
爲了敲開平遙堅城,魯衍孟提前落子,魏忠賢也沒幹等著。抽出三百戶匠戶直接將張家灣的作坊擴大一倍,這裡已經有七百戶匠戶,三千餘人,也免了其他任務,以滿足神機營訂單和朱延平所需爲主要任務。
只要朱延平得手,最少一千萬兩的白銀就能入手,國朝最大的財政壓力就能得到緩解。
而且,這一次廣義營的事情讓天啓心裡長了根刺,準備在京畿範圍內的薊鎮、天津鎮、宣府鎮之外,再設立昌平鎮和保定鎮。這都是需要銀子的,銀子一步砸到位,就能練出好兵。砸不到位,等於花錢養了一幫農夫。
再說平遙城,這是一個縣城,可城牆比起太原來,也不差多少。因爲平遙城是明初時建立的,起初是北伐軍的前進重要據點,後來朱元璋準備在這裡給某個兒子建立王府,自然將城牆修的要多堅固有多堅固。
後來平遙封藩的計劃落空,但平遙城已經修建好。再後來,晉商們自己花錢保養著這座堅固的烏龜殼,整個平遙城,真的非常難打。
城牆不好攻,城內晉商各大家族一家家聚在一起,高牆院落修的跟戍堡有一拼。每個家族,依靠青石青磚,修建的和迷宮一樣,太難打了。
此時的顏思齊,苦巴巴在宣武門大街的一家酒樓裡喝悶酒,這朱延平實在是不好找,好不容易追到京師,結果人家在承天門接受皇帝的罰站面壁。可他真的拖不起,越拖,他敗亡的可能性越大。
他已經通過福建的老鄉陳如鬆弄明白了朱延平做下的事情,哪怕再等半個月,他也要等。哪怕朱延平只幫他取得貿易資格,他就能盤活局面。
如果能拿到臺灣鎮總兵的官印,他就敢依靠臺灣,一路打到日本。
另一頭,滄州鎮虜衛城。
蘇成帶著北上的弟兄們,順著淨河一路來了這裡。
“張兄弟,那就是我們家主的基業,鎮虜衛城!”
簡易碼頭上,蘇成穿著坎肩,頂著烈日瞇眼,齜牙笑著,左手抱著兩歲的兒子,右手指著。
張天賜端著望遠鏡,道:“好地方,好氣魄!”
朱延平的堂兄朱二郎雙手叉腰,也是咧嘴笑著:“張大哥,這地方一片荒蕪,看樣子衛城不修牆,怎能算是好地方?”
“你不懂,這裡真是好地方。只要能將鹽鹼沼澤改良,千里平原沃土,又有淨河灌溉,臨海多雨,怎麼不是好地方?再說,如今火器日益強大,再厚的牆也能轟開。與其費力修牆,不如練出強軍。打防守,是沒出路的。只有野戰,才能取得勝利。”
隨行的王一經點頭,摸著八字鬍笑道:“自古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城牆終究是死的,人爲牆,衆志成城,不論進退,誰能擋?”
作爲純正的戚家軍骨血遺脈,王一經有這個豪氣和底氣。戚家軍最重軍紀,軍法催動,人牆前進,任何擋在面前的雜碎,都能碾成渣渣。
朱二郎撇撇嘴,這地方哪及得上太倉繁榮。
朱延平在北方闖下好大的基業,又是一家之主,連蘇成這個過繼給外姓的子弟都在跟著拼打,本枝血親子弟如果不出來拼命,連鄉親們都會看不起。
以前大家是破落軍戶軍餘,沒那麼多講究。如果這個家主的位置能讓出去,朱延平的父親早就送出去了。
現在不一樣,朱延平這個家主完全可以說是憑著一己之力開創了一番家業,如果族裡還不出人手,這就是對祖宗的不孝,對子孫的不負責。
秦朗帶著留守的軍士,拿著賬簿對賬,計算一番後畫押蓋印。
這回蘇成帶到南方出售的牛馬羊只總共賣了七萬兩,朱延平與衛裡平分。這七萬多兩又全買了蘇滬的紡織品,運了上來,通過孟家渠道能賺到十萬兩。大家都是投了錢的,按著比例分紅就成了。
秦朗就是對賬,帳能對上,能經得住衛里人推敲就沒問題。
本來不可能這麼快,太倉各家的仿製品都是有固定渠道的,這回是剛剛致仕,載譽歸鄉的王在晉牽頭,張溥的張家響應,帶動士紳們以九成市價一口氣吃下了牲畜,以人情價賣了紡織品給蘇成。
這種人情買賣只有一回,是吳地士紳給朱延平的扶持,這就是鄉黨互助扶持的規則。
秦朗撥打算盤,繼續算著,如果以後光是南北販運紡織品,利潤能有兩成。如果北方朱延平有店鋪,不算投入,利潤能有三成。
如果這批貨,能販賣到塞外,利潤能有五成。以物易物,換成牲畜只要入塞,利潤會有一倍。只是,牲畜容易生病發瘟,這種貿易風險太大。牲畜商路跑得越遠,利潤高的同時,風險也越大。
而這一切利潤有一個基礎,那就是朱延平的實力和人脈,否則一路上的剋扣,足以讓利潤平白減少一半。利潤少一半的同時,風險高了不止一倍。
蘇成走過來,拿了個梨子啃一口,問:“秦先生,難道有不妥的地方?”
“沒有,我在想如何運作,才能穩定住這條紡織商路。”
秦朗說著,讓副手收拾筆墨賬簿,問:“蘇州的貨源以後能有多少?”
所謂的商路,就是貨源和銷售途徑。
“王家、張家看好家主前途,這兩家佔了大頭。以後在太倉每兩個月,能擠出三萬兩的貨,一年是十八萬兩,期限三年。”
沒有任何的字據,憑著的就是雙方的信譽。
秦朗使了個眼色,和蘇成在河邊走著,沉吟片刻道:“正好夠我們週轉,這批貨物我準備提走三成,先發給衛裡。這樣,衛里人能得到看得到的錢,不管自用還是拿出去換東西,都是他們的事情。一能讓他們消減疑心並擁護東家,二來,減少他們在貨物中的本金,以後的買賣,東家這邊就能佔到七成利潤。”
湊上來的朱二郎問:“爲啥不全發下去,這樣以後利潤就全歸我家三郎了。”
秦朗看一眼朱二郎,看向蘇成一笑:“我想,蘇將軍應該知道其中的關竅。”
蘇成緩緩道:“懂一點,家主佔七成正好,一成給軍官將佐,兩成給衛裡軍戶。日子久了,大家就成了一家人。”
秦朗頷首,望著河水,良久才說:“衛裡的弟兄,軍心,人心,這纔是東家的根基。沒有鎮虜軍,東家就如同沒了一條腿。另一條腿再健壯,也是跑不起來的。二十四日,京裡就出了事情,如果沒有鎮虜軍的弟兄,東家縱有通天之能,也破不開局面。”
朱延平想的很簡單,有錢大家一起賺,大頭在他,由他掌控。這樣在軍事上,財力上,就能雙重控制住鎮虜衛。
可他想不到,鎮虜軍會被源源不斷的商業利潤,刺激膨脹到什麼地步。
入夜,朱延平坐在馬車裡回孟府,他終於自由了,準備好好洗個澡,睡睡暖炕。那邊曹少欽也自由了,他監刑,過往的官員的眼神如箭,能刺死他。
“老爺,有位顏先生持貼來拜。”
樓靖邊雙手捧著一疊帖子,朱延平拿起來一看,有袁樞的名刺、登萊總兵沈有容、東江鎮總兵毛文龍,就連劉行孝的名刺也有一張,還有一張是陳如鬆的,除了名刺還有配屬的介紹信。
什麼人,能將這些人名刺搞到手?還讓他們寫信做介紹?
看看那個拜帖,寫著顏思齊三個字,沒有一點印象,有些疲乏吩咐道:“明日一早,我接待這位顏先生。”